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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脸上有血!你有火柴吗?或者打火机?点起来!〃
稍停了一小会儿。〃血是从我的鼻子里出来的,我感觉得到。不过有点意思,好象也没撞到鼻子;至少鼻子没什么感觉。找到打火机了,来。〃
打火机的火苗一下窜了起来。他摸索着取出手帕,伊娃则把打火机从他手中拿过来,高高举起看着他。他似乎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衣服上沾着灰尘。他的鼻子一直在流血;伊娃对留在她自己手上的血感到一阵恶心。内德轻而易举地止住了血,然后把手帕放回口袋。他捡起压皱了的帽子,掸掸灰,重新戴上。
内德的面庞一直微微显得有点愠怒与不解。他好几次舔舔嘴唇,又咽了下去,好似在品尝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他一直摇着头,松着肩,检查自己是否没事。脸色相当苍白,蓝眼睛空洞无神,皱着眉仿佛在凝神思考。
〃你肯定自己没事吗?〃
〃我非常好,谢谢。〃他一把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并把它熄灭。这一瞬间闪过的,是他过去显露出来的暴烈脾气。〃怪事。真怪。那,既然你已经尝试过谋杀我了,能不能请你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从这里出去?〃
是的。这就是内德·阿特伍德,还是老样子。她被鬼魂吓着了。当时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认为……
他俩默不做声地悄悄穿过黑漆漆的别墅,来到厨房里的后门。伊娃打开弹簧锁。门外拾级而上、高墙围绕的是一个简陋的小花园。墙边开着后院的大门,通向一条连着赌场大道的小径。
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暖洋洋的空气叫人昏昏欲睡,满是湿漉漉的青草气息与玫瑰的芬芳。屋顶上方很远的地方,内陆大灯塔的光束,每隔二十秒眩目地闪过。他俩在花园口的台阶脚下站了一会儿。伊娃现在可以顺着花园的前方听到街上传来乱哄哄的声音,这表明警察已经到了。
她凑近他的耳朵,急切地耳语道。〃等等,内德。你刚才要告诉我是谁……〃
〃晚安,〃阿特伍德先生彬彬有礼地说道。
他向前欠了欠身,亲了亲她的嘴唇,一副心不在焉、马马虎虎的样子。伊娃感到血气微微上涌。他用帽檐碰了碰她,转过身,略微蹒跚着走上台阶,步伐坚定地穿过院子走向院门。
伊娃不敢在他身后喊叫,尽管她的恐惧和害怕已经一触即发。她顾不上再次松开的睡衣腰带,跑上台阶对他疯狂地做手势,但他却没注意。这使她没有听到后门轻轻关上的咔嗒声。
她曾以为,一旦他走出这幢房子,危险就结束了。她又可以呼吸了;她就能摆脱这种害怕被别人发现的窒息了。
然而,事情并未回到原来的样子。伊娃意识到一阵不甚明确的恐惧,不知从何而来。这一切都与内德·阿特伍德有关。内德从她以前知道的那个乐乐呵呵、懒懒散散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有点疏远,又有点可怕,好象被施了魔法。到了早上他就会好的,毫无疑问。可是到了早上……
伊娃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走下楼梯。她把手放在门上,却无法推动。门关上了。弹簧锁从里头锁住了。
对这世上每个人而言,有时候会有那么一天,百事不顺,起因不明。对大多数女人而言,这样的日子又会更多一些。开头可能并不出奇,她把用做早饭的蛋给打破了:这基本算不得大灾大难,然而确为女性深恶痛绝。接着她在起居室打碎了一件东西。这之后就全乱套了。居家生活的忙乱状况,可能象蛇的冬眠,蛰伏几个星期,然后突然觉醒,开始发作。那些根本没有生命的物件看上去像被恶魔控制住了,她因沮丧而起的愤怒还无法发作,而只能困惑地想:〃我做了什么,该得到这样的报应?〃
伊娃使劲儿拽着被风吹上的门把手,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
门怎么会被风吹上的?
可是并没有一点风。尽管夜晚比她想的似乎要凉快些,但在晴朗的星空与花园的树下,没有丝毫风吹草动的迹象。
可现在无所谓了。假若是恶魔星相下令让所有这些同时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问为什么又有什么好处呢。一切都发生了。她现在必须要想的是如何回到房子里。警察随时会找过来并发现她的。
敲门?
把伊维特弄醒?一想到伊维特那张结实的、毫无表情的脸,想到她脸上闪闪发亮的黑色小眼睛,以及两条中间稀疏地连着的眉毛,就叫她一阵反感,想要发火。认了吧:她怕伊维特,尽管她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怕。那怎么进去呢?窗户不行:底楼的窗户,每晚都关上的,连里面的的百叶窗都拉上了。
伊娃把手搭在额头上,又一次感到了又粘又湿的血,急忙把手拿开。她的睡衣肯定也都是了。她想看看睡衣,可灯光太暗。她用相对干净的左手把睡衣拉到眼前,才在口袋里找到了内德·阿特伍德还给她的前门钥匙。
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喊道:街上都是警察!你不能转到前门去!另一个声音耳语道:不管怎样,别墅的石墙可以作为掩护,街上的人不会看到她的。她可以贴着房子悄悄转过去;何况,要是她不弄出声音的话,也许能够很快走到前门而不引起注意。
过了好一阵,伊娃才下了决心。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益发窘迫,终于小心翼翼地努力跑了起来。她紧贴着墙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在前花园,几乎迎面碰上托比·劳斯。
当然,他没有看到她。这是目前为止惟一的一次好运气。
正如她所预计的那样,他们在找她。托比已经穿过了大街,他身上穿着件长雨衣,遮住了睡衣和鞋子,手正放在米拉马别墅的大门上。
对着大街的墙可能有九英尺高,圆拱形的入口处有一扇铁栅栏门。天使路上昏暗高悬的路灯照在栗树的枝桠上,发出幽灵般的绿光;树荫将伊娃房子的前花园笼罩其中,灯光勾勒出大门外托比的身形。天使路并未到处都是警察。恰恰相反,倒是一个好管闲事的警察让伊娃免于被托比发现。托比正走到大门口,一个发急的声音雷鸣般地在他身后响起。〃Attendez la; jeune homme!〃那声音喊道,〃Qu'est … ce je vois? Vous partez l'anglais; hein? Hein; hein; HEIN?〃(译注:法语,〃等一下,年轻人!我看见什么了?您说英语吗,喂?喂,喂?〃)
随着每一声〃喂〃,音节如连珠炮般弹出,气势逐步加强。脚步声咚咚地过街而来。
托比转过身,摊开双手,用法语答了话。他的法语很流利,尽管说的时候带了一种古怪的口音,伊娃常常怀疑他是故意养成这种口音,表示对任何该死的外国人不作丝毫的让步。〃我只是去奈尔女士的房子。就在这儿!〃他拍拍大门。
〃不行,先生。不许离开房子。请您回去。快,快,快!〃
〃可是,我跟你说!〃
〃请回去。请您别做傻事!〃
托比无可奈何地做了个恼火的手势。伊娃看见他在路灯下转过身:透过栅栏,她看到温和的面庞,修短的胡子,棕色的卷发,现在却由于某种无法镇定的强烈情绪而绷得紧紧的。托比举起拳头,毫无疑问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至少伊娃感觉到了。〃巡官先生,〃他说道,必须记住法国的巡官的意思就是警察,〃请问您还记得我的母亲吗?她正在楼上歇斯底里大发作。您看见她的。〃
〃啊!〃执法者说。
〃她希望我来找奈尔女士。奈尔女士是惟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只不过我没有跟你们说。我只是到这儿来一下。〃他又开始用力拍打大门。
〃先生,您哪儿也不能去。〃
〃我父亲死了……〃
〃要是在这儿发生了杀人事件,〃执法者厉声说道,〃就是我的错吗?发生在拉邦德莱特的杀人事件!太过分了!我简直不敢想格伦先生会说什么。赌场里发生自杀事件已经够糟了。而这次!〃接着,这个嘶哑的声音变得绝望。〃哦,我的天,又来了一个!〃
这次的烦恼是由另一串脚步声引起的,这回是轻快的脚步声,急匆匆地穿过大街而来。嘉妮丝·劳斯穿着鲜艳的绯红色睡衣,走到大门口的两人面前。她蓬松的浅红色头发剪成长短发式,与身上的睡衣和小脸蛋上的苍白形成对比。二十三岁的嘉妮丝矮小结实,干净整洁,活泼固执,有着十八世纪的婀娜身姿,(有时候)也有十八世纪的娴静端庄。这会儿她一脸茫然地叫出了声。〃怎么了?〃她对托比喊道,〃伊娃在哪儿?怎么你还站在这儿?〃
〃因为这个傻瓜说……〃
〃你就让那家伙给挡住了?我就不会。〃
执法者显然听得懂英语。嘉妮丝透过大门的栅栏朝里看去,正好对着伊娃的双眼,但并没看到她。警笛又一次响起,叫他们头皮发麻。〃这是在叫我的伙伴们,〃警察冷冷地说道。〃好了,先生!好了,小姐!你们是要安安静静地跟我走回去呢,还是要被押送回家?〃
他一下跃入伊娃的视野,抓住托比的手臂,从斗篷下迅速抽出一根白色硬橡胶的警棍来,在手里掂了掂。〃先生!〃他的语调变得沉重,〃我很难过!这叫我不好受。你也难过,看到自己父亲那样死去。〃
托比伸手遮住了双眼。嘉妮丝突然转身向他们自己的房子跑去。〃但是,我有我的命令!来吧!〃警察连哄带劝的声音虽然空洞,却不无同情。〃还没那么糟,是不是?只消等一刻钟,长官就到了!真的只消一刻钟!然后你就可以见到她了,毫无疑问。喂?现在,请您……〃
〃好吧,〃托比沮丧地说道。
警察放开了他的手臂。托比离开前又看了一眼米拉马别墅。他身材壮实,下巴方正,穿着并不协调的长雨衣,出乎意料地开始说话。他完全顾不上礼节了,由于感情强烈,说的话听上去象热烈的戏剧台词。〃有史以来最美,最温柔的人啊!〃他说道。
〃嗯?〃
〃奈尔女士,〃托比指了指,解释道。
〃啊!〃执法者说着,扭头瞥了一眼这位完人的房子。
〃没人能跟她比,〃托比说道。〃从来都没有人能跟她比。又高尚又纯洁又可爱又……〃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这些伊娃几乎能感觉到。〃要是不允许我去那儿,〃他又用法语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大门,〃我打电话给她不会遭到反对了吧?〃
〃先生,我收到的命令,〃执法者停顿了一小会儿,答道,〃不包括打电话。是的。可以打电话。
又是电话。
伊娃透过大门观察外面,祈祷警察别呆在那儿了。她必须比托比·劳斯先到电话机旁,铃声一响就接起来。伊娃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托比把她这样地理想化了。她本可以阻止他说这样夸张的傻话的。然而,这让她的心痛又不同以往。她一方面由于着急而怒不可遏,而另一方面她女人的本性又让她可以献身一切,她再次发誓要不择手段,不让托比知道今晚这段百口莫辩的插曲。
警察打开大门,把头伸进去看了看,似乎感到满意,伊娃却因此屏息了好几秒。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穿过大街。对面房子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伊娃迅速低下头朝自己的前门跑去。
她依稀觉得睡衣飘了起来;腰带又松开了。可她毫不在意。只要奔上几级台阶就到前门了。但对她来说,这仿佛是一个没有尽头、无休无止的空间,她不顾一切地冒着随时会被抓住打死的危险。即便把钥匙插入门锁似乎也需要无限漫长的时间,开始时钥匙没插进去,尖齿磨擦出尖锐的声音,在锁孔四周打滑。
然后她进了屋,置身温暖而亲切的黑暗之中。门轻轻地关上了,把所有不快都关在了她的身后。她成功了,并且相当有把握地认为没人看到她。伊娃的心砰砰地跳着;再次感到了手中湿乎乎的血污;脑子似乎变得迟钝起来。她在黑暗中蹲下身,恢复了呼吸,让头脑跟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以便能够条理不乱地跟托比通话。正在这时,楼上的电话铃响了。
现在她可不用害怕了。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理所当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一切必须恢复正常。她把睡衣裹得更紧,轻手轻脚地上楼去听电话。
6
仅仅一周之后,九月一号星期一的下午,阿里斯蒂德·格伦先生和他的朋友德莫特·金洛斯医生一起坐在东永饭店的露台上。
格伦先生扮了个鬼脸。
〃我们都安排停当了,〃他一边搅拌咖啡一边说,〃将以谋杀莫里斯·劳斯爵士的罪名逮捕伊娃·奈尔女士。〃
〃铁证如山了?〃
〃不幸如此。〃
德莫特·金洛斯感到一阵颤栗,〃她会不会被……〃
格伦先生考虑了一下。〃不会的,〃他半眯着眼睛,仿佛在审视一架天平,〃我想不太可能,那可是条柔美的脖子。〃
〃哦?〃
〃最有可能的是十五年监禁。可能只有十年,甚至是五年,只要她的律师足够精明,并且善于利用她那迷人的魅力。当然啦,你也知道,即使是五年监禁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当然不是了!奈尔女士有什么反应,认罪了?〃
格伦先生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