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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少爷,还真是“眼中钉,肉中刺”,难怪将她这几十岁懒得动的人都差遣了来做这一桩事!
钱进家的叫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又见贾敏眼睛微微阖起,便悄声说:“大小姐可是乏了,那奴婢便先退下。等大小姐歇好了,再来说老太太交代的这一桩要紧的事情。”
贾敏的眼睛却一下子便睁了开来,说:“现在就说吧,看你老是说一堆没要紧的,我才犯了困。”
贾敏命丫鬟们都出去,最心腹的大丫鬟春雨守在房门口。确信没有人可以偷听了去了,钱进家的这才说:“奴婢也恨不能一下子就将老太太的心思神意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与大小姐听,就怕这府里人多眼杂地,一来就看见咱们巴巴地躲在房里密谈,叫人起了疑心,跑去姑爷那里搬弄是非就不好了,少不得走个过场,将节礼的事情掰扯清楚了再说话。”
贾敏点点头说:“你们几个惯常服侍母亲的老姐姐谨慎的好。”
钱进家的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事情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
贾敏有些焦躁地说:“现下那小崽子风头劲得很,说是学问也不错,老爷疼惜他得跟得了个活宝贝似地,就连玉儿都要往后靠边,叫我心里如何忍得?”
一说起林默来,贾敏便想起来今天早上林如海临走的时候说的话,恨得压根直痒痒。
林如海一大早说的是:“夫人,昨天我考校了默儿的学问,本来以为他在人家缙王府里不过是个侍读,学不到什么真才实学,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博闻强记,四书五经俱是信手拈来,说得头头是道,叫我大吃一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真是意想不到之喜啊。既如此,便叫默儿明年就去考童生去!”
当时贾敏也装出一副欣慰开怀的样子,陪着夫君呵呵呵笑了一阵子。
谁知林如海话锋一转,又说:“既如此,当下便是默儿的功课最为要紧了,可惜我每日公务缠身,只能在闲暇时提点一二,我琢磨着还是要给他选个学问好的西席,好生点拨点拨。”
贾敏便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果然,林如海接着便说:“玉儿的那个西席贾雨村往日是中过进士的,学问根底深厚,叫他来点拨默儿便足够了。”
贾敏手里的帕子一下子就攥紧了,嘴唇略有些抖,眼睛也有些发红,问道:“那玉儿呢?难道叫他们兄妹两个一起进学?”
林如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玉儿一个女孩儿家,况且又年幼,学了几本书已经尽够了,难不成还叫她也和默儿一样考举人考进士不成?再说,她身子弱,不如歇了功课,好生调养身子,昨儿晚饭时我看她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真是心疼。”
往日林如海为黛玉花大价钱聘请贾雨村来作启蒙时,贾敏还笑他小题大做,花冤枉钱,并不以黛玉学多少学问为念,毕竟女孩儿家,知书达理虽然重要,贞静女红还更要紧些,但是那时贾敏却是一阵阵心头发紧:现在是先生被抢跑了,以后又是什么?难不成黛玉的好东西都要叫那小崽子一样样搬走、夺光了不成?
贾敏实在忍不住,便口气生硬地回了林如海几句,言下便是不乐意的意思,林如海没想到她会这般,也不高兴了,于是,不欢而散,现在贾敏想起来还觉得胸口发闷呢。
钱进家的摇头说:“大小姐想想,那庶出的少爷如今得姑爷的百般宠爱,饮食出行等一应都是有交代的。大小姐若是遽然动手的话,不仅不一定能得手不说,就算侥幸得手,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姑爷伤心之下岂有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而一旦暴露了,大小姐也决计讨不了好去。为了一个庶子,落得被休回母家的下场,岂不是得不偿失?”
贾敏目光微闪,迟疑着说:“那倒是,我也是虑及后果,才不敢轻举妄动,就等着母亲支招呢。”
钱进家的笑着说:“老太太的看法呢,这个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要落在一家之主林姑爷的身上。据老太太的谋划,姑爷当前是将那庶出的少爷宠爱得无以复加,所以,大小姐现在万万不可去‘老虎头上扪虱子’,而应该是在面上和和气气地对那小少爷,却在私底下暗暗运作,直到叫姑爷厌腻了那小少爷,才好弄后面的动作。”
贾敏蹙眉道:“简直是天方夜谭!老爷把那小崽子夸得跟一朵花似地,又是学问好,又是教养好,还心胸宽大什么的,就没一处不好的!我看老爷倒是要越来越喜欢他,把我的玉儿都盖了过去了,又岂会厌腻?”
钱进家的说:“大小姐自幼聪慧,但在这人心上面,却还是不如老太太看得通透。男人家呢,自来是重视子嗣的,姑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离散之后失而复得的,这会子当然是倍感珍惜,稀罕得不得了的,听说姑爷还把大管家都弄了来叫打理少爷的房屋饮食出行事宜什么的,可见是用了心的。可是,日子久了,男人家大多不耐俗务,兼之也看着习惯了,慢慢地就会疏忽,渐次不会去过问那小少爷每天和些什么人在一起,又或者房里有些什么人在伺候,到时候就好弄手脚了。再者,这少爷吧,现在看着是好,可是谁知道呢?十岁左右的年纪是最容易被人勾引着学坏,移了性情的。大小姐您说说,姑爷虽然当了多年的官儿,可是股子里还是文人习气,最重这个门楣家风的。若是小少爷往后沾染上富家子弟的恶习,每日斗鸡走狗、流连勾栏,您说姑爷还会将那小少爷捧得跟手心里的宝一般吗?”
贾敏听得微微点头,钱进家的又趁热打铁地说:“少爷变坏,姑爷可怪不着大小姐您。您虽然是他嫡母,负有教导之责,但是,听得人说那小少爷年少时曾经寄人篱外,没经过大的富贵,原有些眼皮子浅,如今这一下子掉到安乐窝里,到底把持不住了,也是常情。”
贾敏想了想,觉得有理,又问:“然后呢?”
钱进家的说:“若是姑爷认定那小少爷已经彻底蜕化成不学无术又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根本不堪承继林家之将来,对他的心就肯定会一点点冷下来,最后失望透顶。在那种情况下,若是小少爷突然出了什么事故死了,姑爷想必不会因为一个不肖之子的意外身亡而大生疑心吧?也许他只是叹息一声有如此逆子不如没有,便丢开手了吧?那样的话,大小姐不是轻轻松松地就蒙蔽了过去吗?”
贾敏不禁叫好,说:“确实,现在若是小崽子忽喇喇地死了,老爷绝对是要追查到底的,可是,若是老爷真的不在意那小崽子了,事情倒真是好办得多。做起来容易,事后也容易遮掩糊弄。只是……”计划很美好,实施起来难度不要太大啊。那小崽子又不是我屋里的小丫鬟,有那么听话,叫堕落就堕落?贾敏心想。
钱进家的看透了贾敏的心思,胖胖的脸上满是笑意,说:“只要大小姐觉得这事儿可行,老太太便有三条锦囊妙计。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管叫那小崽子身败名裂,叫姑爷引为家门不幸。”
贾敏“哦”了一声,将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极其感兴趣的模样。
钱进家的便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听得贾敏连连点头,道:“母亲不亏是智多星,办法真多!看来我的修为还差得远呢。”
20节礼
林府的后园子虽然不比缙王府的气象万千,却亦有一两处风景别致之所,譬如园子的东北角上有一个极大的池子,池边是嶙峋假山,池中则盛开着一池荷花,此时恰值花期,田田的荷叶就如同一个个巨大的翡翠碗儿一般托着上面粉色的、白色的、火红的荷花,摇曳生姿,叫林默不禁如古人一般吟咏出那著名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林默这几日都不曾出门,乖乖地在家里温书,看得累了,便到这离他住的“小山居”颇近的荷花池边上来散散步,喂喂池子里的鱼儿,排解一下心情。
林默正出神呢,却见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默少爷,云罗姐姐说,太太那边叫您过去呢,说是京城的外祖的府里送了节礼来,也有指名给您的,让您自己去取了来。”
林默略略皱眉:贾敏这个女人真会作!贾府的人听说是昨天就到了林府,把送礼的东西都一一交割了清楚。她昨天不给我,今天早上我去给父母晨昏请安时也不给我,偏偏要在这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叫我自己过去拿,不是故意折腾我是什么!
贾敏当着人对林默也是笑若春风地,可是,林默的芯子里面毕竟不是十岁的顽童,又加上这些年的见识,对她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不说是洞若观火吧,也是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对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了清醒的认识。
林默认为,自己现在虽然得父亲的宠爱,俨然是这林府里老爷太太之下的“第三人”了,实际上呢,却是毫无根基,根本不能和在林府内经营了将近二十年的贾敏对抗,应该和历史上的著名老狐狸譬如袁世凯啦之类的学学,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再说,和她一个内宅妇人对抗什么呢?把书读好了,到了科考的年龄,便离了家,出去干自己的事业去了。搞什么宅斗,不是拉低了自己的层次吗?林默甩了甩头发,不屑地想:贾敏筒子,你的战斗力很强我知道,可是用不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啊?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争什么,我和你之间又不是真有什么不可化解的阶级矛盾,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不屑归不屑,林默到底不敢违抗母命,跟着那小丫鬟去了贾敏住的“枕霞居”。
到了贾敏日常起居的东耳房,见贾敏端端正正坐在一把楠木交椅上,似乎在品茶,林默便上前施了礼,说:“母亲唤了儿子来,可有何吩咐?”
因着没有旁人,贾敏也懒得装样子,端着一个白底绘着五彩鱼藻纹的瓷杯,轻轻拨动着茶叶,眼皮也不抬一下,冷漠地说:“老爷和你说了要聘西席辅导你举业的事情了吗?”
哦,林默想起来了,父亲那日考校了自己的功课之后喜气洋洋于腮,还提及要将黛玉的西席贾雨村弄来给他使,又说不一定,还要和贾敏商量了再说。这会子贾敏劈头就问这个,莫不是她不乐意?
其实,林默并不想要那个原著中臭名昭著的贾雨村给自己当业师,想着这人草菅人命,恩将仇报、坏事做绝就恶心得不行,相对于“智育”林默觉得“德育”也很重要啊有木有?再者,这贾雨村虽然这会子将狐狸尾巴藏得好好地,倒是学问极好,林黛玉蒙了他的指点,才锦心绣口,才思横溢。我要是把她的老师给抢跑了,那书中仙子一般的林妹妹还会有那么多诗情画意般的情感吗?会吗会吗?
综合上面所想,林默便开口说:“父亲只是略微和儿子提了一下,未下定论。儿子忖度着,君子不掠人之美,妹妹好容易才习惯了贾先生的传授,何必又换业师?又兼之妹妹乃是娇客,原该我多谦让着妹妹的,哪有叫妹妹事事迁就我的道理?倒叫儿子惶恐,不如另外给儿子延请业师,或者去外面的学堂进学也是可以的。”
贾敏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就谦让了,一席话也说得合情合理,颇为动听,倒是有些诧异,心头略略一松,便说:“你比妹妹大着三岁,原是该让着她些的好。”
林默作揖答:“是,谨遵母亲教诲。”
贾敏又想到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倒是好口齿好手段,不禁在心下暗暗警惕:现在有我在这里坐镇还不至于如何,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黛玉还不得给他欺负死了?
贾敏心里盘算着,嘴上却吩咐丫鬟将贾老太君准备好的那个锦盒拿了来,说:“这是你妹妹的外祖贾府那边回的节礼,也有你一份,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用了。”
贾敏将“你妹妹的外祖”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了,眼里还弯起了一点自傲的笑意,叫林默的心像是被黄蜂尾后针遽然扎了一下似地。
要知道,在前世里林默可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幺儿,除了有些不知道世道艰难的大少爷脾性之外,家世好相貌好学习好样样都好,算是天之骄子,转世之后呢,幼年受的磨难也好,在王府的寄人篱下也好,林默都可以咬咬牙、忍过去就算了,唯有回归林府之后的这出身问题叫他不得不芥蒂:在这个时空里,人们要侮辱一个男人,往往不是辱骂他的祖宗十八代,也不是将他家族里所有的女性都用生|殖|器意淫一遍,而是换做这样一句话:“你个小妇养的!”就言简意赅,抵得过全部了。
简而言之,在这里,“小妇”也就是小妾养的儿子并不比现代的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