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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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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几具尸身中央,迅速抱起呼吸尚存的人,纵身上马疾驰。青年眉间青黑,唇上乌紫,分明是中毒的模样,而眼下却已根本没有时间等到回城或是掉头返至寺中。叶孤城纵马飞驰,终于在不久后,找到一间小小的废弃庙宇。
  当男人将身上的狐裘铺在地下,把怀里的人放在上面时,青年便已醒了。
  “……大哥?”眉间的青黑色已开始蔓延至眼角,青年刚呢喃了一声,双眉便紧紧皱起,显然是疼了。
  叶孤城并没有回应,只从腰间一挂锦囊中取出一只瓷瓶,道:“如何中的毒。”
  “左肩……唔……”青年皱着眉,微微吃痛,不禁呻吟了一声。
  迅速解开对方衣袍,露出左边肩膀,一个微小的红点便赫然现在上面。叶孤城从瓶内倒出一点粉末含在口中,既而俯身将双唇印了上去。
  冰冷的唇触在肩头,明明是冷的,青年却好似刹那间被火焰烫到,禁不住全身一颤。就是这样的动作,仿佛麻药一般,让下一瞬男人在肌肤上用力吮吸的举动,也变得不再让人感觉到任何疼痛……
  抬起头,将从伤口中吸出的毒针从唇间取下,远远抛至门外,然后用剑尖沿着红点划开周围的皮肉,从方才的瓶内倒出药粉,均匀撒在伤处,从袍上扯下一块衣角将其裹好。
  做完这些,叶孤城又将其他被刀剑所伤的地方一一止血包扎,处理妥当,青年躺在裘衣间,男人双手在身上的每一次触碰,都能够引起全身的颤栗,是折磨,却也甘之如饴……
  叶孤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反应,却只当他疼得厉害,于是手下动作就尽量再轻上几分,直到青年身上的伤处都已收拾稳妥,才起身朝门外走去,道:“你先休息片刻。”话音甫落,人已出了破庙。
  不多时,天已黑了下来,叶孤城手中已提了一捆干枝枯木等物回来,另一只手上,则是一只已死的野兔。从怀里取出火折,叶孤城撕下一块衣角引燃了木柴,终于烧起一堆火来。
  “眼下可好些。”在火上架起野兔,然后走至青年身旁。目光及处,就见对方眉眼间的青黑之色已逐渐淡去,叶孤城微一点头,遂放下心来。
  自上回遇刺起,西门吹雪便将这瓶药粉让他随身携带,于解毒一途之上,颇有奇效,而今日,果然便救了一条性命。
  “没事……”青年刚说完,便又是一声微微的呻吟从口中溢出。他虽习武,却毕竟自幼生于贵胄王爵之家,不似江湖中人刀头舔血,何曾受过这般苦楚,忍到如此,也已算是难得。
  叶孤城看他难耐,于是在其身上按了几处穴位,以便缓解一下疼痛,虽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却也多少能够减轻眼下的痛楚。
  “天气酷寒,外面野物极少,且将就一时。”又过了一阵,火上的兔肉散发出阵阵香气,叶孤城将青年扶起坐好,取下野兔,自己从上面扯了一条后腿,然后将其余的递到青年面前。
  眼见对方想要将兔肉均分,叶孤城止住他的动作,淡淡道:“你既是伤重,自要尽量恢复体力。”随即简单吃了些兔腿肉,便坐到一旁调息。他虽未受伤,然而一番剧斗之下,耗损极大,真气几近枯竭,已隐隐有不支之势。
  夜已深。
  叶孤城睁开眼,便见青年正身体微微蜷缩着躺在狐裘上,身前虽有一堆火,却还是脸色发白。外面大雪漫天,风声甚急,破庙年久失修,根本起不到多少遮风保暖的作用,而庙门早已不知哪里去了,冷风夹着雪灌进庙内,比外面强不了几分。叶孤城微一叠眉,自己修为已至化境,不畏寒暑,但眼前之人却并无这份功力,况且眼下又伤势不轻。念及此处,便朝着对方靠近了些。
  青年正身上发冷,兼之伤口疼痛,难以入眠,却忽觉身体一轻,睁眼看去,于是就有一张寒镌清峻至极的面容映入眼底。
  男人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处,将他抱在怀中,坐在燃着的火堆前取暖,见他睁开眼,便道:“很冷?”
  清寒逡淡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环绕全身,即使里面还夹杂着血腥味道,也已没有任何关系……青年重新闭上眼,慢慢道:“不冷……”
  其实男人身上的温度是微凉的,但只胸口这一点极少的热度,这样紧紧相偎的亲近,就已足够让他暖和起来……
  “何方匪人竟敢刺杀当朝皇子,一经查出,本王必诛其满门。”青年忽然开口道,想要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极力压抑着胸腔中加快的跳动,以免令男人起疑,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难耐……
  叶孤城淡淡道:“刺客自是为本王而来……”说着,一面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然后将青年身上的披风更裹紧了几分,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能够多少睡得舒适一些。“多说无益,你且休息罢。”
  青年靠住男人的肩。外面的风雪仍旧急骤,但此刻,他与这个人亲密相依,气息交绕,如同他们之间令他最憎恨也最庆幸的血缘一般,谁也不能分开,谁也不能隔离……
  谁都,不行。


二十六。 待归

  清晨。
  风雪已停。
  身上伤处传来的疼痛让青年在睡梦中睁开眼,然后就听见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醒了。”
  男人一夜未睡,始终凝神戒备着下一回可能到来的袭击,此刻见怀中人已然醒来,外面风雪亦止,便松开了揽住对方的手臂,站起身来。
  “眼下,可好些。”两人同乘一匹马,叶孤城一手执缰,另一手则扶着身前青年的肩臂,由于顾及到他的伤势,且此时风雪已停,因而并未策马疾奔,只朝着城中方向缓驰而行。
  “……还好。”青年皱眉应道,背脊倚在身后男子的胸前,伤口处虽仍是疼痛,却已比昨夜强上些许。叶孤城低首看一眼青年苍白的侧颊,不再说话,略略一夹座下马腹,将速度加快了几分。
  一路踏雪践冰,两人一骑径直进了城,在瑞王府门前停下。叶孤城下马,将青年抱起,一面对急迎上前的王府管家道:“传太医,再命人带口信进宫中,只说昨夜本王与勖膺遇刺,瑞王受伤,往后几日,一应早朝等事,皆请辞以便休养。”
  管家听了,忙回头朝着一群侍从吩咐几声,便有两人立时各自向府中去了,不多时,就有两匹健马驮着人扬蹄自角门奔出。
  管家快步在前引路,将叶孤城带至一间暖阁中,五六名女婢上前,撩开天青色帷幕,又忙忙打起竹纹洒花绫帐,直待叶孤城将怀中人放在一张软榻上,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青年染血的衣袍。
  无论怎样仔细,究竟还是牵扯到了伤口,青年吃痛皱眉,却见男人正立在一旁,身上衣袍亦是染血斑斑,且又因撕了衣衫为他裹伤而凌乱破损,不禁心中一动,自知对方素来爱洁,便道:“大哥一夜劳累,不如先去沐浴一番,更换新衣。”
  叶孤城淡淡道:“也好。”一旁管家听闻,忙命人快马至城中绮绣坊采买上等衣物,从内衫直至外服靴带,皆要一色的净白,自己则请叶孤城出了暖阁,至后园一处浴室中洗沐。
  待洗换已毕,叶孤城便重新来到阁中,尚未进得内室,就见一名使女端着只金盆走出来,几块白绢浸在盆中,里面丝丝的血迹在温热的清水中化开。
  叶孤城进了屋,此时太医早已至府,将瑞王身上伤口都重新清理干净,细细上过药膏,包扎妥当,正提笔在纸上开着方子,见叶孤城进来,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叶孤城认出眼前太医正是上回为他治疗豹伤之人,便道:“瑞王如何了。”
  太医恭敬应道:“回王爷,瑞王身上共有四处剑伤,伤势虽不甚轻,但亦不至沉重,臣已开了方子,只要细细疗养一阵,便可痊愈。”
  叶孤城微一颔首,既而坐到距离软榻不远处的雕褫大椅上,两名婢女从里面将幕帘揭向两边,用玉钩挽住,露出里面铺着糅皮软褥的长榻,宝青色竹纹缎面锦被盖在青年腰下,上身已换上干净的绉缲中衣。
  “方才父皇命人至府,送来许多宫中药品,吩咐我好生养伤,近日也不需上朝,手上一应政事,都暂且不必去管。”瑞王倚在床头说道,叶孤城略略品一口侍女奉上的香茶,神情平静无波,道:“你只需静心休养就是……不过几日间,便两番遇刺,眼下你亦伤到,此次之事,本王再无善了可言。”
  他语气虽仍淡淡,瑞王却已听出其中冷利之意,尚且未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外间有人急急朝里走来,一面道:“王爷……”
  少年方才正抚琴间,忽见伺候的人忙忙从外面回来,说是听说瑞王昨夜遇刺,眼下已受伤回府,顿时如同乍闻惊雷一般,急忙便赶了过来。甫一踏进内室,却忽见室中坐着一人,一身雪白的素罗纨袍,紫金王冠,正静静品茗。
  青歌顿时一怔,随即心下百感纷杂,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定定立在门口,片刻之后,才倏然返醒,遂慢慢上前几步,躬身拜道:“见过肃王……”
  叶孤城抬眼,将手中茶盏放下:“仔细照看你家王爷。”又对榻上青年道:“这几日安心养伤,本王且回府,若有闲暇,自来看你。”说罢,起身出了暖阁。
  青歌见男人已出了门,这才垂一垂眼,朝软榻旁走去,却见瑞王眼神怔怔,正看向门口方向,不禁心中一恸,又是酸楚,又是苦涩,但又万万不能显现出来,只得走上前去,坐在榻沿,低低道:“王爷眼下,可是疼得很么?”
  瑞王这才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随即轻笑道:“算不得怎样,皮肉之伤罢了。”
  青歌垂着眼,慢慢道:“王爷可要吃些什么?我叫人去做来。”
  “吃些什么……”瑞王忽笑了笑,“让人,烤些兔肉送来。”
  肃王府。
  “带几个人,去城外东南方向三十余里处,仔细翻查尸身,若有发现,速来报与本王。”
  桌上摆了十余样清淡吃食,叶孤城用银匙舀了些菰米笋白粥,淡淡吩咐道。
  江全得令,立时便出门点齐人手,一行人快马奔向城外。管家垂手立在一旁,他服侍叶孤城多年,知他眼下虽是神情如常,却已是动怒,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叶孤城道:“西门若回来时,令府中人不必告知他此事。”
  管家深知二人如今情意甚笃,那人是若知晓此事,定然怒极,遂道:“老仆记下了。”
  叶孤城随意用了些粥,冷然道:“父亲震怒……杀人者,人必杀之……两番欲致本王于死地,日后一经查出,本王再无容情。”
  管家知他接连被刺,且又因此伤及瑞王,不免动怒,他伺候叶孤城三十余年,如今见自家王爷遇袭,虽亦是恨极,但还是开口劝道:“王爷息怒……”
  正在此时,就听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道:“爹爹……”不一时,便见门口外帘被侍女掀开,叶玄被一名女婢抱着,进了内室。那女婢见了叶孤城,忙拜身道:“禀王爷,世子从昨日起便因一直未见王爷而哭闹不止,婢子无法,方才忽听闻王爷回府,便擅自带了世子来……”
  叶玄一见他父亲,就早已扭着身子要从婢女怀里下来,婢女忙轻轻将他放下,叶玄脚一触地,便歪歪扭扭地趔趄着跑向前面的男人,叶孤城让婢女退下,伸手将跌跌撞撞奔过来的叶玄抱起,微微笑道:“可吃过饭了?”一面用银匙往碗内做出舀粥的动作。
  叶玄乌溜溜的眼睛睁着,用手攀着父亲的衣襟,道:“吃!”
  叶孤城于是就知道他已经吃过了,便让人将餐几从屋内撤去,抱着叶玄放在铺着丝织褥毯的暖炕上,从一旁的檀木格架上取了几样玉质的小件器物,给他玩耍。管家见状,微微一笑,就知自家王爷方才些许怒意,眼下早已消散,见父子两人其乐融融,便静静退身出门,放下了帘幕。
  叶孤城坐在炕上,背后靠着几只软垫,蓄养的那只白貂原本蜷在炕角睡着,此时却正与叶玄玩闹。
  玩了一阵,叶玄似是有些累了,便张开手,朝父亲道:“抱!”叶孤城轻笑一下,一手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道:“要睡觉?”
  叶玄眼下已经能够听懂一些简单话语,闻言,扬头道:“爹,睡!”又转头指着白貂:“白……白,睡!”似是想了想,又道:“西,睡!”
  叶孤城知他说的是西门吹雪,淡淡一笑,从旁边拿过一条薄毯,盖在叶玄身上,白貂见状,几下跳上男人手臂,又攀上了肩头,这才舒服地蹲伏下来。叶孤城任由叶玄趴在身上,用手抚摩着他头顶柔软的发,扬眉道:“再过几日,他自然便会回来。”叶玄并不能听懂这样的话,但仍是歪着脑袋,仿佛在想着什么,然后忽然咯咯一笑,拍手道:“西,抱!”
  叶孤城唇角微微上扬,既而用手指轻轻一刮叶玄小小的鼻头:“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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