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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下一秒,他脸上就显现出一种神情。
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我从未见他在我面前流露过。一瞬间,我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但又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恢复了平静,冲着我艰难的笑了一下。我看到他的喉咙在一上一下的动,仿佛在下咽着什么。胖子在一旁立刻喊了起来:“你可是醒了,吓死胖爷我了,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把你带进斗里下葬了!”
吴邪的反应还很迟钝,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胖子,半晌才笑了起来。我想他是可能想要说话,还不能立刻发出声音。胖子也发觉了他的异常,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次,疑惑问道:“天真,你还记得胖爷我吗?”
我听胖子这样问,虽然是一句玩笑,还是忽然紧张了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才道:“记得。”
我提起的心放了下去。但他的反应令我感到匪夷所思,这感觉很怪,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没有失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情绪,可我依旧觉得他很反常。我就起身坐到他的床沿上,想去把他的脉,不料手刚一探到他的脉搏上,他立刻像条件反射似的一缩,转过头来警惕的看向我,这时候,才又一次把手伸给了我。
“靠,天真,你怎么了?”胖子一脸错愕。
“没事啊!”吴邪说:“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我以为自己挂了呢!”
“有小哥保你,你能挂吗?”胖子哈哈笑了起来:“饿不饿,睡了几十天了你都。”
“我靠,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变成植物人又变回来了?”吴邪惊讶的问。
“没有。”我道:“到今天一共十七天。”
胖子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先出去。我不懂他的用意,但知道他一定有理由,起身准备往外走。这时候,我的余光忽然瞄到吴邪转头看向我——他咬了一下牙。
他才刚刚醒过来,我等了十七天看到他睁开眼睛,结果他们竟把我支开了。现在我还不能推断出吴邪怎么样了,我想他应该没有大事,以我对他的认识来看,只要他活过来了,精神应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我再回来的时候看到医生已经来了,把东西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等了半天,那名医生摘掉口罩对我们三人道:“现在病人的情况已经很稳定了。”
我和胖子同时松了口气,再看吴邪什么反应都没有,似乎对自己的病情丝毫不关心一样。
接下来几天的夜里是由胖子陪床的。吴邪虽然醒了,但他还是很虚弱,下床都比较困难,我白天来到病房里换胖子的班,他已经可以摄入少量的流食,但是他连拿着勺子手都会发抖。
尽管如此,他还是拒绝我的帮助,我不知道他在倔强什么,每次他拒绝我的时候,都会紧张的对着我笑,有时候我转过身,他会看着我的背影,那样一直看着。
胖子在几天后接到了一桩买卖,离开了医院,他在临走之前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
我得到了和吴邪独处的机会,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照顾别人,或者说我本来是会的,但是忘记了。我想尽力帮助他,可他对我的不适应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消除,我感觉到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躲开我的视线,和我这个人。
这是怎样一种情绪的表现我无法得知,我也无法直接问出来,但是,我看着他,会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好比失去了自我的人一样,他明显不再像以前那么在乎追逐和探求,而是在封闭着自己,委曲求全。
吴邪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劝说我夜里不来陪床,他的态度令我无法拒绝,所以一到了晚上,我就走出病房,守在长廊里的长椅上,或者去医院后面的公园里等天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我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直到一个夜里。
我像平时一样准时在九点多走出了他的病房,两个多小时后,我突然听到病房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我推开门冲了进去。随即看到在离我不远的地上,散碎着一地的玻璃碴子。吴邪蜷着腿坐在床上,紧紧皱着眉头。他一下一下的颤抖,我心里陡然一紧,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
他迟缓的抬起头看向我,这一次,他的目光绝望无比,我几乎觉得在我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吴邪。
第一人称吴邪
意识远离的过程中,我还能感觉到周围的热量隔着衣服传过来。
这一刻,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有生还的可能,奇怪的是,我心中竟没有太多遗憾,反而觉得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我也再不用面临失去。
在这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这是一种连梦都没有的睡眠,难以用语言形容,尽管我过去有无数次的濒死体验,却没有一次和这次雷同,当我身上有一个洞暴露在空气当中不断地流血,我毫无觉察,我的脑中竟没有一个念头和思想,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彻底陷入了虚空。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昏厥,很久之后我才做了第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一条似曾相识的长廊中徘徊,周围没有一个人,窗外全是黑暗,我不明方向,无法走出去,在我脑中没有任何可以捕捉的记忆,哪怕是片段也没有。
接下来的几个梦,我梦到一个向导。我想我是认识他的,他的背影看起来无比的熟悉,但是在梦中我并不能想起来他是谁。我冥思苦想,每次快要想起来的时候,我都会被迫回到记忆的原点,重新开始思考。
我跟着他走了很远的路,长途跋涉过山谷和腹地,最后随他步入一条走廊。我恍惚记得这条走廊来过,但是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且,在这里还有一个人,他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他蜷在角落里,显得褴褛和疲倦。
我看着他,在一瞬间觉得无比刺眼。因为我分不出我们哪个是真的,他和假吴邪完全不同,因为他的表情、眼神、都和我一模一样,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感觉。他就好比一个将死的我,把他的落魄完完整整的呈现在我面前。
但是,我真的不敢相信他就是我,或者说我已经变成了这副鬼样。我都形容不了这种逃避自我的感觉。
这几个梦始终在循环,直到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恢复过来,我真正的意识到这只是我的梦境,我还是必须要醒过来。
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是一个过程,但意识到自己醒了只在一瞬间,那一瞬间,我整个人还完全沉浸在绝望中,几乎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很快,所有的记忆迅速的回归大脑,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放大的,带着夸张表情的脸。
我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胖子,看到他的瞬间,我突然恍惚了一下。
我在意识边缘,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并不想醒来。
我吓了一跳,还没有想清楚原因,余光就看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我转过头去看他,对方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的外形,和我梦中走在前面的引路者完全相同,两个形象在我脑中渐渐重叠,我心中忽然本能的升起一种恐惧,转瞬间,这种恐惧就代替了我本应出现的所有情绪。
这是小哥。
我回忆了一下,想起先前所做的一切和我倒下之前的一幕。各种绝望和欣喜的感觉还很清晰,我全部都记得,唯一不同的是,此刻我竟无法理解自己过去的行为。
我想起来那些场面,也恍惚领悟了自己的噩梦。我想我梦到的大概是潜意识中的自己,‘他’有可能比我更真实。想到这里,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一种牢固的眷恋和依赖。在我看到他的同时,两种极端的,极为不同的感觉同时涌了出来,我的头脑一下子就崩乱了。我混乱的想着想着,随即被一个粗狂的声音把游离已远的神智拉了回来:
“天真,你还记得胖爷我吗?”
我第一反应是犹豫。我在想如果我说不记得会怎么样,是不是我说不记得,就可以否定自己过去的所有追逐。马上我就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那些记忆是烙在我脑子里,无法逃避的是我自己。我点头:“记得。”
我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发现这是一间病房,我的手背和脚背上还插着管子,胸膛传来一种麻胀的感觉,那应该是我的伤口。
一阵冰冷的触感出现在我右手的手腕上。
是小哥坐了过来,他坐在我的床沿上,探出一只手压着我的脉搏。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手就条件反射的缩了回来。
我有点慌,看到他错愕了一下,连忙又把手重新伸给了他。
我怎么了?
为什么我对小哥会有这么强的排斥心理?
胖子也在一旁起了疑:“靠,天真,你怎么了?”我缓了缓神儿,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万一我说了,闷油瓶听到肯定会走。我还是安于现状的好,我心说。
我恐惧他的离开吗?应该是的。
“没事啊!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我以为自己挂了呢!”我敷衍道。胖子笑了起来:“有小哥保你,你能挂吗?饿不饿,睡了几十天了你都。”
我一惊:“我靠,真的假的?你的意思是说我变成植物人又变回来了?”
“没有。”闷油瓶道:“到今天一共十七天。”
我发现他正看着我,又迅速的移开目光看向胖子,胖子显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半晌,他像发现了什么不对似的,神情凝重起来。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胖子踌躇的看向我:“天真,你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你要是失忆了,就直接告诉胖爷,我们慢慢帮你想起来。”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直想笑:“你当失忆是失身那样想失就失吗?我不是想不起来,你看我像想不起来吗?你干的那点偷摸大姑娘的事儿我还都记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哪根神经搭错了。”
胖子听完这话,皱起了眉头:“靠,难道你把正经事儿都忘了,就记得大姑娘了?那你可得把这病扩散传染一下,胖爷也想得一回试试,你能形容一下你的感觉吗?”
“说正经的。”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对他讲道:“我看到的你和小哥,就是你们两个,没有任何不同,我对你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对我来说好像不太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胖子皱起了眉头,疑惑问道:“大家都是兄弟,你还认得我,没理由不认识他啊?”
“不,我当然认得,也记得他。”我想了想,觉得我这种情绪胖子根本无法领会,就道:“你别问了,过几天就好了,我没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也走了出去,单人病房里就剩下我自己。这时候,我才彻底的松懈下来,去整理自己混乱的大脑。我最后的记忆是我晕过去之前的事情,所有的情节,场景,我都记得很清楚,尽管我当时是醉着的,我依旧记得自己的感受。
我想是我在经受了重大刺激之后,心理发生了一些改变,所以我才会做那样的梦,才会对小哥产生隔阂感,总之,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问题发生在我本身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睡好一觉。
胖子陪着我,他看到我不睡,就整夜的陪我聊天,有时候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他半瞌的眼睛,絮絮叨叨的还在那里说,我连一丝淡淡的慌乱也没有了。可是,白天闷油瓶一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就没有晚上那么轻松惬意了。
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在白天睡觉。但总是不成功,每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就会觉得无比压抑,我一下子就能感觉到自己对闷油瓶的恐惧:我还是在本能的害怕他离开。
但我知道他终究还是会走,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像是一种精神折磨,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会不停地去想象他的离开,并且本能的恐惧。真正令我恐惧的,已经从“他的离开”升级到“恐惧本身”。可是我的本能又在抵抗着他,我对自己的矛盾情绪完全无法控制,只能在情绪到来的时候忍着。
我相信他也能感觉到这种异样的气氛,但他始终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如果是在过去,他在一边保持沉默,我会觉得无比的安心。现在,我则能感到空气都冻结在我们之间。我不明白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再纠结了,为什么我没有释然,反而跌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隔了几天,胖子突然接到一个下斗的买卖,要独自离开半个月,他临走之前叮嘱闷油瓶这段时间看护好我,然后买了好多的日常用品堆在病房里。我一看,光是拖鞋就有五双,背心、裤衩、零食、杂七杂八的东西累的和小山一样,胖子就说:“你们两个,差不多够活了,可别胖爷我一回来,看到你们都饿瘦了。”
胖子也太多虑了,我心说。我又不是残疾人,用得着他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吗?我脑中浮现出他穿着围裙拿着铲子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