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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石观音之事一了,我与无花之间就该彻底的恩断义绝……就算我不这么想,恐怕无花也已经把我恨到了骨子里,日日不忘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我这一辈子,只怕都很难再如昔日一般同无花两人谈笑风生,心意相通了,可一想到印象中那张清绝如玉,仿佛永远都带着春风拂面般的微笑的面孔上染上了一缕薄怒的样子,我就会有种再做些什么的冲动……哪怕自己也知道,楚留香若是聪明些,就该先远远的避开一段时日——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却也能让某些感情变得更加的深邃刻骨。
只是无花不在的日子,我却总觉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不见了那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优雅的身影,如今,不止杯中香醇的美酒没了滋味,就连眼底衣香鬓影巧笑嫣然的佳人也仿佛黯然失色……即使心底隐隐的感觉,无花不可能真的就那么死了,但是他的自此杳然无信却让我始终有点放心不下——如今我与他说不定已是天各一方,可像无花那样一个风雅入骨的人物,若是不得与一个知心解语的风流雅逸之人朝夕相处,却偏偏只能对着些木头冰块一样的无味之人,岂非太过寂寞。
若是老姬在,只怕又要说我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可是,或许只有我才知道,像无花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论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也不论他究竟有多么寂寞,也一定不会肯对任何人说的……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心思一样。只是,楚留香虽然一向都只对年轻的女孩子怜香惜玉,但是无花到底是不同的,不论是他的生母石观音,南宫灵,或者是一点红,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楚留香是真正了解他,真正能够明白他深深隐藏在心底的那些心意的。
更何况,像无花那样的人物,必定任何人都不忍心让他如此寂寞……可我这时候却偏偏没法子去安慰这种寂寞。我忽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拒绝的?
忽然间忍不住想起了当日将金砖送至少林时的情况。要将石观音谷中那几乎铺了满地的金砖运到少林寺去当然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是从大沙漠里运出来,还是要千里迢迢的送到少林寺去都一样不容易……哪怕负责运送的这个人是楚留香也一样。看着地面上深深的车辙,我就开始有些担忧起来,江湖中有眼力的人物数不胜数,在这么惊人的一笔财富面前,就算是原本笨些的,也会一下子变得聪明起来的。而楚留香这个名字在武林中的名声哪怕是同吃人的鬼神画上等号,但是金钱的魅力却往往能让许多人都变得充满勇气,变得不畏鬼神。
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这一路上会有多么大的麻烦,但是,为少林尽一份心力,这终究是无花的心愿。
不过,我原本所更加担忧的事却并没有发生——沙漠之王的手下们果然都是些真正的好汉,即便已经亲眼见过了那满地的金光,从大沙漠到少林的这一路上,地上留下的那些车辙的痕迹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倒当真让我佩服的很。只是,到了少林的时候,这最大的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因为某些原因,之前我一直未曾真正到过少林寺,但是到了这里,望着少林寺宏伟肃穆的山门,以及山前迎客的僧人……那朴素的僧袍,对比一下之前见到的无花的吃穿用度所居所处,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无花的师傅天峰大师明明那么器重他,却仍没有选择他做少林掌门了——以无花那种重义轻财,简直视钱财如粪土的性子,若只是个普通僧人,自然可称得上大德高僧,但若是做了少林的方丈,却只怕几十年内佛祖都不太可能重塑金身了。而且,即便是要为佛祖重塑金身,我总隐隐的有种感觉,无花似乎是那种倾向于以自身为佛祖的……
我从未想过要以真正的身份入少林——自从我的某位艺高人胆大的同行冒着楚留香的名字,半夜在少林的罗汉阵中被打的骨断筋折之后。不过还好,在江湖上,盗帅楚留香一直都被传的很神秘,而且我这次特地选的白天——没有了无花,少林寺里自然是再没人能够一眼就认得出我来,只是,不管是什么人,想要带着这么几大车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东西入少林,都很难不引人注意,更何况,我还并未易容。
不过,当车队被知客僧拦下,我表示是来供奉佛祖,并且不得不对着那知客僧悄悄掀起车上遮着金砖的一块布角时,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就好像是我忽然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般……不,应该说,就好像当日那位薛衣人前辈第一次看到我时的目光一样。
这么多的金砖,知客僧自然是做不了主,于是,天峰大师终于出现了。
虽然此事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位天峰大师,但是看上去,自从无花出事后,这位赫赫有名的高僧看上去似乎须眉更加白了,人也仿佛清减了些,只一双仍旧洞彻清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他口中虽然一言未发,但是目光中却似有深意,仿佛已然看穿了我的身份,让我忽然间,不由的有些心虚——任是谁前不久才拒绝了别人的爱徒,这会却还敢出现在对方面前……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要佩服自己的胆量了。
天峰大师毫无意外的认出了我,只是,当他揭破了我的身份之后,我就瞧见他身后围过来的那些原本瞧着我,就好像瞧着下凡的天仙一般的少林僧人们,好像突然间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少林寺名震武林的诸般绝技一样,都忍不住偷偷的从车上摸出块金砖,然后……放进了嘴里。
瞧着那一块块金砖上一下子多出来的明晃晃的牙印……忽然之间,我实在很想揉揉鼻子。但是我并没有真的伸手去揉,因为我看见,有几个脸色肃穆,看上去满脸正气的僧人正一边一瞬不瞬的望着我,一边不动声色的不约而同朝着一个方向悄悄挪了过去……不管怎么说,能知道被整个少林讳莫如深的藏经阁的具体方位,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不过天峰大师果然是佛法精深,只有在听到我说这些金砖都是无花让我送来的时候,才终于略有动容,而看着对面那双原本静如止水眼睛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惊讶……果然,即便是佛法精深四大皆空如天峰大师,也终究是忘不了昔年花前月下,风采绝俗的少年僧人妙手烹茶时的那一分回眸浅笑……
我忽觉怅然,如此风雅慧心,清傲出尘的妙僧,却偏偏又石观音那样一个母亲,被百般逼迫以致如今在武林中身败名裂,当真是造化弄人。只是,楚留香纵然可以理解被掩饰在无花那风轻云淡的外表之下,在亲情与爱情之间艰难取舍的痛苦,世人却始终不能谅解一个渴望亲情的孝子。……虽然无花或许并不屑于被我以外的人所理解。
无花的身世如今已然真相大白,但是若撇去他父母之因,说起来,此事倒的确是天峰大师做的太过。昔年那位天枫十四郎前辈虽是来自东瀛,又试图让自己的儿子取得中原两大门派的掌门之位,但是上一辈人之事与稚子何干,无花却是其中最为无辜的,如此相待,未免不公。而且如今他会有此境遇,却也委实同天峰大师脱不了干系。……只是虽然明白,纵使佛法精深,也不可能真正的脱离红尘,但是想及此事,总让人不免要为四大皆空叹上一句。
遇到这等事,换了旁人,只怕是难免会忍不住却报复,但是无花有如此武功,却偏偏没有对天峰大师下手,甚至还留下了当日谷中那满地如今已经在少林寺中为佛祖重塑了金身的金砖……看到这么多金光闪闪的金子,就连我这往日里自诩见惯了宝物的盗帅都忍不住想要自我陶醉一下,把这金砖当成是无花送给我的——不管是谁一下子收了这么多的金子,只怕这一辈子都必定再也忘不了那个送金子的人了。
而无花却毫不犹豫的将这惊天的财富拱手相赠,只为酬恩师的养育之恩,教化之德……以德报怨,孝心拳拳,有徒如此,天峰大师倒当真是让人羡慕的很。
转身而去的时候,我仍旧忍不住在想……不知天峰大师现在,是否又忆起了那个妙手烹茶,春风含笑的少年僧人?是否又想起了那盘禅意深远的群英荟萃?……我只知道,这个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双轻拨着琴弦的修长素白的手,和他望向我时,唇畔那一抹微笑中几不可查的含情之意。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过去,我一直都能理解这种深情,也一直都感动于这种深情,但是我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真的体会到这种感觉,尤其是当我听说,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位来历神秘,身手高明的神医时,这种思念就变得更加鲜明了……尤其,我听说,这位神医还特别的爱财。
听上去,这位爱财的神医同风雅绝俗的妙僧无花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人在承受着痛苦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去做一件从前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来折磨自己,就好像心高气傲,不屑名利的无花之前,不也正是选择了贪财这种他所最为不屑的方式来自污吗?但他之前所做的显然并不太成功——除了一点红,就连是对老姬,他都从未真正试图讨要过那些银子,就好像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些一般……一个真正贪财的人,就算是忘记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不会忘记银子的。
而除此之外,明明高洁出尘,心高气傲的妙僧无花,却偏偏被我同那位在武林中名声骤起的神医联系到了一起,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位神医出现的时机委实是太过巧合,而且两人都是一样的武功高明,以贪财示人,并且同样的年华正茂,面目俊雅……虽然其中一个并无头发。至于医术,出身少林,本身又是才华横溢的妙僧无花会些精妙的医术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
……即使我明知道之前的那些事都是无花为石观音所迫而做下的,但是真正得知无花隐姓埋名,选择了这样一个身份来维生,怜惜之余,我有时仍然会忍不住的想——会选择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是不是也正说明了,无花的骨子里,仍旧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如他的心意一般,自我与他相识的那一刻起,从无改变。
不过关于无花,我还听到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在无花的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个性情冷酷,而且来历更加神秘莫测,被称为白先生的白衣人。
听说那位白先生的剑法极高,而且出手也极狠辣——千两银子一次的看诊价码虽高,但同性命比起来始终是有所不如的,可想而知,那位神医的手里必然积攒了无数的钱财。据说最开始时,那位神医每收诊一个病人,当天晚上就必定会有人想要偷偷潜入他的房间,而这些人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无花既然洗心革面悬壶济世,自然不会再杀人,那么……江湖上曾经有人见过那位白先生在夜间几乎所有人都最容易懈怠的时刻,出现在那位神医的窗前,而且,不止一次。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了。那位在传闻中,不但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让同性生子,还能逆天转性的神医果然就是无花。只是,看着昔日珠圆玉润的头上那浓密的青丝,我却忍不住生出了几丝沧海桑田之感。但是这一回,不知为何,无花对我的态度却是淡了许多,仿佛已然陌路……无花若是我所见过的那些普通的女孩子,我会认为他是因为被我拒绝而恼怒死心,或者是故意不理睬我来吸引我的注意,但是我却知道,无花绝不是个会轻易受情绪所控的人,更不会因为一己私情,便对自己唯一的知己冷淡疏远,那么……
我在一旁瞧着,虽然双眼之中总是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之感,但无花身边的那位白先生倒确实不负盛名,称得上是世间第一等的人物,不但容貌俊雅,气势凛然,更兼一身飘逸的仙气,望之几不似凡俗,就连我这男人,也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只可惜那样一双气势横绝,琥珀光寒的眸子,在望向无花的时候,却总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种几乎无人可察觉的大大破坏这种风采的眼神……而我之所以能够发现,只因为那种目光我实在太熟悉了,这正是男人瞧见自己心上人时的眼神——既想轻怜蜜爱,肆意亵渎,又不敢沾染一根手指,生怕破坏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不过,虽然知道这人是在打着无花的主意,我在一旁瞧着,却忍不住仍旧是生出了几许同情之意——若无意外,只怕这位白先生是一辈子也别想一遂己愿了……有时候,男人若不脸皮厚些,就真的只好做一辈子光棍了。
虽然有意相助无花,但那位白先生的武功委实太高,而且我在一旁却也发现了一件事——那位白先生不在身边之时,无花的行止往往极其的从容恣肆,但只要那位白先生一出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