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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是一瞬间觉得,自己当年所做之事,是多么的残忍。
只是,那又如何?筹谋天下的人没有一颗足够狠利的心,就不配谈什么安邦定国。
我是司空军师祭酒,所要做的,只是单单纯纯的把一切当作棋子,辅佐主公赢得每一场战争就好了。
只是……此刻周瑜的眼神就如同一把利刃,愤怒而绝望,让我内心暗沉,嘴角的笑意也逐渐僵硬了起来。
“咳。”不过马上,我便定好了心神,轻咳一声微笑道:“周都督,你我皆为人臣,各为其主罢了。如今你找我,总不至于是单为了嘉替主公除掉了一场战争的祸患来兴师问罪的吧?”
“没错,瑜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想要告知郭祭酒。”周瑜也早已收拾好了情绪,嘴角又挂起温和的笑意,一双墨眸却深不见底的晦涩:“柴桑传来急报,说抓获了一许都之人。细审问之下,才知是杨彪之子,杨修。”
呼吸一滞,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周瑜。而显然我这种大吃一惊的样子让周瑜很开心,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对我笑道:“能看到郭祭酒这般神态,真是难得。”
“他身份特殊,动不得。”我皱着眉,没理会周瑜不怀好意的笑容,低声呵斥道:“杨彪虽然已不再出仕,但其威望却不可小觑额。如果周都督还替孙将军顾忌天下人之口,就别动杨彪之子。”
“呵,这个瑜自然明白。”周瑜继续道,“只是如此,那些士族便也要因为这敲山震虎安分些了。至于杨修,瑜不会为难于他,郭祭酒放心。”
“周瑜。”微眯起眼,我抬头对上他的墨瞳,终于正经起来语气,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想要作何?”
“作何?”同是的,周瑜也眯起眼,他一甩衣袖,背对着我沉声道:“瑜要守护伯符用一生打下的江东基业百年无忧,瑜要让赤壁一战名流千古万世称颂,瑜要用那满江的烟火为曹孟德此生霸业的终点。”
“而郭祭酒。”说到这里,他一回首,静静的盯着我一字一句道:“瑜想让你亲眼见证,由你亲手,将曹操推向毁灭。”
“咳咳咳咳。”咳声顿时尖利了起来,我一手抚着颤动的胸口,一手撑在干草上以让自己不倒下身子。边急促的喘着气让自己心胸好受一些,我哑了声音,断断续续道:“你……知道了?”
见人这样,周瑜也没有了笑意。俊美的面庞逐渐笼上了冰霜,他深深望了我几眼,道:“铁索连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帮曹操去除疫病与废兵,用不好则会使火攻之计更上一层。你假意让曹操行铁索连环之计,本就是为了让士族在柴桑引起混乱。到时后方不稳,瑜自然不可能引兵追击,曹操便可借此机会不费大力退守到曹仁之处。到时,内患已解,只要再稳定三五年,江东必将手到擒来。”
语毕,他又望了眼干草之上之人。此刻我面色惨白,一手抚着胸口,几乎是瘫倒在干草上。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周瑜背回过身,幽幽道:“郭祭酒,瑜敬你的才智谋略。只是赤壁之战,曹公本就占尽输面。你并非筹谋在瑜与孔明之下,只是一人之力,总归不该妄图扶大厦于将倾。”
“如你所说,各为其主,瑜不会手软。”
说完这些,周瑜一皱眉,踏出了这间牢房。而狱卒见周瑜已经出来,立刻将门又拿厚厚的铁锁锁上,末了还略有些好奇的看了眼牢房中的人,此刻那人隐在一片阴霾中,看不清表情。还没等他再细看什么,周瑜已经走远,他赶忙急急跟了上去。
于是,就没有人发现,刚才还面如死灰的人,见人都走了之后,一秒恢复淡定的表情,悠闲恰意的靠着墙壁,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一副终于安心的样子睡去了。
虽然周瑜不过是离开营中一刻,但因为大战在即,即便是一刻也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身为赞军校尉鲁肃便先接管了军中的事务,而庞统身为周瑜功曹,便也和鲁肃一起坐在主营中处理着各处收上来的军情。
再将一份看过的军情合起放到一边,鲁肃似是不经意抬眼望了下正坐在侧位面带斗笠,沉默安静看着手中东西之人。不知怎的,几日未见竟有一种此人完全换了个样子的感觉。原来此人虽然也很少说话,但其实一举一动,都带着丝丝恣意风流。可现下,此时他却似拢在一片阴霾当中,只露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可没想到就是这些细枝末节一环扣一环,最后让敌手满盘皆输。
鲁肃这几日不在军营中,昨日才刚到,不由疑惑,究竟是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性情变动这么大。
“鲁赞军,主公遣人来信。”这时,帐外传来禀报的声音,鲁肃连忙收回神志,开口道:“请人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普普通通的士兵,但看其装备,显然是孙权预备前往合肥时所要带的兵之一。他先对着鲁肃行了个礼,而后将手中孙权亲笔之信交给鲁肃。鲁肃接过展开,里面的内容不过是问问这赤壁的兵力情况,与柴桑近些日子的情况。
合上信,鲁肃对着那位士兵点点头,道:“此刻大都督不在营中,不过晌午左右便可回来,信使来辛苦了,不妨在这里歇息片刻,等大都督回来再亲自给主公回信。”
“这……”那士兵皱眉,为难道:“鲁赞军,主公嘱咐过,这信必须要立刻送回去。毕竟这大战在即,一时一刻都是耽搁不得的呀……”
鲁肃见此,也是明白这的确耽搁不得。可他是今日刚开始接手,一来便忙着处理紧急之事,此刻让他一时之下回信这些情况,反而有些麻烦了。就在他忧愁之时,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庞统,开口道:“若是子敬先生信的过在下,这封信不如让在下来回。”
这……鲁肃暗暗思考。庞统这几日都在营中,自然是对各种事情了如指掌。现下倒也是个办法,便点点头,将信递给庞统。
庞统看了一遍,而又另展开一张纸,执笔在纸上写了十几行字,而后将写好的回信和本信递给鲁肃,意思再明了不过是请他过目看其中有无不实的地方。
鲁肃有些尴尬的接过,毕竟庞统与诸葛亮的关系非同寻常,自己刚才的确是有所怀疑。不过看人行为这般坦荡,倒是自己的不是了。此刻孙刘在一根线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哪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使什么计谋。
若要非说,只能是这庞统同诸葛亮不同,太容易让鲁肃内心涌起说不清的不安了。
检查了一遍回信的内容,虽然自己知道的不精确但与估算的倒也相差不大,鲁肃便也安下心来,将两张纸折了两折封好口递给士兵。那士兵又是一拜,便迅速地推出营帐,上马疾奔而去。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等周瑜回营之后鲁肃和他提了提,周瑜一早便已知道孙权要有书信来,便也没放在心上。
大战在即,一切都在平静中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只是,静水之下,怎能无有暗流?
“信的内容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这封信送来的时机。刚好是周瑜不在营中,刚好是鲁肃不熟悉军中情况,刚好是庞统同样在营中可以替笔回信……”在柴桑的大牢里,杨修一边踱步,一边念念有词。而后颇有些不爽的摇摇头,嘟囔道:“声东击西,步步为营,这郭嘉果然麻烦。”
奉孝哥当然麻烦,而且是谁惹上谁就要倒大霉的大麻烦。
那杨修的小仆听见杨修的嘟囔,默默在心里吐了句槽,而后一脸疑惑的凑上去,问杨修道:“公子刚才在说什么?此时此刻咱们得早点想办法出去呀。”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招拢到那些士族,只不过是为了让留在这柴桑的暗线察觉到我的存在……”杨修没理会小仆的话,继续摇头晃脑的嘟囔,满脸的不甘与不爽。
“公子!公子!”
“啊?你吵什么,过几天我们自然而然就出去了,急什么。”被小仆吵得有些头疼,杨修没好气的对小仆吼道。小仆见杨修心情不佳,只能默默地闭上嘴,不再去触杨修的霉头。
又嘟囔了一会儿,杨修终于安静下来,坐到一旁的小床上。毕竟是在柴桑,又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这牢房中的条件比起郭嘉现处的那个,可谓是好上了太多。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眯起了那双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双眼。
“这柴桑的事我杨修就算了不计较了,只是剩下的,郭嘉,你又会走哪一步呢?”
“你们说,接下来我们走哪一步?”在柴桑一处更为隐蔽的酒馆里,仍旧是那些装作平民百姓的士族之人凑在一起。只是比起之前杨修在的那一次,他们此刻全然没有当时的那种平静与克制,反而是慌乱无比,在屋内四下踱步窃窃私语。
“本来老夫还以为那人是在信口雌黄,没想到不过这么点时间,他就真的被下狱了。这岂不是说明你我身边早就有孙家布下的眼线……”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些年他们没少和北方做生意,这其中出了正常的布匹特产,更多获益的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让孙家握住这些把柄,就算一时三刻不动他们,将来等外患一了,怕是……
孙策当年的举动当真是让他们这些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士族后怕,所以这孙权就算再温和,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隐藏更深的猛兽罢了。
“要我说,与其等孙家秋后算账,不如索性……”
“这……万一失败……”
酒馆中静默了许久,他们想干,可谁又不愿意当那个领头的,所以只能这么僵持着,谁都不敢第一个出声。
“左右不过是一死!若是成功,不仅不用担心会被孙家吞掉,还可以拜官晋爵!你我虽然都年老,但为了这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这次怎能不赌一把!”
突然这群人中一个人开口喊道。而剩下的那群人听到有人这么说,也是立刻反应过来,一个个都目色深沉,重重的点了点头。
不是他们不义,是孙家逼得!
这一局,他们赌定了!
☆、焰燃千里
夜烛未灭,帐中尚暖。曹操自榻上微撑起身,扶着微有些发痛的额间,半倚在枕上出声问道:“几更了?”
“四更。”
回答他的是一个空灵飘渺的声音,曹操只当是自己半梦半醒又是宿醉,还不甚清醒便未在意。听了知晓天色尚早,他又重新躺回榻上,困意重重,连眼睛都睁不开丝毫,却不知怎的难以再入眠。
头愈发的痛,估计是顽疾又犯了。
恍然间,他突然间很怀念那个即使是盛夏仍旧冰凉的手掌,只要它抚在自己的额上,再大的痛楚也会渐渐淡去。
只要他还能握住那人的棱骨分明的手掌,便再令他忧心的事情也因人那自信的目光而放下心。
其实他怎会不知,在那自信的目光后,隐藏了多少的不安与忧虑。
没有人可料事如神,他的祭酒,同样也是肉骨凡胎。
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在那背后是每日每夜的挑灯夜战,废寝忘食。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压抑着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曹操在榻上阖眼皱眉,揉弄着太阳穴,却不见丝毫的好转。
突是这时,一阵冷风吹过,直达他眉间,刚才还头痛欲裂的感觉顿时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涌上的睡意。
眼看着榻上没了动静,南华老仙从暗处走了出来,长长的乌丝拖在身后。他眯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打量了几眼在榻上安稳入睡的曹操,恶意的想着要不然直接让此人在明日一觉睡过去。这样无论哪一方的布局,都成了纸上谈兵了。
不过……算了,我怕被郭嘉掐死。
这样想着,他不免低沉笑了一声,一手抱着手臂,一手玩弄着在鬓间垂下的发丝,理着自始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其实他一直都想明确的和郭嘉说,就算他改变了这段赤壁的历史,除了他要付出代价,对于其他而言,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因为对于整个历史长河而言,这段历史,太过于短暂了。曹操也好,孙刘也好,赤壁之战也好,即使在漫漫长流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渔家笑谈罢了。
不过他也已经很厚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于吉前去,最后结果如何,便是看这冥冥之中的定数了吧。
这场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戏,将要落幕。他,纵使在导演着过程,却也不敢肯定结局。
所以,他也很期待,将会如何。
霎时风起,燃到一半的火烛顿时被吹灭,帐中陷入一片黑暗,再无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曹操从榻上起身,随手从一旁拿过自己的衣袍披在身上。或许是因为昨夜稿赏三军饮了些酒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极其安稳,以至于醒来之后神清气爽,一扫前几日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