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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星夜-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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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已经开始习惯那个人一直在身边,还是习惯陪在那个人身边了?
  不二抬了抬袖,洁白宽大的袖口滑落出一支若草色的玉笛。三年前不二来到四天宝寺的王宫时,那个人就赠了他这支绿笛,不二一直不明白白石为什么会知道他喜欢笛,但那个人确实送了这支精工雕制成的乐器,还是那个人偏爱的颜色。
  无意识地横笛在唇边,试探地吹出几个音之后,曲调绵绵地连贯起来,悠扬的乐曲融化进风里,流淌一般飘散开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起承转合,音色流离,仿若女子哀怨的低诉。缠绵悱恻的思念,满心浓郁的爱意,积蕴在一个个剔透的温润的音调里,宛若清泉涌出洞口,碎裂开晶莹的水花;如同风拂过花苞,花朵娇嫩地盛开,芬芳徐来,色泽明润。不二静静地闭着双眼,乐曲在周身缭绕,在唇齿一呼一吸之间便织就了无限绚丽的色彩,倾诉了无尽浓郁的深情。
  一曲毕,不二慢慢地放下了唇边的玉笛,周身的空气缓慢温暖地流淌,他却感受到了如同九重寒天一般一缕刺骨的冷意。缓慢地睁开眼睛,透彻的冰蓝在空气中闪烁片刻,不二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弯弯如月的眉眼仍然一如往常温煦,拒人于千里之外。
  眼前斜斜地投射着一道修长的影子,冷峻的,挺拔的,只依靠这一抹淡色的影子就能散发出毋庸置疑的威慑。不二微微挑起唇角,绽放出柔和的微笑,拢起宽大的袍袖起身行礼:“见过青王殿下。”
  手冢国光深墨色的眼瞳毫无感情地凝视着不二温和微笑的面容,不二抬起脸之后毫不畏惧地回视,微笑的面容和冰冷的神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样都是一种伪装。那个晚上不二所见到的如同在燃烧一般的墨色瞳孔——不二在心里发出一声低迷的冷笑,这个冰山一样的王究竟有多少情绪被隐瞒在毫无破绽的面具之下?真是虚伪啊,青王殿下,不过……不论是灼烧般的视线还是极寒的面孔,和不二没有半点关系。
  “你会奏笛?”手冢国光的第一句话竟然极其无关紧要,就仿佛他只是来找不二谈天。不二微笑着把玉笛收进袖中:“有辱殿下清听,不二惶恐。”
  手冢望着他,视线却如同穿过他的身形寻找着什么:“不。你的曲子很美。”
  “殿下谬赞了。”不二优雅地微笑着,不卑不亢,保持着温和谦恭的姿态。
  手冢的目光深不见底,浓郁的墨色如同夜色里的潭水,不见半点光色,不起半点波澜:“再奏一曲。”
  “青王殿下若是想听,青学有众多技艺高超的乐师能使殿下满意,在下粗陋之音实在不配入殿下的耳。”不二浅浅地微笑,不动声色的侧首避开那个男人的目光。
  “这话听起来就像赌气。”手冢淡然地说,“四天宝寺的王就是这样教导臣下对待他国贵宾的吗?”
  “在下不知道白石君是怎么教导的,但是在下知道除了白石君,没有人能用命令的语气对四天宝寺的臣民们下令。”不二云淡风轻地反驳。
  手冢沉默片刻,下颏的线条缓缓收紧了:“白石藏之介他……真是喜欢你。”
  “即使你是青学的王,也不能直呼白石君的名字。”不二瞬间睁开眼睛,凌厉的视线横扫手冢的面庞。
  “只是谈天而已,不必拘礼不是吗?”手冢轻声说。
  不二微微抿唇,然后再次弯身行礼:“想是在下坏了殿下的兴致,请容殿下稍等片刻,在下即刻去请他人领殿下欣赏风景。”
  “如此无礼,白石藏之介把你宠坏了吗,不二……君?”手冢冷冰冰的声音截住了不二转身的动作,那句尾音刻意拖长的敬称满满的全是讽刺意味。不二面色一沉:“青王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
  “对待白石藏之介的禁脔,需要注意什么言辞?”手冢的话让不二倏然转身,那句极尽侮辱的话语深深刺进了不二心底,曾几何时有过一模一样的疼痛被硬生生揭开了血痂,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有多久没有尝到如此屈辱狼狈的滋味,天纵奇才不二周助,何以一次次毫无还手之力地尝试到最深重不过的侮辱?
  没有给不二开口的机会,手冢似乎很满意不二惊怒的神情:“不二君……你以为,你是以什么身份留在白石藏之介身边的?”
  “白石君永远不会那么龌龊……”不二咬牙切齿地说,对眼前男人的恨意翻覆汹涌,“白石君和我从来不是你说的那样!”
  手冢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不二的手腕,硬生生地将不二拽向他。那张冰冷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眼瞳里浓郁的墨色陡然燃烧起来,烫热如同此刻紧紧拽住不二手腕的那只有力的大手。不二用力侧过头去,蜜色的发丝笼罩住视线,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
  下颏被用力攫住,手冢迫使不二抬头看向他的眼眸:“他是怎么对你的,昨天晚上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留在白石藏之介身边一天,你就一天摆脱不了白石藏之介的禁脔的身份,不二周助,这些事……你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不二无法控制地冷笑出声。他看着手冢沉怒的面色,声音又轻又缓:“难道青王殿下不是这么希望的吗?青王殿下不是那么期望白石君沉迷男色荒废朝政……这样青学就可以控制整个天下了不是吗?青王殿下,您又是何苦告诉在下这些?”
  “不二周助!”手冢沉声喝道。
  “难道青王殿下是对在下有兴趣?”不二明媚地笑起来,眼睛弯起的弧度甜美得无以复加,“原来费尽心思娶回千岁家千金的青王殿下也是喜好男风的吗?”
  手冢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如同碰触到什么不洁的东西一般猛地推开了不二,不二连连后退,踉跄着撞到竹榻上才勉强稳住脚跟。他抬起眼看向手冢,仍然保持着那抹明丽的笑容:“青王殿下心虚了吗?”
  手冢国光的手颤抖着攥成拳头,冷静自持的男人狠狠地瞪着不二美丽的笑颜:“你不要逼人太甚,不二周助!”
  “在下惶恐,但不知在下是如何逼迫青王殿下?”不二仍然笑着,云淡风轻却又那么彻底的明媚慑人。
  “……不二周助,你是非要我挑明才不装傻吗?”手冢国光冷冷地说,“你的才学在青学绝不会如同在这里一般被埋没,你何必屈居于此做一个毫无用处的禁脔?”
  不二发出一连串嘲弄的笑声,不知是在笑话手冢,还是在嘲弄自己:“既然青王殿下都这样说了,那在下承认也未尝不可。不错,不二周助就是白石藏之介殿下的禁脔,那又如何?在下心甘情愿。”
  那一瞬间,不二甚至以为手冢国光会狠狠地给他一拳,但是那个男人只是以如能噬人的目光看着他:“你还真敢说出口,不二周助……我真是看错了人。”
  不二额前的细发遮住了他的双瞳。“有负于青王殿下的期待,在下深感愧疚。”过了许久,不二淡淡地回答。
  手冢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变得漠然:“白石藏之介可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简单。”
  不二抬起头,同样回以漠然的微笑:“有谁是简单的呢?”
  有谁是简单的呢?谁知道那个天真娇纵的少女会做出那种决绝尖刻的事情?谁知道柔软微笑之下隐藏着冰冷破碎的一颗心?又有谁知道晴朗温柔的气质中蕴藏着那么深重的悲伤恐惧?谁能一眼看穿?
  “白石藏之介到底对你下了什么蛊?”手冢寒声问道。
  不二微笑着,却回以同样冰冷的声音:“名为‘爱情’的蛊——青王殿下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永远不会。”
  不二的尾音冰冷地揉散在空气里。不再去理会手冢的表情,甚至没有行礼,然后,他断然拂袖而去。
  不二的速度很快,他一秒钟都不愿再和那个男人留在同一个地方。当他踏出花园的时候,一抹熟悉万分的若草色映入了眼帘,然后是那个人温暖的笑脸,如同记忆中久违的日光:“不二君莫非是在逃命?”
  不二刹住了脚步,半晌才反应过来:“白石君……”
  那个人走向他,以熟悉的动作牵起了他的手:“我果然还是喜欢你这样叫我。‘藏之介’什么的……听起来好别扭。”
  那个人脸上孩子般的表情让不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更别扭的你不一样照单全收?我怎么记得每次金色君叫你‘藏琳’的时候,你都没什么反应?”
  那个人嘴角一抽,“小春那种变态我能给什么反应……不二君你要和他比吗?”
  不二竭力忍住笑:“虽然是对女孩子的称呼但是挺好听的啊……”
  “不二君,如果是一个男人用那么猥琐下流的语气喊你名字的女性用语‘藏琳’……”
  不二彻底笑场了:“呐藏琳……我也这样叫你好不好?”
  那个人温暖的栗色目光缓缓投注在不二微笑的面孔上:“曾经只有友香里这样称呼我……用那么亲切的声音。如果是不二君的话,我会很高兴。”
  “友香里……殿下?”不二的语气微微发颤。那个人立刻察觉到不二语气的变化,握住不二的手微微一紧,瞬间变得温柔的目光全然笼罩住他:“不二君……其实不用介意的。”
  不二慌乱地摇头,“我很抱歉……我不该说的……”那个人的手还是那么温暖,那个人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深情,深情得如同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那个人把不二拉近,两人的额头轻柔地相抵。白石藏之介温暖的呼吸静静拂过不二的鼻尖,温柔暧昧的姿势,但那个人的语气那么轻巧淘气:“不二君又难过了吗?是不是还要我帮忙呢?”
  不二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指的是什么,半晌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白石君……”
  “上次从比嘉带回来的酒……还没有喝完。”那个人用认真的表情调戏着不二。
  不二哑然失笑——笑完才惊觉郁结于心的所有怨愤和愧痛消散了大半。这是那个人,白石藏之介啊,只有那个人能只用一句话就让不二忘却所有的忧愁。
  于是他安静地把脸埋进那个人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衣料,“留着吧。”他轻声说。
  那是不二来到四天宝寺的第一年,那个夜晚沉黯无光,厚密的乌云重重覆盖了天穹。那一天是千岁一族的美由纪郡主出嫁满一年之后的探亲之日,四天宝寺的所有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无一不表现出极致的欢喜。
  宴会进行到中途,不二便寻了个契机悄悄溜出了欢乐的大殿。那时候的不二无法忍受双眼所见的欢乐和谐,那对璧人的举案齐眉。无限欢乐的夜晚,大抵是容不下任何人的痛苦和悲愤的,不二害怕自己多留哪怕一秒钟就会崩溃,完美无瑕的面具会不可挽回地崩落,破碎,不二周助仅剩的最后一点骄傲就是保持着安然的姿态离去,至少他的背影一如从前那般优雅。
  那一天是千岁美由纪归省的吉日,可对不二而言,那也是一个在他的心上狠狠划出伤口的,痛苦的忌日。
  不二坐在开满了芙蕖的池边倚在竹栏上,夜风将芙蕖的清香拂到鼻尖,一触即散。夜色极其浓重,不见光影。芙蕖洁白的花瓣同样变得暗淡,失去了清润的颜色。它的姿态即使再美,倘若没有人能看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心口越来越明显的寒意一寸寸地把他冻僵。他想,从裕太离开的那天开始,不二周助也许就在慢慢地死去,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行尸走肉。他的变化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变得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在乎——因为裕太死了,因为裕太以一种他绝对无法接受的方式死了。裕太是被人谋杀的,被那个不二此生此世都无法原谅的人谋杀了——不二非常清楚地知道。
  不二仍然在笑,笑得淋漓笑得肆意妄为笑得如同不曾经历过那种种苦难。他已经不会有泪了,无论多么痛苦的事情,他都再也不会懦弱地哭出来。他习惯了用云淡风轻的微笑,柔和弯起的眼角隐藏起一切,不论是喜悦,愤怒,还是悲伤。倘若已经习惯了优雅地微笑,那么即使心碎到底,也仍能笑得那么温柔地转身接受那些为他量身定做的羞辱。倘若已经习惯,那么此刻心脏冰冷得似乎从来不曾存在的时候,揪着心的痛也不能逼出半分泪水,逆流到脸上就化成了眉眼弯弯嘴角翘起的温柔微笑。
  “你在那里吗,不二君?”划过浓郁的黑夜响起的晴朗声音让不二回过头,沉暗的夜色里,鲜亮的若草色就像一个小小的光源。于是不二忘记了回话,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个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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