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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省得。”实际上萧子虞早已在知道灾情的第一时间给山东去了信。
萧子虞这边自仁康宫出来,便直接白龙鱼服出了皇宫。
此时灾情还未蔓延,灾民也没有跑到京城来,京里仍是摊商栉比,行人云集,一派盛世富贵景象。可惜再过几天,数万的灾民便会蜂涌至京都,到时就算封了城,只在外城安抚灾民,城里也不能如此清平了。
萧子虞身边只带着韩成子和宋兼在集市上闲逛,天气已经放晴,秋日的京都天空湛蓝、深邃、明亮,好似一块用水洗过的蓝宝石似的,所有的人和房屋——无论是贵贱喜怒,都沐浴在无风的恬静和明朗的阳光中。
这是最后的放松,过了今日,就有打一场硬仗要打,跟满朝文武和太上皇。既然做了皇帝,就要做好,还子孙后人一个清明盛世。
“哎~烤白薯啊,热乎呃~”
“葫芦儿——冰塔儿。”
“硬面——饽饽啊。”
“都来舀我这绿豆浆——”
摊贩货郎拖着长长的音调吆喝,卖青菜和卖花的讲究一气把摊上的货物一样不漏唱出来,声音急缓不一,倒是押韵。整条街熙熙攘攘,非但不乱,更别有一番市井意趣儿,空气里洋溢满满都是平凡人的欢乐。
“拨浪鼓哎,小荷包子儿,针头线脑--”
萧子虞心中一动,走到那个卖手工制品的摊位前,拿起一只小鼓。小鼓鼓面只有他半个巴掌大,漆的红色木质鼓身和摇柄,小羊皮的鼓面上还画着个大胖娃娃,眉目灵动,笔力老练,倒不像是普通匠人能画出来的,左右转动鼓柄,两侧坠的弹丸便“嘣嘣”敲打鼓面,发出清脆可爱的声音。
虽然粗糙些,萧子虞心里想着,小孩子都会喜欢的吧。
叫卖的是个中年妇人,见他穿着富贵,定不会看中她摊上不值钱的玩意儿,只等着他看够了新鲜便走,不想这富贵公子竟然问“多少钱?”
妇人一愣,转而笑道,“公子,我家的东西便宜又结实,整条街都知道,只需要十个子儿。”
“恩。大娘家是城里的?”
妇人笑道:“哪里能呢,小妇人家是城外西陈村的,农闲时候就在这条街摆摊,赚个小钱。”
萧子虞给身后的韩成子使个眼色,韩成子立刻从袖袋里拿出一吊大钱,数出十个大子递给妇人。
“多谢公子。”妇人收了铜子,心里松口气,幸亏这公子拿的不是银锭子,不然让她可怎么办才好。要是人家不让找吧,自己过意不去,跟讹诈一般似的,白送又舍不得家里男人辛苦做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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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呀,今天发的好早,求虎摸
灾民初现
萧子虞暗道这妇人竟是个识体的,遂起了兴致又与她话聊了许多,得知这位陈大婶家里长子竟然参加了今年秋闱,且还中了顺天府第一百零三名,也是个举人老爷了。现正为明年春闱备考,原来这鼓面上的画便是她儿子画的。也正是如此,她才一个妇人在城里摆摊卖些杂货,普通农户家里供一个读书人实在吃力的紧,虽然家里有个举人官府会免赋税,发钱粮,架不住儿子与同年往来、拜见座师,这也是一大笔钱。
“我家弟弟也是个读书的,只不过才考中秀才。”
陈大娘提起自家儿子,笑的合不拢嘴,“他啊,不过是运气好,头一回乡试就中了。”
萧子虞道:“若非有真才实学,真么会中举?大娘谦虚了。不知大娘儿子叫什么?或许我家弟弟认识也不可知呢。”
陈大娘想了想,说了也没什么,不过是公子哥戏言,遂道:“名叫陈籍,村里先生给取的名儿。”
“陈籍,陈籍,”萧子虞一笑,“我记住了,若是有缘,定要认识陈兄。”
“公子客气了。”陈大娘虽不以为然,却十分受用,做母亲的谁不喜欢有人夸自己儿子。
萧子虞正想再说,只听身后有个人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是林璧,他已接到圣谕,明日便要出发南下了,当然,对外的说法就是林家大爷闭门读书守孝不见客。他看见萧子虞手里拿着的拨浪鼓,眼中一黯,神色微微转冷。
萧子虞道:“本想出城看看,你既已来了,就一起吧。”也不等他回应一个潇洒转身就继续向前走。
林璧恼怒他擅自下决定,但是明日一走便是几个月,又要好久不能见他了,想转身走人舍不得,只好认命跟上。离别,他们又要离别,如果长大就是一次次的离别,他一点都不喜欢。萧子虞不是他的萧子虞,拨浪鼓也不是给他买的了。
那时候林璧才五岁,入宫三个月便偷偷哭着想爹爹,萧子虞把他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用市井里买的小波浪鼓哄他开心。他那时傻,随便逗逗就笑了,几个铜子买的拨浪鼓也一直保留着,还有小面人,风铃儿,男孩子喜欢的匕首弓箭,写过的大字,尽数被他收在书房里,谁都不许碰。
两人一前一后,林璧始终落后两步,韩成子和宋兼不敢打扰,远远跟在后头。宋兼急的一身的汗,隔的太远,生怕有什么差池他担待不起,韩成子见状摇摇头,他也不看看,不管是皇上还是林大爷,哪个用得着他保护,感情练武场上屡次被撂倒的不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城外秋气高远,天朗气清,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偶有富家子弟打马而过,或有华丽的马车驶来,驾车的奴才多趾高气扬、满脸衿傲。唯有两人缓步徐行,举止贵气逼人,比之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更多了一份从容稳重。
“你……”萧子虞刚想说让他走近一点,就看见前头浩荡来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灾民,约莫上百人,走在前头的是个黝黑的壮汉,怀里抱着两个孩童,身后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木然走着,看得出力气快尽了。
“居然这么快就来了。”萧子虞惊诧之余,招手让韩成子宋兼过去,吩咐宋兼去命京兆府尹派人来接收灾民。
“皇,公子,属下走了谁来保护您?属下,属下不走,让韩公公去吧。”宋兼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心里直打鼓,他不听皇上命令,会被罚的吧?可是,保护皇上是他职责所在,渎职更是大罪。
韩成子无奈摊手:“等我到了,灾民也进了城了。”他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太监,难当大任啊。
萧子虞微皱眉,“没事,这些人伤不了我,赶紧滚去。”这个宋兼,脑筋不会转弯,跟孙乙混那么久了还没学会变通。
宋兼哪敢再抗旨,火速向城里方向奔去,皇上的话最大,他争取早点回来实际点。
萧子虞拉着林璧和那黝黑汉子走在一起,道:“请问这位兄台,你们是哪个县的?”
黑汉子背上的男子答:“咱们是山东肃安县的。”他歉疚看黑汉子一眼,黯然道,“我们那里首先受的灾,所以逃出来的早一些,后头还有更多灾民。”他在快到京城的时候脚崴了没法走路,只能由孟怒背着,多亏他帮衬,不然,真要折在路上了。
萧子虞伸手向黑汉子道:“这位兄弟,我帮你抱着孩子吧。”
黑汉子一直沉默闷头走,闻言没动,等身后人拍了一下他示意才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萧子虞,林璧亦接过一个抱在怀里。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三四岁,一个男孩五六岁,饿的面黄肌瘦,抱在怀里轻若无物,只大眼睛乌溜溜的颇灵动。
他们怎么可能带吃的出来,无奈,萧子虞只好把手里的拨浪鼓送与男孩玩。男孩怯怯摆手不要,萧子虞塞在他手里才紧握着,小手都攥的发白,大大的眼睛透着喜悦。女孩子在林璧怀里羡慕打眼看拨浪鼓,林璧见状把荷包给她玩,女孩羞涩道谢。
韩成子不敢让皇上劳累,忙接过那男孩抱着,孩子身上衣衫仅能蔽体,满是灰尘,不可避免沾在衣服上,他们也不在意。
“请大家放心,朝廷一定会安抚灾民,你们不会白来的。”萧子虞转身面对灾民,高声道。
灾民们本来都忧心忡忡的,闻言眉头舒展了一些。他们就是怕不远千里来了京都,朝廷却不管灾民死活。这人看起来气度非凡,衣着鲜亮,想必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吧。
“多谢公子,我叫孟恕,他叫孟怒,我们是一个村子的。这两个小的是我弟妹,孟安,孟息。”孟恕趴在黑汉子孟怒背上,笑容纯净,轻松不少,“我们两个一起长大,我比他还要大三岁,结果这家伙长成了个傻大个子。”比他力气大得多了。
孟怒圈着身后人膝弯的手臂一紧,很不愿意被喊做傻大个子。
林璧自荐筹款很大程度为的是萧子虞,即使也想过为国为民,救灾民于水火,毕竟都没有眼前萧子虞的利益重要。如今看见他们的愁苦绝望,在天灾里挣扎求生,瞬间生死如一念。心里忽然觉得,他的那些小心思情绪,不过是贵公子的臭毛病,假若连饭都吃不饱,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能想有的没的。不管怎么说,他还有爹爹妹妹,还有萧子虞,还能活的衣食无忧。
“你念过书么?”林璧笑问孟恕,这青年男子说话斯文,没有一般人的拘谨,全不像面朝黄土地里刨食的农夫。
孟恕道:“我爹爹是个秀才,我虽然愚笨,好歹也识得几个字。”
“识字很好。”林璧点头,“你为什么不去考科举?”
“嗳,”孟恕心道果真是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家里没钱呗,反正我是个笨的,读了也得不了什么功名。”他虽这么说,语气还是低落下来,那个男人不想有学问、万人敬仰、干一番惊天地的大事业?
孟怒紧皱了眉,“你不笨。”
孟恕一笑,“是呀,我不笨,你笨。”
孟怒眉峰皱的更紧了,却不再说话,长途跋涉已经将他的力气耗尽了,只胳膊紧紧圈着身后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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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践行酒
京兆府尹的效率倒是高,他们到了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已经缓缓升起了炊烟,远远传来米粥的香味,两大车的棉被褥子并衣衫,民夫们正在扎草棚子,并给灾民暂住之用。
灾民们在离家遥远的千里之外终于找到了归属,顿感心酸,不少人心里一松,“噗通”就倒在了地上,有的人远远的就跪下给官老爷磕头,满脸的泪水肆虐,七八尺高的强壮汉子哭的不能自抑。他们拖家带口长途跋涉,路上不知饿死累倒多少老人妇女孩子,被匆匆埋在路边,成了离乡背井的孤魂。剩下的人吃草根,啃树皮,沿路乞讨,仅凭的是一个信念,如今终于得救了,如何不激动高兴!
宋兼报完信之后,向官府要了匹快马立刻往回赶,待看见皇上无恙才放下心来,复命之后便恭敬跟韩成子一起站在皇上身后。
京兆府尹刘贺一身青色官服,乌纱帽带的整齐精神,远远便跑过来,来不及叫起给他磕头的灾民们,就赶紧跪下给萧子虞行礼,口称公子,行的却是君臣之礼。他是京城的官,见识本就广些,虽然没见过皇上,御前侍卫宋兼和大总管韩成子是认识的,哪里还猜不出来这位是谁。
萧子虞微微点头,道:“刘贺,你做的很好,起来罢。”他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威严、高贵,虽还在难民群里,衣服染了脏污,给人的感觉却是高不可攀。
孟恕心里嘀咕,他们似乎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你们都饿坏了,赶紧去吃些东西吧。”林璧向众人道。
灾民们打眼看萧子虞,见他笑着点头了才相互搀扶着涌上,各自领了馒头包子和着水来吃。粥还没有煮好,仍需等着,馒头包子是刘贺紧急在城里买的,生怕赶不及。让皇上不高兴,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公子,您看这灾民可怎么安置?”刘贺小心问。过几日人越来越多,都挤在城门口也不是办法。
萧子虞道:“去将这些灾民登记在册,编在京郊的县里,等过了冬再作其他打算,之后来京的灾民亦如此。务必算清灾民数目,把折子上呈给朕。”
刘贺忙应是,“只是这灾民数万之众,恐怕,恐怕不大好安置……”寒秋天气,他却流了满脸的汗,咸湿的汗水流到眼睛里生疼,连抹都不敢,拢在袍袖里的手指直打颤。
萧子虞略一思索,“北方荒地多得是,他们有力气有本事就去开,朝廷给粮食农具,不能的等明年遣回原籍。”
林璧缓缓道:“北方寒冷,又有鞑靼、瓦刺连年侵扰,恐怕去的人不会多。”
“哼,鞑靼。”萧子虞冷笑。大齐疆土辽阔,偏偏京都西边就有鞑靼,离得极近,两日时间就能攻来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