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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忆之八苦系列-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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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里最热闹的两日,莫过于初七的“乞巧节”和月中的“中元节”。一为子女添置新衣,乞巧以觅佳缘;一为往生者讲诵是经,以求早脱苦海。《庄子·天地》有言“万物一府,死生同状”。世人对生死倒也看的透彻,就连个“死”字,也巧用“往生”隐喻了:不过是尘事皆了,往他处而已。
由此,活着的人穷极折腾,才不负来世一遭。
晨曦刚露,各种营生便活络起来:满街叫卖楸叶的,供女子剪如花样插于鬓边,以应时序。文人雅客争作秋词的,或传唱于市井,或评鉴于集会,不一而足。更有欢场女子搭棚造戏,穿梭于各个场所,一时间红衣绿裙,引得蜂蝶争相追逐。
但此类人物,多是逢场作戏,妆容鲜艳只为博君一笑。似潘家楼内这般清丽女子倒是罕见,只见她一身淡紫纱裙,发髻微拢,新月雕花桃木梳饰于两鬓,怀抱琵琶倚栏而坐,玉指轻拢,朱唇微启,弹唱的正是柳三变的新词:
晚秋天。
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
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小厮潘二听着不由摇头:词不讨巧也就罢了,一曲末了也不见她主动讨赏。如此下来,一日能挣几个铜钱?
再看那姑娘生得倒是好模样,未施粉黛依旧白皙如玉,举手投足自成一派柔美,不染半分娇柔做作。怕是哪个落魄门第家的小姐吧?——潘二如此揣测着,一时忘了神,险些撞上来人。
“你这个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若是伤了我们家公子,你有几个脑袋也赔不起!”尖声叫骂的正是唐家金银铺的管家。
提起唐家,可算远近闻名。不过这个名却是恶名。唐家上下眼高于顶,从不正眼瞧人。就连看门的狗,喘气都比别家大声。那家的少东家唐玉更是青出于蓝,大字不识几个,五毒自小俱全。平日里仗着财大气粗鱼肉乡里惯了,众人多是敢怒不敢言。
碰上这样的煞星,潘二暗道晦气,顶着满脸的唾沫星子,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赔不是。半晌不见动静,潘二暗自称奇,大了胆抬眼看去。却见唐公子丢了魂似的,目光痴痴,直愣愣的向窗栏边走去,不由暗惊。
果见那唐玉腆着脸面,贴近唱曲女子身边。刻意一清嗓子,整了整衣冠,故作深沉道:“姑娘一人在此,多有不便,可要小生作陪?”
那紫衣女子淡淡一福道:“多谢公子好意,奴家怕是消受不起。”
“诶。”唐玉见她要走,忙一臂拦下,言语已是轻佻,“怕什么,我家有的是钱,只要你讨好了我,绝不亏待了你。”说着,抬手竟向她面上抚去。
紫衣女子急急躲闪,一双明目已现惊慌之色:“你莫要过来,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跳下去?”唐玉将她逼至栏边,嬉皮笑脸道,“这里没人救得了你,倒不如从了我,定叫你衣食无忧享尽富贵。”
环视四周,楼面上的看客早就跑了躲是非,独留潘二被一群恶奴拦着,徒有其心却无其力。前有欺人恶霸,留下就恐名节难保;后有吃人深渊,跳下怕是非死即伤,可谓进退两难。
那女子面露苦笑,银牙一咬,翻过窗棂纵身跃下。众人一声惊呼,忙赶上前去救,却只来得及触着衣角,眼看着那女子身处险境而救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楼下一人飞身掠起,堪堪接住甫落身躯后,旋身一拧,卸了坠力稳稳落地,起落间如飞鸟横渡碧空。围观的一阵喝彩。
能不叫好么,那可是连官家都赞不绝口的“燕子飞”,“御猫”之名不是平白得来的。
放下那姑娘,展昭道声“得罪”,抬头向二楼看去,不由蹙眉。惹事的那个浮浪公子,再是熟悉不过,时常进出于开封府衙,滋事扰民屡教不改,回回都用钱财谋了个堂外和解。此番差点闹出人命,断不可轻易饶过。
展昭右手一挥,便有数个衙役冲至二楼拿人。身边那紫衣女子虽去了最初的惶恐,但毕竟涉世未深,似方才那般被人横抱在怀,已是犯了男女授受不亲之嫌,此刻两颊早已绯红一片。无论展昭问她什么,皆是垂眸不语。无奈之下,只得遣了人先行送回家中,待来日再详细询问。
少顷,衙役押了恶少及一干家奴下楼,浩浩荡荡的折返开封府。沿途百姓皆是一片欢腾,有不少受尽他家欺凌的,更是觉着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众人皆被眼前的热闹吸引,不曾留意屋顶某处还有个人,正居高临下盯着街上一幕。见开封一行人渐渐远去,嘴角一挑,身形一跃,顿时消失无影。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转眼间,重七已至。
此刻开封府内也是与民同乐,少了往日正儿八经的威仪,倒显几分寻常人家的其乐融融。妇人女子争相穿针乞巧,差役家丁忙着除尘晒衣,好在秋日正炎,倒是便宜行事。
俗人晒衣,文人就是晒书了。展昭抱着厚厚一叠书册,第二十次穿过回廊时,身后的赵虎已是按捺不住:“展大哥,就我们这个搬法,怕是搬到日落也没个头。”
展昭笑笑:“先生学富五车,书册自然比别家多些。我看剩下的那些,再跑上几回也就完了。”
赵虎撇撇嘴,不以为然:“那只是先生书房的存货,还有卷宗室偌大的一屋子没算呢。”
“怎么,枉我平日里没少给你遮掩错处,如今这点忙都不愿帮?”公孙策头也不抬,手中活计不停,后院地上平铺着素色麻布,各类书籍已被一一摆放开来。
“哪能啊,赵虎是个粗人,还不是怕弄脏弄坏先生您的宝贝?”赵虎忙解释,“何况人手不够,不是要耽误先生的事么。”
公孙策忍不住抬头笑道:“说你二愣子我还真不信,何时学的这般花言巧语?如此下去,怕是街坊邻里的姑娘都要被你给骗了去!”
赵虎顿时面皮涨的通红,局促道:“先生哪的话,我又不像展大哥好功夫好人品,怎会有姑娘念着。”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怕无人识得真英雄。”公孙策应道,“不过今夜展护卫怕是难得安宁了,不知多少佳人对着织女念叨你呢。”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展昭无奈一叹,放下怀中书册,正色道:“其实像先生这般的学识,大可效仿郝隆晒腹,何必受这个累。”
公孙策闻言一跺脚,气极反笑:“连你也来气我!罢了罢了,儿大不中留,你们且去忙吧。今日晒书不过应个景,来日方长。”
一听此言,赵虎如蒙大赦,拉着展昭便跑。天上日头正好,想必又会是个好月夜。展昭想着今夜之约,不由露出笑意。只可惜相邀的“佳人”有些许暴躁,一不留神就要上房揭瓦,南厢房的一隅之地,怕是有灭顶之灾……

女娲造人,各有不同。故大千世界有万千种人,痴人,傻人,恶人,好人层出不穷,不可尽数。其中一种世人总会遇上,俗称为——闲人。
闲人自有他闲的本钱,且不论别人如何心急火燎手忙脚乱,有干不完的活计,他依旧可以保持着理所当然的心态,继续着闲云散鹤无所事事。让人恨的牙痒,又奈何不得。就好像此时此地马行街上的那一位。
那人白衣飘飘,折扇摇摇,从街头至街尾将商铺逛了个齐全,仿佛世间俗事皆与他无关。若看上哪些新鲜玩意儿的,自有身后的小厮会钞取物,不多时小厮手中已是满满当当。
蒋平寻着白玉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此番情形。
“五弟,找了你大半日了,不想在此处闲逛。”
“四哥找我何事?”白玉堂似不在意,仍漫不经心的看着街边杂铺。
“也不是甚么大事,今夜七夕之日,四哥特地备下了一桌酒菜。我们兄弟二人好好聚聚。”蒋平道。
“此等良辰美景自然是约上三五知己,赏那‘迢迢银汉’,小弟怎敢搅了四哥的雅事。”白玉堂玩笑道,“再说,我已有约,总不能失信于人。”
蒋平听了前半句,哼哼道:“你又取笑四哥,此等雅事也只有你老五惦记着。”一想又觉着不对,忙又问:“你约了何人?”
白玉堂故意一板脸:“四哥何时变得如此婆妈,约的自然是朋友,以往也不见你多问。倒是四哥你此番来京目的究竟为何?”
也难怪白玉堂心生疑惑,想那蒋平原是顶着查账的名头,如今查了快两月,就算是国库也早该清了。区区几家店铺怎能绊得住这位铁算盘?
蒋平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嘿嘿一笑,避重就轻:“还不是众兄弟心中挂念派我来看看?想你一年到头才回了岛上一回。这汴梁有什么好的,叫你流连至此?”
此处自有五爷留下的缘由。——白玉堂心中所想不能言明,只得随口道:“不就是为了修身养性,帮着打理自家产业么。”见蒋平胡子一竖,忙又补上一句:“四哥我还有事,改日小弟做东,给你赔罪。”说着,白影一闪,施展轻功而去。
跑的倒快!修身养性,哼!连你三哥都不信,还指望能唬得了谁?!——蒋平眯着双眼,暗下主意:不行,还得想别的法子套他的话。哎,大嫂,你怎么给我派了这么个美差?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说的就是牛郎织女相会一事,一年的遥望只盼今朝鹊桥相逢,随后又是各分东西,落个两地相思。作词的倒也知情知趣,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叫人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好在白五爷要等的人,须臾便至。由柜前跑堂的引着,进了二楼雅间。
只见他一身墨蓝绸衫,腰间束着玉石缎带,配以白底蓝色刺绣佩囊,说不尽的风雅俊秀。
白玉堂眼眸一亮,口上却不饶人:“今日猫大人想必得了空,竟将官皮换下,少见少见!”
展昭见他也是心中欢喜,少不了回敬道:“哪像老鼠,换来换去都是一身锦毛,就恐别人忘了你的名号。”
论起嘴上功夫,白玉堂本是无需多让,不知怎地,那猫的形容模样与往日大不相同,由衷的透出股欣欣然,连带着自己也是莫名愉悦。一时间心神浮动,倒忘了如何去回。
展昭见他一声不吭,还道是恼了,观其面色除了有些怔怔外,算是平常。忙赔不是道:“展某出言无状,愿自罚三杯。”说着拿了酒盅便要倒酒。
“空腹喝酒有伤脾胃。”白玉堂将他拦下,戏谑道,“猫儿若是求醉,今夜有的是机会。”谈笑间,夹起满满一筷鱼肉送至他的碗中:“会仙楼的鲤鱼最为出名,尝尝味道如何?”
看着碗中鱼肉,展昭倒生出几分感慨。当年面前那人盗宝留书,引他至陷空岛在先,关他于通天窟在后,每日每顿做的就是全鱼宴。两人从相遇相斗相知,到如今同进同出惺惺相惜已是两载。谁曾想当日的鼠猫不两立,变成了猫鼠同桌?
“猫儿在想何事?莫不是一见了鱼,高兴的提不起爪子了吧?”白玉堂见展昭对着碗里鱼肉笑的莫名,奇道。
“方才在想,”展昭敛了笑意,正色道,“泽琰当年可曾料到今日情形?”
“当年之事不提也罢。”白玉堂如此玲珑之人,自然知道“当年”指的是何事。脑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不过若非当年五爷一时气盛,也没有如今的际遇。猫儿,我且问你,那会儿你我可是相看两厌,而今你又当如何说?”
“相看两厌还不至于。”见白玉堂瞪他一眼,展昭笑笑,接着道,“如今你我自然是朋友。”
白玉堂有些失望:“只是朋友?”
展昭心中一动,满脸诚恳道:“其实展某心中,早将泽琰引为知己。”
白玉堂一喜,凑上前去还待说什么,楼下便传来阵阵乐声,忽缓忽急,如小桥流水潺潺,如金石破裂铮铮。两人不禁侧耳听去,忘了言语。
一曲终了,白玉堂突然兴起:有酒无曲,岂非俗人?——忙唤了小厮请那人上楼。
少顷,小厮领了那人前来。展白二人正眼望去: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犹抱琵琶半遮面,面若桃花鬓如云,好一派弱柳扶风之姿。
此刻,那女子止住莲花碎步,对着二人一福:“奴家胡瑶琴,给二位官人见礼。”
见有些面熟,展昭将来人仔细打量:“原来是你!”
那女子抬起头,双眸深如碧潭,不染纤尘。认出展昭后,喜上眉梢又是一礼:“原来是展大人,多谢大人当日救命之恩。”
展昭将她扶起,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明日开封府审理此案,望姑娘届时能出堂作证。”
“奴家定会据实相告。”女子笑意盈盈,难掩倾慕之色。
“好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怎么不见展大人提起?”白玉堂忍不住冷冷插上一句。——好么,都说他白玉堂“风流天下”,红颜知己满天下,其实那猫才是外表正经,骚在骨里。
殊不知他此言已带着点酸味。那女子倒也识趣,陪笑道:“这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曲子既应景,又不失了五爷的身价?——目光微转,刚巧落在那人身上。白玉堂略一思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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