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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饿死鬼没有实体，却还是往旁边让了让，破败的屋顶上不断滴下水来。他抬头看着裂缝中那一小块天空，忽然笑道：“说是鬼样子，其实我才是鬼。”
时值深秋。这一场雨下得极寒，几乎能冷到人的骨髓里去。杨戬的衣服湿透了，穿在身上简直像置身于冰块包围中。耳边淅淅沥沥的还是不间断的雨声，闷雷响雷轰隆作响，破庙在风里摇摇欲坠，就像逆风行舟一般危机重重。
他总算是睡了一觉，好几天来唯一一次，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醒来时雨已经小了不少，屋顶上的裂缝就像一条创口，龇牙咧嘴地对着他笑，笑出沉沉的痛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问。
饿死鬼哼道：“你觉得我会知道吗？”半晌又道，“你睡了快两天了。”
……两天？杨戬看看天色，原来这场秋雨竟然下了这么久还未停歇？
“我有些饿了，”饿死鬼一边说，一边伸着懒腰起身，“要去找点吃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嘘——好像有人自投罗网来了。”
那饿死鬼便悠悠然站在原地守株待兔。杨戬本不想理会他抓人吃，可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可以确认：来人绝不是饿死鬼的食物，而是李泽源。
“那是我朋友，你另寻高就吧，”杨戬冷着脸瞥了那饿死鬼一眼，“要是不懂事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饿死鬼耸耸肩，便听话地飘走了。
连下了两天的雨，此时已是雨雾茫茫，两丈开外的风景都看不清晰。自从那天夜里之后，李泽源就再也没见过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总算出来找他。可又不知道他会不会今天变成人明天变成猫，所以一路上遇见的那些小野猫他也都一只不放过都看了一遍，却是至今没有他的踪迹。这时便看见前面路边有座破庙，想着他或许会在那里面避雨，便往这边来了。果然，还未走近庙中，便看到门口的断壁残垣上坐着一只虎斑猫，正浑身湿淋淋地盯着他看。
终于找到了。李泽源松了口气，沿着伞骨流下的雨水向前倾洒，他微俯下丿身，将虎斑猫抱进了怀里。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变成一只猫来接近他，李泽源也不是完全不能够接受。这几天天气实在恶劣，还是让他到家里住些日子，其他的可以再想办法。
虎斑猫小心翼翼地蹭在他怀里，不想让李泽源有半点不适感。可是他的身体却禁不住地要颤抖，冷风冷雨难免要淋在他身上，他实在是忍不住。李泽源后来似乎也感觉到了杨戬的畏寒，也幸亏杨戬现在变得很小，便把他放进外衣衣襟之中，这样可以挡去些风雨。
虎斑猫在他怀里蜷着身子，这种温暖太过久违，他反而，反而颤抖得更加频繁，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随后困意便席卷而来，可现在，他却绝对不想入睡。就算是做梦也好，一生一场大梦，只有这个梦，可不可以让他清醒地做完？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李泽源便已到了家。杨戬原本还觉得那破庙离这里很近是件好事，现在却有些不甘。李泽源将他从怀中又捧了出来，便换了一身衣服，帮他烧热水洗澡。杨戬看他去忙了，便现出真身，想着就伏案小睡一下，等李泽源回来，他自然就会醒了，到时再变回来也不迟。
然而这一睡，却是睡得极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夜里才醒来。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但发冷头疼的症状却是好了一些了。随后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衣服已经换了干净的，被褥也是干燥温暖的。他倏忽一惊，想到一种最好的可能性，下了床踉跄着走到窗边。
天空已经放晴，一轮明月几点星子缀在深蓝的夜幕中，草丛里隐约传来断续的虫鸣。凉风习习，捎来淡淡的青草香。
斜对面就是书房，那里还亮着烛光。窗上隐约映出李泽源的影子，他在看书，看得很认真，就像以前在真君神殿的书房里一样。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以前杨戬为他读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句子。或许，或许他还记得那些句子，却已经忘记有谁为他读过，有谁靠着他的肩膀，故意用稀奇古怪的说法逗他笑。
他果然还是没能想起来。如果他记起来了的话，现在绝对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而自己却在书房里对着一本书孜孜不倦。
杨戬索性便在窗边坐了下来，伏在窗框上看着他的影子。哪怕只是一个影子，现在也仿佛看不够似的。
夜色静谧，时光慢慢流逝而去，李泽源熄了灯，从书房里走出来。只是一瞬，他瞥见斜对面房间窗口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想来大约是已经醒了，便到门口敲了两下，好歹问问他需不需要吃点东西。可是屋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李泽源从来不及关的窗口往里面看了一眼，那人在床上躺着，被子把他整个人都蒙住，连透口气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除了叹气之外，李泽源想不到别的方法，可以表达他心里的感觉。他隐约能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可是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他杨戬，难道也会有这么一天，竟然让一个外人对他如此在乎和依赖了么？
更奇怪的是，几番冷言冷语、冷眼相向，他似乎还是没办法彻底拒绝他。
也罢，若是再把他丢出去，他怕是又要发了高烧却不自知，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整夜整夜地守在他门口了吧。与其如此让自己难受，还不如就让他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TVT【从一千个绒线球里爬出来……躺倒任抽打……
73第六十章·经得起折腾
自从李泽源主动把杨戬带回家之后；杨戬就颇有些赖着不走的意思。他曾经那么相信他们之间有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和感情；李泽源好歹会稍稍记得一些；他甚至有几次以为李泽源已经想起来了；只是回过神来，往往还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们现在的关系，还不如两个要好的邻居。就算李泽源不说，杨戬也知道他只是允许他暂时借住罢了；能住多久完全是李泽源一句话的事情。杨戬知道，李泽源现在这么烦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告诉他让他离开。
所以杨戬很快养好了病，转而帮李泽源干起家务来，如果这样能让他少嫌恶自己一些的话；就算他根本就什么都不会；他也可以学着去做，去为他分担。可是李泽源并不领他的情，两个人虽然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如同陌生人一般，李泽源根本不需要杨戬帮他干什么，他每天都能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得很好，早上为新房忙碌，中午却不回来吃饭，直接就上山打猎，拿到集市上去卖钱，顺便添置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杨戬每天看他早出晚归，明白自己劝不住他，便天天在家中学熬药学做饭。
当他还在玉泉山尚未出师的时候，玉鼎真人曾经教过他一些简单的方子，可以用来强健身体或是在受伤时应急。起初杨戬试图把玉鼎真人给他的寒香丸混进菜里给李泽源吃，结果有几次杨戬把努力了好几个时辰的成果端给李泽源，他都是不加理睬，最多就看一眼皱一下眉，连一个字的表示都没有过，更别提让他尝一口了。
此路不通，另择它行。杨戬便开始熬药，想着反正药的味道都是苦的，李泽源总不会再嫌他做得不好喝了。当然他也没忘了将寒香丸捣碎，混进汤药里去给他喝。
这天李泽源难得回来得早，大概是猎物卖得不错，他买了些蔬菜和衣物回来。杨戬站在门口看他整理东西，忽然瞥见一件淡鹅黄的袍子，心里便是一惊；可是李泽源却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便将它重新收好，和其他衣物叠放在了一起。
随后李泽源便到厨房去做晚饭。杨戬赶在他之前到了厨房，把乱成一团的灶台整理了一番，手忙脚乱得差点连菜刀都砸到脚背上去。等他把一切都收拾干净，李泽源才从门口走了进来，一句话都没说就开始淘米做饭。杨戬往旁边退让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熬的药还没给李泽源喝，便端着药走到李泽源身边，笑道：“你看你之前的伤还没好透，所以我给你熬了点药，可以帮你快点恢复。”
李泽源坐在灶台后给锅里的水米加柴，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就喝一口好了，没毒的，”杨戬道，“你该不是怕苦吧？”
他自然是不可能怕苦的，这么多苦都吃过来了，难道还能怕苦药不成。火光明灭不断，映照得李泽源的轮廓更加清冷。再这么下去，怕是从此以后谁也走不进他的世界，就连杨戬都不能了。
劝了两句，没得到回应，杨戬只好放弃，毕竟要在保持两人现有关系的基础上，劝服一向不关心自身的李泽源喝他的药，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后来李泽源终于做完了晚饭，自顾自收拾了厨房，又把饭菜端进房里去吃。临走前本想锁门，却看见杨戬还站在厨房里愣愣地看着他，便将锁和钥匙丢在桌上，径直走了。
……走了。杨戬的视线从空荡荡的门口转入同样忙碌过后更显空旷的厨房，又落在自己亲手熬的那碗药上。灰黑色的液体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或是一只嘲讽的眼睛，霎时间便抽空了他心里仅剩的支撑。
他端起那碗药，泼到了窗外。
这样的事，不知道前后重复了有多少次，甚至到最后杨戬看看那瓶药，竟然已经浪费了一半之多，如果再不让李泽源吃下去，他的记忆到底要何时才能恢复？完全不得而知。
既然这办法暂时行不通，那就想想别的，比如直接告诉他这瓶药可以让他想起以前的事。于是这天杨戬做了满桌的菜，李泽源风尘仆仆回到家时，乍看之下，竟然还觉得这一桌子菜是当得起“色香味俱全”五个字的。
但李泽源依然没有和他一起吃顿饭的意思。他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杨戬说话。
罢了，这也是很不容易的了。杨戬起身想走近他一些，终于还是忍住了；两人中间隔了有一丈多远，他吸了口气，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就他们的身世说了一些，又不愿说到太过残忍的部分，只说家里有几口人，现在妹妹成了家等等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杨戬有难言之隐，李泽源却觉得他编出来的胡话糟糕透顶，一点意义都没有，与其继续听他漫天胡扯，还不如回房去休息。
当李泽源要走的时候，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留得住他——以前杨戬可以，但现在，就连杨戬也只能奢望。
他说了一半的话被生生地卡死在喉咙里，李泽源的身影已然消失于门后。杨戬独自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许久，反复回想李泽源方才看向自己的那种质疑和轻蔑的眼神，直到月上中天，他像是才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方一样，怔怔地回身看到那一桌早已凉了的饭菜，挥袖将它们全都扫落在地。
这天夜里，李泽源照样在书房看书，杨戬却是房门紧闭，把自己关起来喝了一夜的闷酒。第二天李泽源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杨戬酒醒时正是正午时分，果然李泽源出门去了。他头疼欲裂，便自己到厨房找水喝。实在没什么力气重新烧热水，他便舀了些凉水来喝，哪知道一碗凉水灌进胃里，就让他几乎吐了一下午，几近虚脱。后来惊动了过路的村民，想办法帮他稍稍缓和了症状，又说要请个郎中来。杨戬却执意不让他们请，只说自己付不起看病的钱。至于其他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李泽源本来就不怎么与这些村民搭话，想来他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若能就此瞒过就好了。
第二天杨戬感觉稍微好些了，便到建了一半的新房去找李泽源，絮絮叨叨对他说寒香丸有多么多么灵光，多么多么立竿见影，就差没把自己的记忆抹掉再吃寒香丸给他看效果了。李泽源任由他在身前身后身侧念叨，自己做他自己的事，根本不加理会。被李泽源雇佣来干活的几个工人都看得挺高兴，连说：“李兄弟，你这弟弟编起故事来就像说书的似的，还真有趣！”
杨戬恨不得他们全都赶出去，只留他和李泽源在一起才好；可这些搬搬扛扛的事他又做不来，说他有趣，他也只好先认了，权当不和凡人计较。这时，李泽源却忽然对他说道：“你先回去，晚上再说。”
八个字！杨戬住到李泽源家里快要一个半月了，都没听他对自己说过哪怕一个字。今天这就收获了八个，可算是莫大的成功。
其实李泽源这天好像没有别的事情，下午就回来了，杨戬却还是等入了夜才去敲他的门。李泽源为他开了门，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你该回家了。”
回……家？杨戬看着他，良久才问：“你嫌我烦了？”
李泽源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