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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若是牵挂不下，大可等三日后，蓬莱故国重建之日，与青龙镇出海而至。”欧阳少恭带着方兰生消失在忘川之中，“那日是在下与小兰大婚之日，诸位千万要给在下这个面子，万万不能缺席。”
☆、【节二十七】赤焰果
方兰生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许久之前在甘泉村的客房中，他也曾做过这种梦。梦中的欧阳少恭一身鹅黄长衫，白伞凭栏。方兰生在他身后追着，忽然漫天飞起血色花雨，他怎么都追不上前边的少恭。欧阳少恭正站在对面高地处对他微笑，他的身后是巍峨宫殿。
“小兰。”欧阳少恭轻柔唤他。
忽然在他的脸上绽开一个陌生而残忍的笑容，方兰生看到自己脚下出现一座白色的桥。他刚踏上，怎知那桥忽然裂开，一道极深的黑色裂缝从向他袭来，裂缝中涌现出无数荒魂。方兰生进退两难，他往身后看去，却发现鸿玉与百里屠苏一行人皆是面无表情，好似焦冥一般，双目空洞无神，只呆呆望着前方。
“小兰，快过来。”欧阳少恭再次唤他，目光深邃，却又有说不尽的温柔。
那副眉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而方兰生却只看着裂缝愈来越大。突然不知为何，本是漫天纷飞的花雨竟变成了丛丛火苗，纷纷从天而降。火势迅猛地蔓延开来，不多时已经将整个神殿吞进火龙之中。方兰生一下惊醒，半坐起身。
欧阳少恭不知凭何之力，竟然在半月之内能将青玉坛改建为蓬莱故国。蓬莱国的景象方兰生是在书上看到过的，只是欧阳少恭不知何意，许多地方仍是断壁残垣，尚未重建完全一般。
他推门而出，正见元勿捧着什么远远而来。方兰生攥紧佛珠备战，元勿走进房中，将他捧着的东西放在方兰生身边的案上。方兰生转头一瞥，看出那是一件红色衣衫。元勿笑着对他行了个礼，轻道：“这是丹芷长老为方公子准备之物，长老他在二层赏月台恭候公子。还请公子将这红衫穿上，再去见他。”
方兰生瞥见那红衫，布料不是上好绸缎，绣着仙鹤翠竹，袖口竟然还绣着鸳鸯。他想起欧阳少恭种种丧心病狂之行为，将那红衫打翻在地。元勿见他如此，也不恼怒，只依旧颔首而笑，“方公子可是不喜欢这件红衫，也是无妨。丹芷长老清楚公子的性子，已经备下其余红衫，多挑一些，总有一件公子喜欢的。”
“你们！”方兰生指着他，心中刚想掐诀，却只觉得头略有晕眩。“公子还是别费力气，这里虽如今是蓬莱国，但旧日可是青玉坛福地。公子若是发怒，体内的寒毒……公子心中明白，在下不欲多言。”
方兰生恨恨，刚还想欧阳少恭怎会还留着自己的佛珠在自己身边，原是不屑为之。元勿欠身离去。方兰生附身捻起那红衫，摊开来。那果真不是普通红衫，迎面扑来的便是一阵刺鼻药味，不知他们又在上边做了什么手脚。他心中一转，如今自己现于彀中，若不穿上这衣服，欧阳少恭如何会放过他们。
欧阳少恭重建蓬莱故国，却留了赏月台。方兰生褪去碧蓝衣衫，穿上元勿送来的红衣。他刚穿上不久，门口便进来了白蔹与杜衡二人。杜衡见方兰生老实乖乖地穿上了红衣，轻声笑道：“丹芷长老果然所料无错，方公子这袭红衣加身，倒是十分好看。”白蔹掩唇笑道：“丹芷长老英明，等三日之后这中原便是我们天下。说起来上午还来了一个公子，说是来找丹芷长老，我看他容貌艳丽，若是做成焦冥……嘻嘻，肯定是一尊好雕像，到时候放在会仙桥门口，肯定是一道好看的风景。”
“容貌艳丽？”方兰生道，“你们说的，是谁？！”
白蔹捏着下巴，沉思道：“他好像没说出名字呢，不过身材高挑，看上起也左不过弱冠年纪吧……唉，我瞧见得不知道是不是假的，那竟然是双噬血妖瞳，世所罕见……”他唇间话锋一转，“杜衡你说，丹芷长老会将他的焦冥放在何处？”
“孙岳岩？！”方兰生大喝道，“你们……你们把他也……”
杜衡低低瞪白蔹一眼，怒笑道：“你怎么和方公子说这些！丹芷长老的贵客，容得你胡言乱语？！”
白蔹笑笑，对方兰生道：“我失言了。公子请罢。”
方兰生心下大乱，白蔹口中的人十之□□正是孙岳岩。而他按理正与百里屠苏一行人，如何会如白蔹口中所道，单身一人前来？难道百里屠苏他们已经到了，甚或是已被欧阳少恭抓了起来？！
杜衡与白蔹为了防止方兰生逃跑，一左一右地将他迎送到赏月台。说是迎送，不过是押送换了个好名字罢了。白蔹杜衡将方兰生送至，方兰生迫不及待想要将身上红衣扯下，却发现那红衣好似黏在自己身上一般，无论他以何力拉扯，连一丝褶皱都无。
欧阳少恭从赏月台上款款而下，见方兰生如此，笑道：“小兰无需再费力气，那是解不开的。”方兰生不信，挣脱许久，果如欧阳少恭所言。“还有一事，我忘记告之小兰了。”他走到方兰生身边，抬起掌心。方兰生看着那掌心上方出现一团红光，红光绕着自己飞了两圈，竟然沁入了自己眉心之中！
“这是什么！你又玩什么花样！”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惋惜道：“唉，小兰这么说我不要紧，可是若这么说倾慕你的孙公子，他若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只怕是要伤心死了。”
方兰生惊得后退一步，欧阳少恭长袖一卷，“小兰要往哪里去？要知道噬血妖瞳世所罕见，传闻入药可延长命数。没想到不单单如此，怎料到它们又是赤焰果转世。我想无论如何，小兰定是不肯服用，只要如此以灵力注入体内。”欧阳少恭抚着方兰生的脸，看着他想把那丛红光抠出，“不过……赤焰果虽然可以在三日之内有令人性态反转药效，男子也可生育。但如此注入体内，性态反转已是不能，但是生子……却仍是效力不减。”
“你……”方兰生气得浑身颤抖，“孙岳岩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也要剥他性命？！难道在你心中，人人都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欧阳少恭面色一沉，抬掌竟凭空挥了一道。方兰生只觉得面上被人狠狠一击，热辣滚烫。欧阳少恭快步上前，一只手攥住方兰生的手腕，另手狠狠捏住他的下颔，恨恨道：“小兰当真定要如此令我心寒？！那孙岳岩我并未夺取他的性命，他当着我的面只自己将双眸挖了出来，然后从门中夺步而出，从这蓬莱国跳下……哦对了，下面是汪洋大海，他怕是此刻已经葬身海里喂鱼，小兰若是想要寻找，是一万个找不到了。”
“他……”方兰生道，“他……他就这么死了？”欧阳少恭笑道：“他一心念着小兰，在轮回台之时体内赤焰之力苏醒，可惜那副绝好容颜，不做成焦冥，倒是当真可惜了。”
欧阳少恭松开手掌，反手从袖中挥出一道金光，方兰生只觉得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坐了下去。“小兰……”他走过来，看着身穿喜袍的方兰生，“你若是乖巧一些，我也不必如此。看来……世间终归没有能及上巽芳之人，一切，都是我乞求太多……”
欧阳少恭那日带走方兰生，只一瞬间的功夫。众人已经赶至青龙镇。鸿玉在镇上转了几圈，也没瞧见孙岳岩。百里屠苏一同在找，二人相对而行，鸿玉道：“百里公子可找到孙公子了？”
孙岳岩之前说身体孱弱不适，胸闷想要出门散散心。没想到直到晚饭时间孙岳岩也没归来，鸿玉去房中寻找，才见人已经不知道何处去了。鸿玉眸间一转，一个极为不好的念头浮现脑中。“公子……孙公子在轮回台已经知道自己天赋，他说出门散心已经过了快要一天，是不是……”百里屠苏垂头道，“我们先回客栈从长计议。”
二人回到客栈中，却见尹千觞正在其中等着他们。尹千觞欲言又止，百里屠苏剑眉一挑，晋磊刚欲动手，却见百里屠苏快步上前，对着尹千觞的腹部便是一记重拳。
“混账！”百里屠苏喝道。
“昔日冰炎洞内，法阵力量冲击之下重伤皆有，我与你……都是因此失去记忆。但我不信，你也说过总有记忆片段浮过眼前，而竟然还为欧阳少恭做事！”
尹千觞抱腹沉吟，百里屠苏这记重拳打得着实凶狠，额头已渗出冷汗，“那你希望如何？开始背叛少恭？你且告诉我，即使恢复记忆变回原来又会怎样？”
百里屠苏沉默不语，只恨恨瞪着他。
“回到幽都，一辈子都待在布满瘴气、只有无尽黑暗的地下？阳光、草木、星辰……人间司空见惯之物对幽都人来说根本遥不可及……百里屠苏！难道你幼时便不曾想过离开乌蒙灵谷？难道你不是宁可前去归墟，都不愿在天墉城中禁足一世？！”尹千觞厉声道，“哼，凭什么女娲族就一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一定得效忠神殿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神？你我既已奉神，神又何时眷顾与你我？那些遗忘之事，我为何又要回想？！”
晋磊开口，缓缓呢喃：“神不佑我，我又何必奉神……”
“你们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想要走出困彀，哪个又愿意一辈子被锁在一个地方？！当日……我记忆尽失，在街头穷困潦倒之时，是少恭他发现我，将我救下。他后来让我跟踪你们，只求拿回百里屠苏体内另一半魂魄，如此而已……却没曾想到，他的心机竟然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如此之深……”
鸿玉叹息道：“……来日方长。依我看，这事暂时放下，不如想一想，猴儿与孙公子如何是好，还有公子封印之事。”
“欧阳少恭想要重建蓬莱故国，想要以一人之力三日之内完成是不可能的。我看他八成是想把雷云之海那处空间缝隙的草木拉至青玉坛，如此来看，势必引起滔天巨浪，吞覆往来船只……”鸿玉道，“百里公子，你有何高见。”
百里屠苏思索片刻，沉吟道：“孙岳岩怕是已经只身一人前往蓬莱故国，你们四人即可前往向老板的船厂，求他们早作防范。至于我……我要回一趟天墉城。”
“公子——”鸿玉厉声道，“百里公子莫不是想去寻主人解封？！”情急之下鸿玉竟然上前一步按住百里屠苏的肩膀，“公子可曾想清楚了？！解封之后，三日后便要散魂，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百里屠苏反而神色不惧，只轻声道：“此封印在我体内已存在许久，我自然清楚我的所作所为。若不解封印，总归一日会变得凶煞疯狂，倒不如解开封印，方能与欧阳少恭一搏！”
“太子长琴魂魄之事，自古廷续至今，牵连无数。如果就在我与他之间……我必要将此孽因孽果一并斩断！”百里屠苏鉴定道，“我心已决，你们无需再行阻拦。”
晋磊叹息一声，别过脸去，“我……我起先还以为你来历不明心有歹意，没想到命中凶煞仍是能泰然自若。如今看来，当初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众人沉默片刻。鸿玉惋惜道：“公子心意已定，我们也再不能说什么。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回天墉城，既然如此，请公子允许我同你一同去昆仑山。”
天墉城位于昆仑山灵脉之上，是最灵气清新的所在。二人来到高耸的石门前，鸿玉望着那石门顶端供奉的灵石，道：“……许久年前，我风尘仆仆，餐风饮露地慕名来到昆仑山，没想到当时的掌门正在闭关，无人见我。我在这石阶下长跪七天七夜，不知又过了多久，才有一面目和善之人走出门来……后来，鸿玉这对双剑都辗转来到了主人手中。”他敛回心神，歉意道：“……我多想了，公子……既然到此，我便不与你同入天墉城了。”
百里屠苏颔首应允，却刚走了几步，便被鸿玉唤住。鸿玉欲言又止，上前几步，沉思道：“我……只是有一事想要告诉公子。一开始，在下只是奉命在公子身边护守，却不曾碰见猴儿他……”鸿玉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这一切都是拜公子所赐的缘分，在下感激。时间已久，我只当公子与其余人如亲人一般，我知公子向来性情坚忍，决意之事，我无法劝说，只能……望君珍重。”
“多谢红玉一路相伴左右，助我度过无数难关，承此盛情，无以为报，唯望此行顺遂，换得……万千生灵一夕太平。”百里屠苏颔首垂眸，眉间的朱砂宛若血珠，“至于兰生他……我始终欠他。那夜在虞山，我……”
鸿玉看出百里屠苏的犹豫，笑道：“我知道，猴儿他定会没事。公子放心。”
“如此便好。”
“这山下滚滚红尘，有几人不是痴傻无明？而换作是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窥得天道、莫要无爱无恨……”
鸿玉望着百里屠苏远去的背影，叹息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