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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是个异乡客,穿梭于历史的缝隙中的游魂,此生再不会拥有安稳的心境,也不认为自己能给一位女子一生安定。落叶归根四字,已是遥不可及,而在此落户生根,却也要问一问天意。
男女情爱、娇妻爱子,于他而言,如同镜花水月,唯恐终是一场奢望。
却不知,这一生可会有一人,能听他说完那些不能与旁人道来的话,能伴他走一程这看不清方向与尽头的漫漫长路,能懂他这一生奋发步步筹谋所为何来。
十九、黛玉探父
潇湘馆前千百竿翠竹,林黛玉爱其清雅幽静,第一眼就择中了此处。她午睡后起来,就在窗下读书,偶有所得,便吟诗成句,只把一腔心思来寄托其间,每日至夜深方才歇下。
她在外祖母家住着,本是客居在异乡,搬挪入园子也未有不惯,反倒更清静了故而自在些。只是她自小在贾母身边与贾宝玉一道长大,相处久了难免有了孩童时带来的痴病。那日宝玉偷偷跑进园子来,找到她说如今太太拘着他,不让往园子里来,别的倒也罢了,只是心中放不下妹妹。他坐在家中生闷,茗烟素知他的心事,从外头找了些杂书来给他,宝玉如获珍宝,入园来时身上还藏了一套会真记,当下就与黛玉同观,直到把十六出看完,意犹未尽地说了些玩笑话,这才辞了去了。
她想起当日之事,又见茜纱窗外春光明媚可爱,惹得心中动了念,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转过沁芳闸,就到了那日与宝玉共读西厢的所在。桃花树下一阵风过,顿时花瓣如雨,一地落红,几瓣飘入流水之中,此情此景,想起了书中的那句“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不觉已然痴了。
忽又听见前面有人吟咏曲子,那声音好生熟悉,似在哪儿听过一般。
“将那三春勘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黛玉从小长在富贵之乡,女儿家在闺中何曾听闻过如此勘破世情之语。她见那人在桃红柳绿下转出来,看着背影是一位陌生的成年男子,好在并未朝她这边看来,而是往另一头去了。黛玉还未从曲子中回神,怔怔地想着,是了,那日在清虚观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
直到这一天迟些时候,她来到凹晶溪馆,见姐妹们都聚在这儿,听说了府里来了位先生,专门教她们读书的,这才看清了那位吟曲的男子。
她年幼时在扬州家中时,其父虽也请来贾雨村教读了一年,但孩童敬畏师长,未敢直视审度,难免面目模糊记不深刻了。故而她心中读书人的形象,仍是父亲温润儒雅的面貌。
这位先生比之父亲,却多了一种出世之态。他有一双温和的眼睛,彷佛是看尽世事沧桑后回归于平静。他对着这些女学生们温文有礼,学识又是极为渊博,经史子集无有不通的,平日对她们悉心教导,并不因学生是女子而轻忽怠慢。
黛玉灵慧过人,原是一点即透的,如今有人为她开释解疑,让她少了平日只在诗词之中自伤自怜的心思,把她的聪明才智往正道上引,时日一久,不觉沉静于书本之间,心中竟是豁然开朗了许多。
姐妹们都是好性情,一起读书倒也融洽,园子里宛然一个世外桃源。一听忽见丫头们都在私下嘀咕,听闻太太屋里的金钏儿跳了井,人人皆是纳罕。赶着又听说宝玉不知在外头闯了什么祸,被老爷捆起来死命打了一顿。
春去夏来一别三月,黛玉悉心研读书中的道理,于世情人情都大为长进了,昔日耳鬓厮磨的情景也如同隔年。然而与宝玉自幼的兄妹情分也不比旁人,难免心急挂怀,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瞧他。
在出园子的道上,迎面瞧见了失魂落魄的莺儿慢慢地走来,她心中奇道,这丫头素来伶俐,今天怎么做起怪来,大热的日头没个遮蔽,也不见往林荫下躲,倒是慢悠悠游魂似的挪步子,更奇的是今儿怎么没跟着宝丫头。
她们两人原是迎面撞上的,她就出声招呼了那丫头一声。莺儿陡然一惊吓,抬眼见是林姑娘,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林姑娘可吓着我了。”
黛玉更奇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慌成这样,难不成大白天的道上撞见鬼了。
她原是说笑,不想到莺儿脸都白了,前后看看没人,拉着她到林荫下站了,惊疑不定道:“林姑娘,方才我在宝二爷院子里撞见一事。”
黛玉一听与宝玉想干,就追问何事。莺儿却又犹豫起来,支吾着也不说个明白。黛玉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想到了宝钗身上,想着莫不是宝钗与宝玉如何了,顿时心中大不自在,冷笑道:“若是宝姐姐的事,我是听不得了。”
莺儿虽是年纪小,遇事不沉着,但也是个机灵的,一见林姑娘疑心病上来,疑到宝姑娘身上了,忙拉住了她,央道:“姑娘别乱猜,原是我不懂事,你听了若是觉得不对就忘了吧。”
黛玉心里已然见疑,她却也不会对着小丫头发作,微微笑了一下,“就你们主仆俩喜欢弄鬼,我还不爱听了呢。”说完转身就走。
莺儿这才急了,忙拉住了她,颠三倒四地说了起来。原是她陪着姑娘去给宝二爷送药,却听见院子偏屋里晴雯与玉钏吵嘴,玉钏说她姐姐全是为宝二爷死的,可那位爷却不敢在太太面前为她姐姐分辨一句。
林黛玉只觉一声焦雷轰在了头顶,再往下是些宝玉与金钏调笑被太太抓住的话,莺儿支支吾吾说不出口,黛玉也听不下去了。直到莺儿说完她家姑娘不知听了宝二爷的什么话,独自回家找母亲兄长的事,黛玉也没放在心上,就让她自去了。
黛玉别了莺儿后,走到宝玉的院子前又站住了,只管发怔。她这一耽搁,就见远远的一群仆妇丫鬟簇拥着凤姐往这边过来了,她心知也是来探宝玉的,忙一闪身往回走了。
她素来知道富家公子屋里都是有人的,就如同她玩笑起来喊宝玉屋里的袭人一声嫂子,宝玉若是和丫头们有些什么,按理她也不该觉得有何不妥。然而当真闹出了丑事,又牵扯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其中,却也无法等闲视之。
玉钏对晴雯说道,这事若有一日搁在你身上,看二爷可敢说一句话救你。
林黛玉听来,也觉字字惊心。她固然心知与那些丫头的身份不同,与宝玉的情分也不同,但金钏与鸳鸯袭人等人一样是贾府里有脸面的丫鬟,她在府中这些年也有几分熟识,眼见一位十六七岁的鲜活女孩儿这么去了,难免也有兔死狐悲之叹。
她心绪纷乱,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春天时葬花之处,怔怔地想起当日落红飘零的情景,不觉念道: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诗固然是好的,只是也太悲了。”转头看去,正是曹先生。她心事迷惘之时陡然见到这位可敬的师长,竟是一时忍不住倾吐心怀。于是将这些年在府中处处留意、步步小心,唯恐让人说吃穿用度一草一木都出自贾家、却还偏偏拿着小姐的架子,年年延医问药折腾出多少事来等等都说了出来。
曹雪芹经过世事惨变,如何不明了她的心思,当下却只可劝慰开解,于是微笑道:“你是姑苏林家的大小姐,怎可如此自怜自伤。”
林黛玉闻言,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这些年依附外祖母生活,真以为自己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连远在扬州的父亲都抛在了脑后,却也是不孝。
她心中拿定了主意,当下就想禀告了外祖母,想回扬州去探视父亲,但想起贾母这些年的溺爱,诸多话都觉开不了口。却在此时贾家收到了扬州的书信,说是林如海病笃,想要见女儿一面。
林黛玉手中攥着父亲的亲笔书信,一时间五内俱焚,这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她一夜未眠,第二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前去辞别外祖母。贾母再舍不得她长途奔波,也知此乃父女天伦,断没有阻扰的道理。于是叫来了贾琏,让他一路照应着林姑娘,妥善周全地把她送去扬州父亲身边,又嘱咐道务必还要把姑娘好好地带回来。
贾府接连有事,林黛玉又不日南下,姐妹忙着宽慰她思父之情,故而课业就停了下来。曹雪芹赋闲在家,这天秦钟来探他,见他书桌中笔墨未干,才探头看到一句“娴静时若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却不想被曹雪芹匆匆掩了。
秦钟与他相交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大方,他原本善察人心,略一思忖已明白其中关窍。他心中虽不乏惊愕,心思飞转之下,面上却不露分毫。
于是在院中坐下与曹雪芹把酒言欢,一来二去地说起贾府中林姑娘要南下归家之事。当下感慨她年幼丧母,如今小小年纪,又要经历丧父之痛,千里跋涉之下想必是忧心如焚,也未能有长辈在旁宽慰一二。
二十、扬州旧梦
曹雪芹那天与秦钟一番深谈之后,第二日就去见贾政,说是仰慕林探花才学人品,想往扬州一行以了却平生之愿。
贾政也曾与他有过交谈,心知此人虽是才学过人,却也无心世俗功名之事,妹婿也是读书人出身,或许与他更为相得也未可知。他想起当年林如海举荐贾雨村之事,当下也修下荐书一封,与贾琏护送林黛玉南下的家书一起送往扬州。
贾琏从贾母那领命后,回去打点行装,择日登舟往扬州去。却看见贾蔷走了来,说是有事欲往江南去,贾琏素日拿了他不少孝敬,小辈里也就这一个与他投缘,就带上了他一道送林姑娘先到扬州,其后再分道转往他处。
他们初夏时分起程,到了扬州已是入秋时分。一行人到了林如海的官邸,才入后院就见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位俊美少年很是眼熟,正是秦钟。
贾蔷贾琏等人心中也是纳罕,他们临行前秦钟还好端端地坐在家中,未曾听闻他有出京的打算,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秦钟也瞧见了他们,见礼后道:“林大人今日精神还好,快些带着大小姐进去吧。”说完,陪同着身旁的一位大人走了出去。
贾蔷是小辈,也隔了一层关系,就没有跟着贾琏一道入内。他看着贾琏带着黛玉入了屋内,这才慢悠悠地转身踱了出去,果然看见秦钟送别了那位大人,正在府门口立着呢。
秦钟转头看到他也不惊讶,两人聊了几句别后之事,秦钟也说起了为何到了此地。
林如海缠绵病榻,自知命不长久,除了修书去贾府想要临终见见女儿外,还撑着病体上了奏折送入京中,皆因盐政兹事体大,而巡盐御史又有督查地方之责,朝廷应及早安排替补的官员。
他这巡盐御史本是当今圣上登基后指派的,皇帝接到奏折倒也唏嘘不已,随即令吏部安排官员到扬州接替之事,却又为着扬州二字,心上想起另一件事来。他沉吟许久,向傅恒问起去年南下时的那个小书童,于是召秦钟觐见,封了侍卫一职,让他陪着接替林如海的官员一道去扬州。
秦钟明面上接到的差使,一是陪同那位大人上任,二是带上御赐的珍贵药材补品前往扬州,三是皇帝怜惜林家人丁单薄,让他去跟去看看林如海若真有个不好的,身后之事可有需要朝廷抚恤之处。
这些是正经的朝政大事,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秦钟这个毫无品级的少年人当钦差,偏是圣上还有条私下的谕令,却是让秦钟到淮扬一带查访年前微服出巡时听闻的白莲教余孽一事。这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秦钟心里清楚,叛贼之事乃军机要务,如何会是他一个人能查访出来的,圣上挂在心上的不过是个叶宛姑娘。眼见过去了一年,不知怎的就想了起来,特地找了他人吩咐了去扬州寻访一番。
要说当初跟着御驾的人,傅恒碍着皇后的颜面,皇帝自是不能明面上交代他办这差使,其余跟去的文臣如今在朝中也担着要务,要皇帝对他们说起这风流韵事也有些抹不下脸。只有秦钟一个既不是朝臣,年纪虽小却看着是个干练稳重的,平时话不多嘴也牢靠,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些事却不能与贾蔷一一道来,秦钟只说京中有位熟识的大人,想托他到扬州一带寻访一位亲人,刚好又与此趟前来接任巡盐御史的大人有交情,就让那人带着秦钟作亲随,一路官道驿站而来,故而出京虽比贾蔷等人晚了几日,倒是比他们早到了。
秦钟刚到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