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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扔给他一包饼干,吴邪道个谢,拆开包装,脑子里东想西想的,饼干是什么味道他也不知道。
“什么都别想,吃完睡一觉。”
被他看穿了?吴邪一惊,有些慌乱地掩盖表情,如果被张起灵知道他对他的私事如此在意是一件不妥的事情,也许会因此而厌恶和疏远自己。
张起灵又递给他一瓶水,吴邪点点头接过,两人各有心思,没人说话。
“小哥,我觉得这里面可能不止一股势力。”几件事接踵而至让吴邪措手不及,现在醒过味儿来就发现其中的蹊跷。
张起灵不置可否。他继续说:“昨晚的狙击手肯定没有留手,但早上绑我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干掉我的打算。”
“嗯。”显然他早就看出来了。
吴邪还在思索,张起灵上前抽走他手中的空瓶。
“休息。”想了想,张起灵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很安全。”
似乎可以看作安慰?
吴邪的本意是打个地铺,深更半夜捡他回家还兼投喂,再要鸠占鹊巢那就大大的过意不去了。
他没想到张起灵大方地连床都让给他,自己跟佛像似的坐在椅子上打禅,完全不理会他的再三推辞。
张起灵说:“你睡床,我本来也用不着。”
吴邪好奇:“用不着?为什么?今晚总不会有杀手光临的,你自己都说这里很安全。”
张起灵闭目不理。
吴邪不死心:“那个我说,小哥你要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床上睡?你明明昨天都没休息,来睡觉吧来吧来吧……”
一心装聋作哑的张起灵忍不住睁开眼,细微的表情透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你之前问我因为什么病进疗养院。”
吴邪呆了呆,不知道他这时候提这茬干嘛。
“我不能自然睡眠,需要定期借助镇静剂。”
张起灵云淡风轻,说的好像是全然与自己无关的事。吴邪心里某个地方被蜜蜂蛰了一口似的,疼了一下。
8。
张起灵最终还是在吴邪的坚持下和他躺到了一起。
吴邪显得有些紧张,以至于熄灯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们的床正对窗子,他借着窗外的光线暗暗观察张起灵的侧脸。
之前剃短的头发已经长到第一次见他时那么长,鼻梁挺直,面容平静,背心下的身体却蓄满了勃发的力量,微微鼓起的胸膛手臂硬朗流畅的肌肉线条漂亮极了,吴邪暗暗赞叹。
哪怕睡觉时身体也仿佛绷成一根弦,一丝不苟的睡姿。吴邪知道他并没有睡着,这个样子睡得着才怪。
张起灵准确无误地夹住了吴邪伸向他脑袋的手指头,睁眼,侧过头以眼神询问。
“听说按摩这个穴位治失眠。”吴邪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耳后,“以前互助组里也有个睡眠障碍的哥们儿,他教我的。”
吴邪怕他一个不爽把自己手指夹断了,小心翼翼地问:“试试?”
张起灵没任何表示,松开他的手指。
经过两天的相处,吴邪居然已经能基本看懂张起灵的表达习惯。“嗯”就是“非常同意”,不表态就是“可以”,摇头就是“不行”。
将张氏语言转码为人类通用语之后,吴邪放开胆去摸他那颗老虎头。
张起灵依照要求转过去背对吴邪,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每个动作。第一个落点是耳朵背后,两根手指不太确定地摸索一番,待到确定了位置,指腹在穴位上慢慢揉按起来,暖和的手温透过那接触的一点如实地传递到他的身上。
吴邪心里没多少底,他从没给人按摩过,也不知道下手是轻了重了,张起灵又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忍不住问道:“我是第一次做,力道还好吗?”
几秒后得到回应,“嗯。”
大脑自动将之转译为“干得不错!”之后,吴邪有点小满足,嘴一咧无声地笑起来。
时间毕竟是晚了,整个白天又进行了不少体力活动,吴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皮先渐渐地耷拉下来。
终于指尖滑过他的皮肤,落在枕头上,张起灵无声地翻过来,看见吴邪的手还伸直了垂在他这边,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张着嘴睡得还挺香。
张起灵就着月光又看了一会,才拾起他的手放回被窝去,再掖好被子。
最终睡着的还是吴邪自己,张起灵彻夜无眠。
体力严重透支的结果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而睁眼就看到闷油瓶的脸,已经是这几天来的第三次,也不会感到错愕了。
吴邪不好意思地抹了把嘴角淌出来的口水,睡得太死了,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点印象也没有。突然他面色一变,转而看着张起灵目光闪烁,试探性地问道:“我睡着以后有没有又醒过来,说些……奇怪的话?”
张起灵面无表情摇头。
暗松一口气,看来昨天一天累的不光他一个,老痒也累得够戗。
这么一来吴邪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你昨晚又没睡?”
张起灵不表态,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吴邪泄气地塌下肩膀。
“谢谢。”像是怕语言不够诚恳一样,张起灵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抚慰地按了按。
这种老朋友般的亲密举动让吴邪有点高兴,“没什么。可能只是你还没习惯,慢慢地就好了,能睡着的,别灰心。”
“好。”张起灵居然在微笑。
吴邪晕乎乎的,估计跟干了一整瓶老白干的效果差不多。
“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有的时候,我的身体不受本人的支配。”作为收容他的人,吴邪觉得有必要跟张起灵坦白一下自己的病情。
但无论怎么修辞委婉,表达出来的内容总是挺吓人,一般人难以接受。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低很轻:“我有分裂症。”
这是吴邪第一次对阿宁之外的人提及他的病。即使在互助小组,面对一个个某种程度上和他同病相怜的人,他也从未如此坦白。
归根结底,那些曾经来自别的正常人的歧视眼光始终驻留在他内心深处,变成无法消退的伤疤。
不说不提,不代表不在意。
出乎意料张起灵倒是一副早知道的样子:“我见过了,那天,在疗养院的走廊。”
是那次莫名其妙的打斗。那个时候的吴邪,眼神完全不一样,一个人的眼神恰恰是最难伪装的部分。这两天观察下来,主动寻衅也不像是吴邪的性格会做出的举动。再加上刚才他睡醒后又有那么离奇的一问,前后一联系,张起灵已大致能猜出个大概。
吴邪没想到他比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真相,一时倒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张起灵问:“有危险吗?”
“嗯?”吴邪还在恍惚,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模式多数是他问闷油瓶答,这时对方主动提问,他没反应过来。
“像两个人格不合之类的,会有危险吗?”可能张起灵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关心吴邪。
被关心到的受宠若惊,有点语无伦次:“不……不,没有危险,你不要害怕,老痒是我的好兄弟,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把老痒当作唯一的朋友。哦,对了,他叫解子扬,我叫他老痒。”
也许是吴邪眼中的感动表现得太过明显,也许是其中哪句不经意的话触动了他,张起灵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吴邪鼻腔有点发酸。
张起灵告诉吴邪追捕他和暗杀他的至少有一方是军队的人。
吴邪想来想去,除了他已故的老爹,生前曾有一段时间作为特聘技术顾问跟军方打过交道,其他各路亲戚中,想不到还有谁能跟这扯上关系。
难道是上一辈的历史遗留问题?他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是冲着吴一穷家人来的,那么首当其冲应该是作为遗孀的妈妈,然而这些军人的矛头明确指向他吴邪。
如果说仅剩一种情况使得吴邪什么时候招惹了军方而不自知的话,尽管十分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推测,但是也许跟齐羽有关。
张起灵说:“我觉得要抓你的和在找我的,可能是同一批人。”
这个信息又不亚于一个重磅炸弹,其实关于张起灵这个人,吴邪知之甚少,一份真假不明的保安工作,难以估计的身手,对危机有野性直觉和具备反侦查意识,严重到需要靠药物抑制的睡眠障碍,现在又可以追加一条,军队黑名单上的在逃人员。所有这些合在一起,合成这个极简却又复杂得要命的男人。
吴邪问:“小哥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一贯坚定的眼光竟也会流露片刻迷茫,“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
张起灵记忆的伊始是在病床上。
大约两年前他于拉萨市医院苏醒,据说他维持植物人状态已经躺了一年多,在那之前没有人认为还有醒过来的可能,当地的医生把他的苏醒称为奇迹。
而他付出的代价是所有的记忆。
没有任何一件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关于他的全部信息就只有当初重伤入院时做的简单登记,也只不过一个名字而已。醒来之后的他跟昏睡时差不多缄默,日光之城纯粹的日光照不进他的黑眼睛。
医生的女儿非常喜欢他,恳请他留下时藏族姑娘的笑脸像烂漫的格桑花。
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有的汉人,已经没有哪里是非回不可的地方了,任何人都会选择在当地定居下来,开始新的人生。
但张起灵不是任何人,张起灵就是张起灵。
他说:“我要找回一样东西。”
姑娘说:“什么东西?去哪里找?”
张起灵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里找,也不知道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必须去找。
一无所有的人踏上寻找之路。
吴邪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画面,长路漫漫,流浪的旅人从天与地的尽头走来,问他去做什么,他说去找回丢失的时间。
不敢说全然理解,但他终于开始有些明白张起灵身上那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来自何处,这种不确定感,是因为他根本连自己都无法确定。
好像有只手在心脏上重重捏了一把,吴邪忽然有一种上去拥抱他的冲动。
“我会记得。”
张起灵转过来望着他。
吴邪笑道:“如果这次你再忘了,没关系,至少我会发现。”
张起灵没有说话,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内容。
等是等不来结果的。
下午时张起灵独自出去了一趟,带回来的东西让吴邪一下瞪圆了眼睛。枪械匕首之类且不提,他居然还开了台车回来……比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很快就要展开第一步行动。
“晚上我会去疗养院,把你的东西带回来。”说话间吴邪看见张起灵把匕首插进小腿的绑带。
否决了吴邪随行的提议,天色完全沉下来时张起灵坐进车里对扒在窗口耍赖的人说:“进去,淋湿了没衣服换。”
汽车在暴风雨里穿行。
深夜的疗养院笼罩在静谧之中,避开护士台的灯光,黑影迅速掩进病房,继而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突然一道劲风直袭脑后,黑影灵活地向右侧避让,同时左腿直扫对方下盘,却什么都没扫中,正纳闷的一瞬,下巴就吃了一记重拳,紧跟着拳头落在他肚子上,正是刁钻的位置,直把他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趁他吃痛缩起来那一瞬,对方铁一样的胳膊已经绞在脖子上。
“操!”被紧勒脖子的人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字。
张起灵原本拿到东西就准备走,没想到门竟在这时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鬼鬼祟祟摸了进来。
他掩藏气息,掩蔽在暗处,看到这人进来后果然开始翻抽屉,才出的手。
此时他的手臂勒住那人脖子,用的力道都是有讲究的,不会勒死人的同时又能让人体会到被窒息的痛苦而丧失战斗能力。
走廊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显然他们都已听见,这时再僵持下去就不明智了。
张起灵挟持着对方来到窗前,准备从窗口逃走。对方显然也跟他想法一致,于是松开手臂各退一步。
跳下去的瞬间,张起灵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看清那张胖脸上是一脸的错愕。
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铁线般的雨瀑中。
9。
没有什么比暴雨天断电更让人郁闷的了,整片区域一瞬间暗下来,包括路灯在内,所有的店面、住户,全部归于黑夜的笼罩之下。
突如其来的停电搞得吴邪很想发火,恐惧却先愤怒一步到来。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厚重的雨云将月光也全部盖住,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斗室,以往这种情况是绝对避免出现在吴邪日常生活里的,他住处的每个房间都能随手找到手电或是蜡烛。
手边没有任何能发光的东西,他彻底成了睁眼瞎,绊了地上的一个包裹,撞了桌子腿,或许他该庆幸张起灵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家具。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坏的。
最最糟糕的是,他一个人。
过快的心跳,不祥的、密密实实向内挤压的黑暗。
吴邪慌张地摸到打火机,颤抖着手指去拨动开关。
哒、哒、哒。
期待中的火光却迟迟不来,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手掌出汗,小小的打火机有几次险些滑脱出去。吴邪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攥打火机,锲而不舍地继续一下下地按着。
“亮一下,亮一下……”他祈求。
该死的墨菲定律总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跳出来彰显它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