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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有些耳熟,却也不以为意,随着散场的人群走出了茶馆,心潮澎湃,久久难平。
如果要问男生最想穿越到什么样的朝代,回答也许会是三国隋唐这样群雄逐鹿风云际会的时代,金戈铁马博一世功名,成就一番宏图霸业。而若是穿越到了末世,也愿为振兴华夏抵御外侮而抛头颅洒热血,变革图强改写历史进程。
偏偏他来到了一本写女儿的书中不提,眼见所在的这个时代,像是在一段混沌的历史之中,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了。
再看双脚所站立的地方,分明是几百年前的北京城,却又不是他所知的清朝定都时的北京城。来来往往的行人并非满人的装束,更不见削发令留下的痕迹,也未曾听说本朝有过异族入关的历史。
那儒生说起的三皇五帝、古来圣贤,都与他二十余年所知所学并无两样。唯独本朝建立之前的百余年历史,却原因不明地湮灭不可考,只余下扑朔迷离的诸多猜测。
他起初还隐约有些兴奋难耐,到后来心又有些落不到实处。
才以为自己知悉了这段历史,顿生出一股挥斥方遒的豪情,但仔细推敲下一切却又似是而非。就好像你手中握有一本攻略,却不知道是正版盗版,生怕在节骨眼处给你闹个乌龙。
定定地立了许久,心头转过无数纷杂的念头,忽然之间想到,如果这是真实的历史,在这个时代遇上了曹雪芹,只要让他随笔改写红楼梦,岂非结局都可以随意更改,那时才是真正荒诞诡奇吧。
他想到此,也不觉失笑,心中释然了很多。
这天回到家中,先去了秦父的书房。秦邦业不是读书人出身,家中也没有几本藏书,所谓的书房平时也就是作账房用的,还堆了半间杂物。
他最是见不得杂乱无章,索性就动手收拾了起来。先将书籍都挑出来,整理好放到案上。他仔细地翻看了一下,不用说正史传记,就是野史轶闻也没有找到,仅有的几本书也不过是《三字经》《千字文》等。
又在墙角桌底拖出几个积满灰尘的旧箱子,打开后无意间翻出了一个陈旧的包裹,瞧着很有些年月了。包裹里面是小儿的旧衣物,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写着不知是谁的生辰八字。
他心中一动,想起了秦可卿原是秦家从养生堂抱养的,手顿了一下,先拿起了那件精致的绣衣,仔细地瞧了瞧。秦邦业官职低微,也无功名在身,未必知道违制不违制,就这样私下收藏至今,他这样想着,又朝那纸上写着的生辰瞧去。
他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
三、管教姐夫
秦可卿生于十七年前。
那一年,先皇登基称帝,曾介入大位争夺的王爷们尽数被幽禁在各自的府邸中。
他脑中思绪飞逝,纵然知道脑补是病,也停不下来。红楼学家众说纷纭,曾有人言之凿凿地揭示秦可卿身世之谜,说她应是夺嫡失败的王爷之女,后来也因身份败露而死。那人书中的观点论述太过牵强,越看到后面越觉得是鬼扯,也没有多少人当回事。
没想到,即便是十说九不中,总也有瞎猫抓到死耗子、碰巧撞对了一桩的时候。偏是撞中了的这件事,造成了秦钟此刻极大的困扰。
他此前还觉得对这段历史了然于胸,如同知道了河流山川的走向,可以做到洞若观火、纵览全局。转眼却发现临上战场了,人物装备等级还是初始级别,怕是连第一个关卡都过不去,落差实在太大。
原想着如何避开贾王史薛四家,以免在这些家族败亡之时被殃及。
现下看,却是不死也不能了。
他犹在沉吟中,有位老家人进来,说老爷让少爷去用饭了。他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也不见着急,从容地照原样收好,合上箱子,临出门前一脚踢回了原位。
秦邦业是个木讷忠厚之人,他长年无子,故而从养生堂抱养了一男一女,谁料想男娃夭折了,只余女孩活了下来,正是秦可卿。可卿四岁时,房里忽然传出好消息,他晚年纳的姬妾有了身子,其后诞下了一位少爷,就是秦钟了。
老来得子,自是喜出望外。秦钟的生母早亡,秦邦业也垂垂老矣,到如今已是六十有余,房里也再无人侍候,他的寄望全在秦钟这独子身上。
然而他虽是对此子疼爱有加,却也不知道如何教养,平日里就是话也说不上两句。这天父子二人同桌吃饭,也与往常一样默默无语。
倒是秦钟想着既然顶了这个身份,应当尽些人子的本分。他虽不言语,但端茶布菜,比之以往殷勤了很多。这一顿饭吃完,秦邦业没有多说什么,却也能看出老怀大畅。
秦钟辞了父亲出来,一路走过书房时,又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而后缓步从容地走过。
他看上去神情如常,其实心中仍在琢磨着那件事。
若是贾家挑中秦可卿是因为身世,那么必然握有别的指明她身份的物件。秦家抱养一事,并不曾做过遮掩,若是有心人要查,当是不乏蛛丝马迹。
新皇登基已有三载,离王爷幽禁而死那年也过去了一十三年。若秦可卿当真为此事而死,十数年后重翻此案,必不乏告密之人,那此人出自何家?
当今天子即位后,施政不同于先帝,倡导宽仁,有其祖之风。昔日被幽禁的王爷们,尚在人世的尽数赦免。秦可卿即使真是先王爷遗孤,究竟因何难逃一死?
一边思索着,慢慢踱出了家门。他与父亲说过,要去宁国府里探望姐姐。没行出多远,看到前边大道旁有人在争吵。
瞧去是一个占卜算命的摊子,摆摊的相士被人揪住,正与他理论。他站定听了一会儿,原是那人要运货物到南方去,却不知道天气怎样,于是来找算命的问道,若是南边下雨怎样才能避过?
算命的掐指一算,说那你出城往北方走就是了。那人果然依言而行,结果出城没行出几里地,就淋了大雨而回,于是愤愤不平地来砸摊子了。
算命的被他一把揪住,样子虽狼狈,神情倒也未见得慌乱,清了下嗓子,答道:“咳,你难道不是没有在南面淋到雨?至于北边有雨无雨,你不曾问过我。”
他瞧着这场景,哑然失笑。
他想起也在书本上读到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三个秀才进京赶考,在途中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就上前请那人卜算他们此次可会高中。
算命先生不言不语,仅是伸出了一个手指来。
三人不解,问此是何意。算命先生高深莫测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就知道了。”
待那三人离去后,算命人的徒弟也好奇追问师父到底作何解。他笑道:
“若是一人金榜题名,就表示此次只有一人能高中;若是其中的两人中了,则是只有一个人名落孙山的意思;若是他们三人都上榜了,那就是一齐高中;若是都落榜了,就是说中举的一个人也没有。”徒弟顿悟。
秦钟也悟了。
世间最多穿凿附会之说,所谓的大师先知,未必不是信口胡诌的居多。秦可卿生于十七年前,然那年出生的女孩儿不知凡几,他一见了那生辰八字就心绪浮动,不过是应了“先入为主”四个字。
退一步讲,即使秦可卿身世确有隐秘,眼下就阵脚大乱也是于事无补。豪门世家的败亡必有其内在的根源,归结到一位女子身上难免一叶障目,进而使人做出急病乱投医之举。
天意既是最难揣测,还是不要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
秦钟到了宁国府,他姐姐早已派了人在角门前等着,见了他后,就引着秦小公子往里走。还未走到姐姐的屋子,他远远地就看见姐夫贾蓉与一位少年并肩走来。
秦钟原本应是上前见礼的,但他瞧着那两人举止亲昵暧昧,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心中已有几分不喜,于是站住了,淡淡地瞧着那两人的行止。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是一副风流俊俏的模样,与贾蓉两人站在一起倒是般配。这样养眼的场面,若是在现代,他的妹妹看到了,抵不住会怎样兴奋尖叫呢。
他实在理解不了小丫头们的想法,但也听说过李安导演的《断背山》,更何况,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贾府子侄中最多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
也许是雏鸟情节,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认下了秦可卿这位姐姐,接受了秦钟这个身份后,就把她纳入了家人的保护范围内了,所以此刻也自然而然起了护短的心思。
他想到秦可卿一生坎坷,肇事的根源必脱不开宁国府中这对父子。贾珍那个老色鬼固然可诛,贾蓉这个连妻子也护不住的软骨头也是可恨。如今一见,不想他这个不成器的姐夫竟还是个断袖的,若是姐姐管不了他,不如就让他这个弟弟代为其劳吧。
他脑子里打着主意,面上虽未显露出几分,但因他并未把贾府中的纨绔子弟当回事,故而也未曾把情绪掩藏到完美。
贾蔷正在与贾蓉嬉笑,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定在他身上,转目瞧去,却是一个美貌的孩子,神情淡淡,却还是能看出不豫之色,更有一抹冷意凝在了眸底。
贾蓉正与他说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秦钟,他一向在府中与贾蔷旁若无人地亲昵惯了,也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忙招呼秦钟近前,又笑着对贾蔷说,你还没见过我这个妻弟吧?
贾蔷素来知道贾蓉有个妻弟,长得跟姑娘家似的,秉性也最是柔弱;眼前这个孩子虽也长得花朵儿似的,却连大人也未必有他那掩起的锋芒。
秦钟听贾蓉说了贾蔷的名字,似乎是听过的,却不怎么记得起来,想来是贾府子弟中无关紧要之人吧。于是他也未曾表露出什么,待到贾蓉与贾蔷话别后,就跟着他这位姐夫一起到姐姐那儿去了。
他却不知在自己身后,贾蔷立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四、学堂前奏
等到屋里只有小夫妻两人时,秦可卿问贾蓉:“你们方才过来时遇到什么事了么?”
贾蓉笑了笑,“在府里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怕我拐卖了你的宝贝弟弟?”
秦可卿含笑道:“我听说兄弟老早就进了府门了,还以为被你带过来也会迷了道呢。”说话间,她往贾蓉全身打量了两眼,似笑非笑,却没有往下说了。
贾蓉猛地省悟过来,前后审视着自己身上。先前爬起来时随意掸了两下,但后襟上仍粘着泥土呢。他嘴角抽了一下,遂上前抱住她笑道:
“哪能呢,是方才送蔷哥儿出去,正好三人遇上了,我就想起一桩事来。父亲打算襄助蔷儿到家塾中读书呢,我见他们二人倒是年纪相仿,想着让秦钟兄弟结伴同去不正好么。于是就半道上找了个地站着提起这事来,一时说得高兴,不想转身时在假山下面滑了一跤。”
秦可卿听了,忙站定仔细瞧好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适才听他说了家塾的事,心里倒也高兴,只是还有些忧虑,“读书固然是好的,只是秦钟是我的弟弟,这事却不好开口。”
贾蓉笑道:“我自有计较,你就不必忧心了。说起来,你我年少夫妻,恩爱和美,你平日里有多少事非要藏在心里,不能对我说的呢?”
秦可卿听了,也只是低头浅笑。贾蓉一面搂着她往内屋走,一面瞧见了她这温柔婉约的模样,竟是心旌神摇,再想起那小子先前的话,心中不禁被触动,低声道:“你放心,我眼下虽不成器,将来总能让你依靠的。”
秦可卿素来是知道他品性的,不想今日竟说出这话来,而且瞧他说话时的神色不见轻浮,却是比往日稳重踏实了些,心中自是欢喜受用的。
秦钟回家后,几日无事。他又出过一趟家门,到街市上找了几本《论语》《孟子》一类的书,倒也不是从此发奋苦读的意思,只是想着先把字都认熟了吧。
这一日,秦邦业叫了他过去,说要带他到贾代儒家里拜师叩头,以后就到贾家塾中上学了。
秦钟也知道将来会进贾家的学堂,却是陪着荣府里的宝二爷去读书的。听了父亲的话,倒是有几分诧异。虽不知为何剧本不一样了,但想到能避开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宝贝疙瘩,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
每次想到那位主角,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宝玉与秦钟之事,书中虽未写实了,但已是十分露骨。且不论两人是否有亲密之实,仅仅想到耳鬓厮磨言语缠绵,他也忍不住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何况他不但没有那种癖好,也受不了男孩子身上带着脂粉气。
而秦钟原先的做派,除少了些富贵之气,其余也与宝玉等人并无两样。这些时日他改变了许多,而秦邦业是个粗心的,瞧着儿子肯读书上进了,再没有不高兴的。他也自知只是个微末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