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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手都不怎么好使了,血糊糊的左手根本不用指望,他勉强用右手挂好档,再艰难地移上来把着方向盘。
这时,一道人影就这么直直地走进他的视野。正前方,张起灵就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头的正前方。
齐羽的脚下就是油门,用力踩下去的话,这个距离,足够撞飞眼前这个人。刚刚才挨了他一枪,而他竟然在这时选择主动站在危墙之下,眼神无畏。
还是这么让人赞叹,张起灵。
可是还不够了解他。齐羽从不敬畏,对所有的生命弃若敝屣,全世界只惟独一个张起灵,让他恨不得——杀、之、后、快!
胖子替张起灵捏了把汗,潘子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也紧张地忘了闭嘴。单一个齐羽就疯得可以,谁成想张起灵疯起来只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脚尖重重点下油门,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汽车呼啸冲出!
张起灵表情平静,越野车杀气腾腾直冲过来,他的眼神却笃定得吓人,不曾流露出一丝畏惧或慌乱。他的视线直直穿过一层玻璃与齐羽对视,事实证明这一搏是值得的,这一刻他从齐羽的眼中读到太多情绪,困惑,挣扎,依恋,痛苦,恨……似乎不管怎么解读都可以成立,或者其实根本连齐羽自己都搞不清,对眼下这个麻烦该如何定义。
太近了!近到胖子端起了枪,潘子做出了伏低的姿势准备一跃将张起灵扑倒。
齐羽猛地向左打死方向,四个车轮和发动机一齐叫嚣着,车身扭曲地拐了一个S形,前保险杠堪堪擦过张起灵的衣角。
高速急转使得整辆车差点侧翻,摇摇晃晃开了一段才扭回正轨。
关键时刻,他连废掉的左手都用上了,那几把握得方向盘满是血。手掌皮开肉绽的地方痛极了,疼痛让他清醒。
心底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刚才有一瞬间,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却没有再多的时间给他细细思考,体力伴随着出个不停的鲜血以看得见的速度大量流失,他的脑子里开始产生各种怪声。齐羽奋力晃了两下脑袋,加紧油门疾驰而去。
镊子探入皮肉后乱搅一通,这里的医生早对枪伤见怪不怪,下手也没那么多讲究。直到沾满血的子弹落入盘子里发出一声脆响,张起灵始终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与房顶做眼神交流。
“好了。”最后一剂消炎针打完,医生离开,护士开始给他的伤口裹纱布。
张起灵收回视线投向受伤的那条手臂,局麻后的手臂不听使唤,好像并没有长在自己身上。意念控制不了肉体,他不禁想到吴邪,当第二重人格醒着支配身体活动时,作为吴邪的这一部分又在想些什么呢?倘若意识是健全的,却偏偏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那个时刻,又有多绝望呢?
他沉默着,脑中不断地分析着整件事情。
齐羽是老痒之外吴邪的另一个分裂人格,和老痒那种更多是虚张声势成分的攻击性相比,齐羽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最重要也最奇怪的,齐羽不光认识他,还想杀他。他的断片儿的记忆是指望不上了,唯一能指望的大概只有自称昔日战友的那两个人。
胖子和潘子在诊室外面的走廊抽烟,谁也不想进去触这个霉头。
关于齐羽其人,说不清的东西太多,他和张起灵之间,道不明的关系更复杂。即便是在当年,胖子他们顶多也就是作为旁观者略知一二罢了,个中是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除此之外,胖子也另有他担心的道理,因为齐羽的缘故,张起灵重伤失忆前有一段时期过得十分糟糕。想到最后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失常,几次被评估为不再适合继续在猎隼队担任职务,胖子又有点犹豫。失忆对张起灵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如果就此恢复了记忆,说不定又要再度经历那种痛苦。
张起灵伤得不算重,在那种射程之下手枪的威力本来已经削减,况且齐羽又在外力作用下射偏了。
比起他来,齐羽堪称损伤惨重,他自己送上去的那一枪以贴肉的超近距离射入后穿肉而出,另一处更不用说,胖子那把暴风的威力根本不是手枪可比的。
齐羽勉强将车飙出一段距离后,停在了四下无人的旷野。他搜刮了一番后备箱,最终带走了急救箱和一些食物。车子早晚会暴露他的行藏,必须舍弃掉。带着枪伤也不适合上正规医院,他不想刚成功脱逃就被闻着味赶来的军狗抓走,而且最麻烦的是他没有太多钱。
两处伤口做了应急处理,也只是一时,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先把肩膀里的子弹取出来。
套着一件不合身的过大的外套,齐羽上了一辆长途巴士。
直到在颠簸中昏昏睡去,他的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就在同车的其他乘客看不见的衣服底下,血渍已经染红了纱布。
乡下小旅馆的唯一好处是入住不需要太复杂的手续,与之相对的,当然房间的气味也不会太好。局促逼仄的房里开着一盏脏兮兮的灯,熏满了烟味的窗帘被严实地拉紧。
不过此时,齐羽没心思去嫌弃房内说不出的怪味,他启开酒瓶灌了一口,喝进去的仿佛不是酒而是火,火焰一路从口腔烧到肚子里,冲淡了白药撒上左手伤口带来彻骨剧痛。
酒是之前在车上跟一个东北哥们儿买的烧刀子,只有这种直接粗放的烈酒才能缓解他超越负荷的肉体疼痛。
手心手背都上了药,血被止住了,看上去就像被石灰糊住了一样。齐羽取过纱布粗略地缠住左手,闭目瘫在床上大口喘息。
稍息片刻后他睁眼,适才包扎好的左手尝试做着握紧、舒张的动作,他动得很慢,每动一下,就带来一阵烧灼般的暴烈剧痛。
别无选择,他还要靠这只手去挖子弹。
齐羽把毛巾卷起咬在嘴里,那只握刀也握得格外勉强的左手因疼痛而颤抖,用酒精和火做过简单的消毒的匕首正抵在肩上。他像个无畏的战士,缓慢而坚定地把它捅进身体,新鲜的血液混合着汗水一道流下。
牙关已经咬得麻木,他细心地一下一下在血肉里翻搅,挑净伤口里的弹片碎屑。
然后是缝合,他剩余的所有精力全部用来竭力控制着左手平稳一些。动手的时候不能多想,只有尽可能地把血肉之躯当成是一块布来对待,否则根本下不了手。
尽管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皮肤是干的,齐羽的眼神里透露出来居然还是那股万事无所谓的神气,也许这就是让朗风所迷恋折服的东西。
直到将子弹清理出体内,他自己拉得更大的创口被歪歪扭扭地缝合在一起,他出的汗足够把整张床单浸湿。
齐羽赤着上身倒在床铺里,长大嘴巴无声地喘息,等待身上这一波摧枯拉朽的疼痛过去。
小旅馆隔音差,那些来自隔壁间的大声吵嘴或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激情叫声,混合着齐羽自己脉搏的跳动声,形成了不明所以的怪异背景音。
那颗从他肩膀里挖出来的子弹被扔在床头柜上,直径5。56毫米,灵感来源于空尖弹,两段式结构,弹头柔软易碎,射入人体后弹头爆开,催筋伤肉杀伤力颇大。
齐羽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被自己设计改良的子弹打中的感觉,也是难得的体验。
他勉强撑坐起来,拿起酒瓶仰头开始喝,喉头不断上下滚动,直到酒瓶里再倒不出一滴酒。瞬间肺腑燃烧的滋味让他萌生出一种变态的快意。
然后齐羽彻底倒在了床上,伴着铺天盖地的怪味和耳鸣,独自品尝着失败的苦果,闭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累瘫了。
刚才动手术时不得不保持清醒,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14。
肆意乱来很快等来了报应。
天气燠热,旅馆房间的空调形同虚设,在整整昏睡36个小时之后,齐羽肩膀的伤口感染,开始溃烂化脓。从光头车上搜刮来的急救箱里没有找到消炎药,而昏沉的大脑和疯狂攀升的体温都在向他发出危险的警告。
再这样下去他会无声无息死在这张肮脏的床上,直到尸体发臭烂掉才被人发现。
这显然不符合齐羽的风格。
从这里通往镇子唯一的一路车上,满满当当装了一车的人,司机用方言大声吆喝着驱赶乘客继续往车厢里走。关门,汽车启动,一手牵着小孩的妇人随着颠簸的车身跌跌撞撞十分狼狈。
这时旁边座位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站起来,向她示意,妇人忙不迭道谢,抱着男孩坐下。
“谢谢叔叔!”男孩坐在妈妈腿上,高高扬起头,响亮地向好心人道谢。
男人右手握着扶手,对他温和一笑。这么热的天气,整辆车只有他一个人还套着厚重的外套,他面色很差,苍白得过了头。乡下女人朴实热情,对小伙子嘘寒问暖。
全车人都在镇上下了车,齐羽和那对母子一起下车。
华宁街是小镇最繁华的地段,唯一的洋快餐店开在这里,餐厅弥漫着一尘不变的炸鸡混合黄油的香味。
男孩把酱料吃得满脸都是,趁妇人给他抹脸的间隙孩子的大眼睛却看着对面。齐羽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雾气背后的面目有些模糊,他的眼睛此时望向窗外,漫不经心的动作,那是乡下孩子第一次隐隐约约有了优雅的概念。
他会这么觉得,只不过因为他不知道此时齐羽脑中转着什么样的可怕念头。
小孩对吃大概都不怎么上心,这么半天屁股早坐不住了,跐溜滑下座位,一阵风似的扎进游乐区。妇人对转过来的齐羽无奈地笑笑,又大声数落了男孩几句,尽管如此还是听得出话语中的满满疼宠,齐羽投以理解的微笑。妇人对这彬彬有礼的小伙心生好感,何况他笑起来还很好看。
他的右手在口袋里摸索,抽出纸巾的同时带出了一支笔,笔掉落地面咕噜咕噜向旁滚去,她殷勤地弯下腰帮他捡。
然后她看见一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电视屏幕外的东西。
桌面下,齐羽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枪口,正对着她的眉心。这东西尽管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但她还是认得的,手指头动动,就可以让一个大活人死得透透的。经过夸大的那些人中枪后的惨状,恐怖的画面在她脑中一幕幕回放,她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枪口微微向上扬了两下,示意她站起来。
女人勉强扶住椅背,战战兢兢地坐下。对面那人脸上还是不变的笑容,这时看来就跟恶魔没什么区别了。
广播里循环着欢快的音乐,每张桌子上都传来欢声笑语,没人注意到有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尽管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人。仔细看你会发现,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区别只在于齐羽是病的,而女人,是被他吓的。
齐羽的右手不曾抬起,因为它正握着一把要命的凶器,就在面前这张桌子下面。
“别怕,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齐羽说得很慢,语气轻柔,只是他的态度完全不是请求。
女人吓傻了,连点头都忘记了。
他的左手手掌被重重纱布包裹着,像戴了一副样式怪异的手套,将一张纸推到她的面前。
齐羽说:“按照上面的买。”
女人匆忙地低头瞥了两眼,那是一张清单,列的都是她不太认识的药名。药,他果然在生病,那么……乡下女人自有她的精明,然而齐羽仿佛洞悉了她那一点小心思,在它成型之前将之彻底粉碎。
“你的儿子暂时交给我,放心,我们一定会玩得非常愉快。”齐羽笑着,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魔鬼。她的肩膀颤抖着,眼眶中满是泪,她怕,她恨,恨不得扑上去撕碎眼前这张虚伪的假笑的脸。
从这面玻璃看出去,对街就是一间大药房。
等红灯时女人东张西望,看得出她很紧张,她想回头去看一看店里,确认一下她的心肝宝贝是否还好,但是不能。
“记住,不许回头看我。”因为那个男人刚才是这样警告她的。
药房的柜台前排着长队,排在最后的女人心急如焚,她时不时探头张望,抱怨着队伍挪动得过于缓慢。
终于她不断的抱怨换来其他顾客的一致声讨,“催什么催,大家不都在排队吗!”
他们不知道,她着急是有理由的,她想,你们的儿子并没有面临着生命危险。她连报警都不敢,用儿子的命作为赌注,对于她来说根本不是公平交易。
度秒如年,终于挨到她时她手心出的汗已经差不多氤湿了那张清单。她把皱巴巴的纸头递给售货员,营业员跑来跑去拿药,单子上列了不少药,有些柜上没有货,营业员大呼小叫喊着人去仓库看看有没有存货。
等了又等,她隔着柜台眼巴巴望着,焦虑到极点,心中有把火一直烧着,只想破口大骂。
好不容易等到配齐了药,她付了钱,一把抄起装药的口袋,恨不得立刻飞到马路对面去。
却连老天都像是要跟她作对,临出门时那该死的警报器尖叫起来,她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几个药店的工作人员就围了上来。
“对不起,这位女士,请您跟我们来一趟。”
一路操着国骂,她被几个人连拉带拽地带到了店堂后面的办公室,待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