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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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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呐呐道:“你说的,我不是全懂。。。”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看着男人峻隽的面容:“我,总还是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人。。。”
  男人狭长而上挑的眼眸染着琉璃一样的深褐色,闻言,便淡淡看向他。男孩被他的眼睛看着,只觉身子仿佛处在一汪凛寒的潭水里,四肢百骸俱已冰冷而软麻。他咬着嘴唇,死死撑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肯向旁边的其他三人求救。
  似乎过了一瞬,又可能很久,男人的目光悠悠转开,眼神褪去寒冽,有如波澜不惊的的海面。男孩浑身顿时酥软下来,再也强撑不住,踉跄一下,就要摔倒。
  一只手从旁稳稳扶住他。陆小凤对他笑道:“辰小子,干的不错,很有些硬气。”男孩借助这一扶,勉强站直了身体,紧紧抿着唇,眼圈却已微微红了。还未说些什么,只听有人淳厚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现在,拜师罢。” 
  
  入夜,满天繁星,皓月斜升。
  男子一拈手中的一枝青竹:“举轻若重,举重若轻。。。不必一味求快,反失进境。”腕上微抖,化出道道细密的青影,明明姿势极其悠然,却挟着雷霆般巨大的力量,劲风激得周围竹枝簌簌作响。
  他的动作并不快,花玉辰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下招式的起落,明明只是一根竹枝,但在男人手上,却分明似一柄古朴的青锋。
  收势,回身。良久,绕着男人周身飞舞的竹叶缓缓落下,却没有一片停在他身上。花玉辰眼里满是羡慕,道:“师父。。。什么时候,我才会也有这种本事?”
  叶孤城随意一松手,竹枝便掉在地上。他看着花玉辰腰间有男孩大半人高的长剑,微微抬眉:“先把这套剑法练好。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也可如此。”
  花玉辰应了一声,又道:“今天祖父和爹爹知道我做了师父的徒弟,十分欢喜,嘱咐我要好好跟着师父修习。还说过了寿诞后,要办一场拜师宴酬礼。”
  叶孤城敛着长袖,道:“你祖父和父亲已与我说过。”眉心忽一动,既而将双手负于身后,吩咐道:“你且去练习罢,有不通之处,可来问我。”花玉辰点了点头,道:“徒儿先下去了。”一张俊秀的面孔上忽然现出狡黠的笑容:“今天那位绿衣裳姑娘是师娘吗?长得真漂亮。”一吐舌头,坏笑着跑了。
  男子一哂,看着他跑远,然后缓缓回身,道:“不想你却会在此。”
  仿佛突然之间,万籁俱寂,空气中原本流动的淡淡竹叶清新气息,被一股莫名的寒意压制下来。月色下,一袭白色身影从林中步出,散发着微冷的寒气,静静走进这一块空地。白衣加身,墨发披垂,刀削般的高挺鼻梁,线条冷硬的下颌,薄而紧抿的唇,轮廓深邃而又惊心动魄。
  来人简洁应道:“刚到不久。”声音带着惯有的微寒,孤冷,是属于西门吹雪的语气。
  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漫出。叶孤城点头:“你杀了谢青欢。”
  西门吹雪沉声道:“两个时辰前。”
  他此次江南之行只为眼前人而来,杀谢青欢后,他心下再无旁鹜,即时兼程赶来花家。直到眼下见着这人,那丝一直淡淡萦绕在心底的空漠之感才缓缓消逝。
  叶孤城面上忽一动,这血腥之气,怎得并无散去迹象。。。他微一皱眉:“你受了伤?”
  西门吹雪冷冷道:“卑鄙之人,污了我的剑。”
  他并没有说在此番决斗中遇到了什么,但叶孤城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必然是极危险极恶毒的阴谋,否则以西门吹雪的武功,当今世上可堪匹敌者寥寥,谢青欢又怎能伤得了他。
  上前几步,趁着月色,终于发现男子后腰侧雪白的衣衫上,洇着一块殷红的血迹。西门吹雪淡然道:“无事。”叶孤城皱皱眉峰:“随我来。”自己先行,朝着朝容居走去。西门吹雪顿了顿,终于举步,跟在他身后去了。
  
  红檀木制的大床,床板隔棂上雕着浮霜松云图案,锦榻四周坠着云纹幔帐,用双貔貅银壑挂钩轻挽着,床上叠着成套的玉枕锦被。西门吹雪坐在上面,沉默地看着叶孤城托着只漆盘走近,里面放着几只瓷瓶并一些巾帕纱绢等物。
  外袍被除去,既而又解了春衫,脱下亵衣,露出后腰处的伤口。叶孤城左手执了瓷瓶,右手拿着一块蘸了温水的绢帕,控制力道,将伤处的血渍擦净。西门吹雪静静侧坐在塌沿,任由男子为自己清理伤口。药虽是上好,涂上去却有很强的刺激性,但西门吹雪神情一动不动,他的耳中,只听到身后男人平稳有力的心跳,脊背的皮肤上,感觉到男人绵长清温的呼吸不时吹拂着。


八十六。 相煎

  叶孤城拿过盘中的长绢,绕着西门吹雪的腰部层层缠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包扎完毕,便起身朝外间去了,不多时,手中拿了一打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衣物进来,放在床头,道:“我的几件新衣,你且换上罢。”
  西门吹雪不言不语,拿起衣物穿戴妥当。内裳是雪白的蚕丝薄绸,外袍腰间扣着月白银丝嵌玉盘龙结,素色作里,层层织绣衣袂低垂,绞银纥稞络线勾勒出简洁的纹饰,袖摆领襟缝着穿云漫水凸图,一丝一缕,皆是精工细作。
  他二人身材仿佛,因此这衣衫穿在西门吹雪身上,倒也十分合体。叶孤城收拾了伤药巾帕等物,拿上染血的衣裳,径自出去了。西门吹雪垂了垂眼,精神微微松懈下来。这一日中,先是赴西郊与谢青欢决战,一番艰险恶斗后,又负伤赶路近百里来到花家。此时,即便是强如西门吹雪,也感到有些疲惫了。
  不知过了多久,竹帘轻响,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传来。叶孤城手内提着只食盒从外面进来,走到屏风后搬了张小几置在塌上,然后将盒中的肴馔一样样摆在上面,又递过一双象牙筷,道:“这个时辰,还未用过晚膳罢。”
  西门吹雪静了片刻,然后抬臂,却没有接筷,而是握住了对方同样微凉的手掌。
  叶孤城眉峰一动,却在看到男人眼神的瞬间,双眉复又缓缓抻平,终究没有如何。
  西门吹雪的手掌略略收紧。不柔软,不温润,和自己一样修长而有力,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是一只握剑的手。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在他心里,变得与众不同……
  比朋友更为相厚,比知交更加契合……
  未见之前,本只以为白云城主孤傲寒逸,是一位强横的对手,冷酷绝心的剑客,然而相识后,才知他虽似化外飞仙,不谪尘世,却于冷漠表面之下,有一颗并非履霜罩冰的心。
  清冷而淡漠,安逸而悠然,重诺而坚诚,尊贵而威严……
  一点一滴,一片一羽,终究;汇成这个独一无二的男子。
  西门吹雪低沉的声音从薄唇中逸出:“叶孤城……”
  男人敛着狭长的眼眸,淡淡道:“先用饭罢。”
  西门吹雪坐在塌沿,抬头静静看着叶孤城坚玉般的脸。末了,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挑,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极浅弧度。顿了一下,认真地注视着对方,缓缓道:“我此次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更不允许留有遗憾。”
  叶孤城定定地看着他,眉目间神色疏淡,良久,终于叹道:“西门,我并非无心无情之人,只是……”
  他的头微微仰起,“情爱一事,又有谁能清楚……我对你,并无知己以外的情谊。”
  感觉握在掌上的手一紧,叶孤城低首看向西门吹雪,脸上似浮现淡淡笑意:“既然这般,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西门吹雪不答。叶孤城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原本是极纯粹的墨黑,此时此刻,里面却有什么在平静的深潭下翻涌着,如同万里冰封的雪崖峭岸,漫天漫地都是彻骨的霜寒。
  覆在他掌上那只冰冷的手没有松开。男子定定凝视着他,一句话不说,也不动。仿佛过了很久,男人的眼神忽然渐渐和缓下来,右手却一点一滴地收紧,一点一点的用力,紧得直到手心里微凉的掌下骨骼几乎格格作响,这才慢慢地卸下力道,神情傲岸而又坚定地注视着叶孤城,低沉的声音在室中冰冷而又清晰地一字一字的响起:“你,不诚。”
  男人身形微微一顿,然而西门吹雪已低哑的仿佛轻叹般地道:“你说情爱一事,又有谁能清楚,既如此,你果真知道,自己绝无情意?”
  叶孤城怔了怔,于是发现自己任何言语都说不出来,只是和那双幽深的眼眸静静对视。冷星繁烁,浩淼波澜千丈起,坚定、笔直、森冷、高傲、锋利,是属于西门吹雪的目光。他静了良久,忽低笑道:“西门,你可知情爱一物,如冬日春花,夏时飞雪,求之不得,博之不能……”
  西门吹雪的眼睛并没有从他的面上挪开:“既如此,为何不对那女人说。”
  叶孤城慢慢眯起狭长的眼:“你,何意。”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自然明白。”
  叶孤城目光渐渐冰冷,然而很快,又缓缓平复下来。他低低笑道:“这世上没有永久不变的美景,四时更替,万事万物皆不过绚烂一个花期罢了。”脱开手,淡淡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西门,你难道不明白。”
  他见西门吹雪冰寒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波动,既而又将双袖甩在身后,微微一哂:“这世上最恸人心的往往不是求不得,而是后来得到了,却又要让人在沉醉于美梦中时,骤然破灭。”他低低叹笑:“世事,人心,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你又何必执著。”
  他极少笑,今晚却已笑了多次。然而西门吹雪见了这笑容,心里不知如何,却恍如见满江碧水染上颓色,草叶枯黄,花木凋零,飞雪骤风中,雪白的冬色褪尽,广袖博裾,银冠锦裳,皆渐渐远去,只余满地碎玉残琼,一身零落。
  他盯着那人嘴角淡勾的浅弧,缓缓从塌上起身,道:“我明白。”然后,直视着男子,一字一句道:“我有话,也要你知道。”
  西门吹雪的声音依旧是冰冷且毫无波动:“正因世事无常,不可更改,因此得到的方应珍惜,未得到的……”
  他负手而立,如千枝万树冷梅绽绽,雪覆梢头,每一眼,每一刻都是孤寒而冷傲,如同险峰流泉,绝壁横松。“未得到的,更应求取。”
  叶孤城听了,一双寒星般的眼定在男子面上。过了一阵,终垂了眼睑,微扬唇角,淡淡道:“西门,今日,可要一醉方休?”
  ——湍瀑卷碧流,月下隐城辉。冬色连漠海,飞霜落雪迟
  ——无论有情,亦或无情,你总归,来迟一步。


八十七。 蒹葭
  阁外横桥流水,夜色重岚。树木的暗影稀疏投在青碧的飞檐上,风过影动,犹显清寂。阁内重重挂着淡色轻纱,几盏琉璃灯散出柔和的微光,朦胧灯火透过罩纱将屋内盈盈照亮。
  酒是经年的辰溪钩藤,两只菊纹团花玉盏内,刻着细微的丝雕。
  两个人相对坐着。桌子中间,放着一把白玉掐花酒壶,温润的壶身在灯下映着,泛出柔和的清浅之色。
  男子头戴一顶乌木冠,围着底座坠下一圈米粒大小的细碎白珠,衬在黑缎似的发间,尤为鲜明。他拢起舒广的长袖,抬手执了玉壶,给杯内注进一汪琥珀色的水光。
  对面人看着他倒酒,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略略掩去锋利,下颌微抬,薄唇抿成一线平缓的弧度,拿起倒了八分满的酒盏,默默饮尽。
  叶孤城亦将杯子递在唇边,酒液入喉,腹中就渐渐升起一股暖意。
  酒极淳,很有后劲,普通人喝下半壶,差不多就要醉倒。
  可对于这样的两个人,还不够。
  彼此眼中的神色,太过清醒。
  ……但一杯接着一杯,一壶过去还有一坛,一直喝下去,就总会有醉的时候。
  ……毕竟,夜,还很长。
  
  两个人喝酒,总有人会先醉。
  这一次,是西门吹雪。
  
  经过这一整日,他毕竟是有些疲惫了,伤处也绵绵地牵扯出倦意。这里不是万梅山庄,在外面的时候,西门吹雪一向都不会真正松弛下来,而是习惯时刻保持着清明的精神,和反应高度敏锐的状态。然而,此时身边却有一个人,让这个冷冽傲绝的男人可以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松懈下来,最终,醺然醉倒在他面前。
  
  叶孤城眯着眼,墨黑的发散在身后,几缕垂于额前,半遮了一双如同寒星般的眸,也掩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皓月当空,夜风从敞着的窗扇微微拂进,清辉洒在窗棂上,犹如粼粼虚浮着的水光。他看着男子一阵,终于低低道:“西门。。。”见对方毫无反应,顿了顿,微阖眼帘,淡淡一扯嘴角,仿佛想说什么,却也最终只是一手撑在桌沿,慢慢起身。
  属于成年男人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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