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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即有锦衣卫之设,后永乐帝命三宝太监营东厂,厂卫触手上至皇亲国戚,下达群臣百姓。几乎朝中任何一个大臣家里的布局、平时的习惯、甚至三餐等等皆有秘密记录在案。
这些卷宗后来到了雨化田手中,他虽不敢自诩全部翻过,但起码比较重要的那近千卷他是一一仔细看过的。
两个早已经烟消云散的字浮现在心头。
一声细细的响动传来,像是笔杆搁置在砚台上。
“两位光临寒舍,恕在下有失远迎。”
这句话讲得爽利,用词也是男子常用的口吻,嗓音却略略软糯,竟然是个少女。
而且这嗓音是前日里才听过的,只不过当时她说的那句话是“呀,可惜未曾亲见一眼,不过我今早还看了本书……”。
顾惜朝丝毫不感到惊奇,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笑起来:
“姑娘可是又看了什么劳什子书,才误了时间,失了待客之礼的?”
里间声音一滞,片刻后山水小屏里走出个披麻戴孝的女郎来。
其实说是走并不准确,因为她虽然莲步轻移,却半点声音没有。
雨化田凤眼微沉如临大敌。
他直截了当道:
“去年缟衣门于江浙一带劝人入教,我便觉得有古怪。不想今日里翁门主倒是开诚布公,在京里杀起人来了。”
女郎虽然披麻戴孝,檀唇上却匀注胭脂,看起来极为怪异。她掩口吃吃笑起来:
“督主也是有话直讲,不遑多让啊。”
她拿眼睛瞟了顾惜朝一眼,又道:
“只怕这位就是当日里的卖药郎了……果真和阿幻说的一样,风姿磊落,好似玉人山上行。”
说话间顾惜朝想起外面那一堆非人非鬼的怪物来,只觉一阵恶心。
女郎惊奇起来:
“咦?我提到阿幻你怎么好似不舒服,莫不是你竟瞧上她了?”
雨化田定定盯住她往前一步。
“翁门主不仅胆子大,看起来记性还不好。你那丫鬟只怕是为你亲手所杀,害成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女郎嗔怪道:
“谁说的,什么半死不活?她分明过得好好的。”
说罢她即向里间拍手。
“阿幻,出来见见你喜欢的人罢。”
雨化田周身一震。
屏风后果然转出个黑袄红袴的小姑娘,只是行动僵硬,一张脸依旧惨白泛青,粉黛浓妆掩不住死气沉沉。
她眼睛木愣愣看向雨化田,鬓边还带着那朵燃着小小蓝焰的胭脂花。
女郎叹口气,红艳艳指甲戳着小丫鬟脑袋:
“你啊,要怪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以为看上个卖花郎,谁知却是个不能人事的死……”
她后面二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顾惜朝手中小斧已经掷出。
女郎扬手隔开,轻移莲步便想躲避,只是那小斧竟破除罡气直直朝她面门而来。
她心里一急抓过阿幻作挡箭牌,脚下运力正待脱走,孰料那本来直奔面门而去的一斧被雨化田出手制住,她正待张嘴讥笑,脚踝间却瞬时一凉。
接着她就掉在地上。
两把小斧已经飞回顾惜朝手中,细竹席上留着一双穿着罗袜的断脚,尖尖小小,如新月弯钩。
只那一双素白罗袜,却早已被血染成红色。
阿幻仍旧呆呆站在原地。
女郎看着看着竟大笑起来:
“西厂竟是……竟是如此做派!小皇帝昭告天下,说、说你雨化田是助他登基的功臣,西厂并非飞鹰走狗,而是保万民安泰社稷江山的盾甲……哈哈哈,你们竟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的?我可并未说人是我杀的!”
顾惜朝眉头一轩:
“我不管这许多。就冲刚刚那句话,你就得死。”
雨化田闻言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他抬眸笑道:
“素闻缟衣门接骨续肉为当世一绝,可惜我从未亲眼见过,如此这般,可还能续?”
话未说完那双齐踝断掉的脚已经在他面前,女郎伸手去夺,依旧晚了一步扑空在地。
雨化田唇角上翘笑意更浓,剑尖一下下戳在那双断脚上,好像小孩子玩着玩具:
“缟衣门,嗯?翁门主……不对,或许应该叫你许门主?黄门主?还是算了罢,你姓哪个姓,都是辱没了人家门庭。你故弄玄虚杀了卖胭脂花的卖花郎,又教会乞儿童谣,让他们大街小巷唱着跑。其一是伪作凶兆,用那谶纬一套的东西来引得京师人心惶惶;其二是意图借此挑起当年的事。只可惜陛下忙得很,没空管你,只好叫我这阉人来收拾。到时你的人头往城门口一挂,百姓也不是傻子,大家就都明白啦。而那件事么,除了我这样整日浸在故纸堆里的人,倒真没有别的谁还会想起来的。”
他说完后往剑尖上一瞅,惊恐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本来只想砍几下看看能不能续上的,这都成肉泥了……不过我看也没关系,缟衣门不是素来披麻戴孝,以死作生视生如死吗?医死人肉白骨都无所谓,肉泥还可以变成脚的呀~”
女郎脚踝断开,血已经淌了一大滩,脸上汗珠滚滚而下。
“阿幻!”
她叫起来。
“阿幻,你还愣着干嘛?”
小丫鬟呆呆举臂,数百根银针模样的东西四散而出,顾雨二人凌空跃起避开,那银针便牢牢嵌进身后墙中。
雨化田站定在原地,小姑娘已经抽出腰间匕首抬臂便刺。
顾惜朝见她行动迟缓,心知雨化田毫不费力就能避开,即袖手旁观,谁料西厂提督不走不躲,就那么定定站着。
眼看银光已至,雨化田却轻轻张口,他的声音清亮通透,全不似平时那般低沉。
“阿幻。”
“阿幻,你看看我是谁?”
喂,卖花的,有常夏花卖吗?
咦,你这卖花的生得倒是好看!
卖花的,你担子上这个这个和那个,我都要了。
卖花的,铜板拿好~
那个卖花的生得好俊俏……
小姑娘眼睛里划过微微光亮,手里匕首掉在地上。
顾惜朝悬着的心略略一松,然后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再给作死的门主补一刀。
雨化田轻轻将匕首震碎,又说:
“我不知道这房间的布局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少宗伯乃国朝两魁天下第一人,其妻翁氏夫人也是深明大义以死全节者,其二女年纪尚幼,亦知道理,随母自尽而不苟活。先师郑公虽是北人,亦深佩其事。你并非黄、许、翁三家后裔,顶多不过是仆役后代罢了,却装出个世代簪缨的模样来,又是给谁看?杀人如麻,玩弄妖术,倒还有脸冠以此姓!”
女郎已经奄奄一息,听他这一番话后急怒攻心。
“闭嘴!你……你就是燕贼和他的子子孙孙养出来的一条狗,也竟敢提少宗伯的名号……”
雨化田道:
“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也不打算问。只是他若想这样继续玩儿下去,我定奉陪到底,看看是他死,还是我活。”
忽然传来一股焦糊味,女郎嘴唇泛白道:
“你、你、你们做了什么……”
雨化田笑得如同三月春水。
“我的人脾气有些急,可能受不了你手下的臭东西,正举着火把烧呢。只可惜那星星镜室,我本来还觉着挺好看的,只怕也是砸成碎片了。”
女郎血气上涌后生生背过气去。
顾惜朝掏出火鼠皮帕子拈住一根银针往她脚踝上扎过去,女子惨叫一声又醒过来。
顾惜朝扔掉帕子懒洋洋起身,看着眼前的女人。
确实,以这个要命的智商和肚量,还真不是能弄出柏树林里阵法和这个局的人,她背后必定另有倚靠。
雨化田方才话已经挑明,顾惜朝虽是异世孤客,却也明白了九分。
靖难中死了许多追随建文帝的人,这位姓许的少宗伯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现在看来,是有人变着法子地翻旧账,打算一玩玩到底。
只可惜着实太不聪明,惹上了西厂提督就算了,却因为泠泉寺一事也盯上了他。
颠覆社稷?笑话!
逼宫夺位谋取江山,谈何容易?
徽宗于政事上无能透顶,靠着个懒散的六扇门。四个捕头加一个老头子每天里东走西颠,就这么五个人,都弄得有这个心思的人无法得手,又何谈天子年少励精图治,西厂触手密布成网的大明?
想逼宫,你就要好好拜拜祖师爷,不拜倒也罢,你总不能让祖师爷拿着棺材当船使啊。
祖师爷生气了,问题很严重。
雨化田正在和档头谈话。穿着红袜子的三档头表示,透明怪婴太恶心了,烧的时候更恶心,强烈要求督主明天给职员加菜加甜点。
后赶来的大档头提出,柏树林太烦人了,所以他一怒之下给每人配了把斧子,把树全砍了。
雨化田白他一眼:
“你不知道我朝现在森林含有量正在逐步下降吗?工部尚书为这件事找过陛下很多次了,你怎么能把树砍了呢?难道要国人五百多年后去邻国借树吗?”
大档头虎目含泪吼出来:
“督主,我是担心您啊!”
雨化田只觉得太阳穴疼,好言好语安抚了大档头几句,又再三令他以后能不要砍树就别砍树。
大档头抹着泪甜蜜欢快地跑开了。
顾惜朝正半蹲在阿幻身边。
雨化田咬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如何?”
“她脉象已经没了,心脏却还跳着,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海西异术。而且她过世已经太久,当时被下的毒又极霸道,若将她从这控制心神的河鱼毒素里唤醒,只怕……”
“只怕还是一死。”
顾惜朝抬头看着他。
雨化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恰恰是这样,才意味着问题或许比较严重。
西厂提督忽而向一个角落里看去,顾惜朝跟着他的目光走,也有些惊讶。
一小簇花朵粉白可爱,正顽强地生长在灰暗的泥土间。
常夏花。
这个阴森诡谲的地方竟然还生长着常夏花。雨化田走过去,隔着天蚕丝帕采撷起那束小花。
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阿幻身边。
“阿幻,阿幻。”
小姑娘无神的双眼在望向他时渐渐染上一点光芒。
“常夏常夏,你戴着它最好看。”
他边说边将小姑娘鬓边那妖异的磷粉鬼花取掉,亲手将常夏花簪在小姑娘发鬟上。
阿幻忽然张口,声音小小,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你……”
接着点点黑血便顺着她唇角滑下来。
她定定盯着雨化田俊俏的脸庞。
“原来您是位这么好看的公子……谢谢。”
小姑娘缓缓闭上眼眸,发间那束小小的常夏花依旧明艳可爱。
雨化田站起来。
“我不是什么公子……”
可是对于她而言,这就够了,不是么?
三档头不合时宜地跑过来,但他确实是有紧要的事情。
“督主……督主!您记得有个穿柳色小袄的娃娃么?那孩子还活着!”
雨化田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拎着那小孩跑了大半个林子,最后……最后他把他放在自己坐骑旁边的皮袋子里的。
小孩一张包子脸已经被洗了个干净,露出原本粉粉嫩嫩的模样,身上还是那件柳色袄子,正被大档头抱在怀里吃手指。
怎么可能还活着?
顾惜朝淡淡道:
“因为他从来就没死过,你说为什么还活着?”
雨化田跟看小怪物一样走过去,小孩子看起来有些憨傻,看见他却好像认得一般哈哈笑起来,小嘴里发出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爹~”
雨化田如见鬼魅倒退三步喝道:
“谁是你爹?!”
话虽这么讲,可西厂提督还是感到一种谜之治愈。
结果那孩子又看着顾惜朝,同样哈哈笑起来:
“爹爹~”
玉面修罗脸色极为精彩,一刹那间闪过好几种表情。
三档头用一种傻子似的表情看着这两大一小。
这件事情在除了分析案情有条有理反应极快可对于日常生活比较白痴的三档头眼里,就是这样的:我家督主跟着个陌生男人出去跑了一圈,结果带回个儿子来。
哦,一家三口。
三档头果断下定结论。
雨化田目光如刀顷刻里把他戳成个筛子:
“你刚刚在想什么,嗯?”
没没没没没没有!绝对没有!什么都没想!
嘤嘤嘤督主您不要取消明天的加菜啊我们还等着吃甜点呢嘤嘤嘤~
第二卷 《半倚门》 完
承之章·其二
夏末的风卷着些凉意拂过,夜空像是倒悬的海,满天星斗如沉水中微微摇动。
顾惜朝阖卷仰躺,以书为枕,静静望着银汉鳞波。
草叶间缭绕着几星萤火,旁边一灯如豆,雨化田正手执小刀裁着方笺。
他手边已经摞起一沓笺子,各色松江纸浸着深浅花簇,煞是好看。
可西厂提督仍是不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