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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言自语片刻,忽而一把拽起地上的小沙弥:
“别哭了!师兄他好端端地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沙弥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颠三倒四地说:
“我、我来给住持送晚膳的,平时、平时里都会接过去,开门,但今天没有动静……”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无辨无奈松开他,然后像刚发现灰衣男子一般奇道:
“顾施主……您怎会也在此处?”
灰衣男人紧闭着眼不愿意去看那堆曾经是空际禅师的东西,颤声道:
“在下与舍妹正在用晚膳,吃到一半、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尖叫声,在下便赶过来,看、看……到了这个样子的空际禅师……舍妹好奇也跟过来,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他说着说着仿佛头疼一般,以手扶额j□j出声。
无辨见状道:
“想必居士也是惊吓过度,您二位不如先移步方丈院北厢房里歇息片刻,稍后老衲再去和二位详谈。”
言罢他使了个眼神,便有沙弥出来扶着兄妹二人前往北厢房。
缘识很快便被无辨着人请回自己居住的禅房,同房的师兄弟们脸色都很不好看,缘识也是很长时间心思处于空白状态,满眼里除了师父横死的惨状外就是前几个月陆续发生的怪事。
也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缘行师兄脚步沉重地回了禅房。
师兄弟各个都拿眼睛盯着缘行,因为刚刚无辨宣布要召集寺中的主要弟子一同问讯今天在方丈院当值的沙弥,除了缘行这样的前辈师兄外,其余人等都像缘识一样被遣回禅房。而究竟有没有问出结果,又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害死了住持方丈,是每个弟子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
缘行神色凝重,他拨开一堆师兄弟,径直走到缘识面前。
“缘识,你和那位京中来的顾施主交谈过……对吧。”
缘识一时心思依旧游离,听他这话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缘行继续道:
“你觉得,那位施主人品如何?”
缘识不知他此话何意,只是照实答道:
“那位施主为人温和,敏慧非常……这和……和刚刚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师兄为何如此相问?”
缘行重重叹了口气,疲惫道:
“既然早晚会知道,不如先说了罢,横竖再过一会儿,无辨师叔就要通告全寺了。”
“刚刚我们问讯今日在方丈院东边正门当值的沙弥,并未问出什么结果。后来我想到寺院最西白塔后的龙王堂是全寺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寺貌,所以便调来了在龙王堂二层当值的沙弥,结果在晚膳前半个时辰轮流当值的两个人都说,曾经见过那位施主从玉兰苑西穿过玉兰树林,从后门进入方丈院。大概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位施主便又神色匆匆原路返回玉兰苑西。”
有年轻的僧人已经惊呼出声:
“呀……这么说是那位施主害死了师父?”
“为何要这么做!”
缘识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身。
缘行在后面叫道:
“缘识,你要往哪里去!无辨师叔现在不允许你们乱走的……”
“我去找师叔,那位施主绝对不会是害死师父的凶手,你们一定弄错了……”
缘行一把拽住他。
“缘识!没人愿意相信那位施主是凶手,但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旁边的一个僧人插话问道:
“物证?还有物证?!”
“我们从那位施主妹妹的房间里找到了一瓶物事,无辨师叔拿着那物事往地上倒了一点,石砖都化成像绿泥一样的东西了……”
缘识闻言呆如木鸡,缘行把他按回座位上,叹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先在这里待好,过会儿师叔会通告全寺。那二位现在已经被带到戒悟室,我们这边已经有沙弥出寺去找官府,明早就会有衙门里的人过来。”
“禅师明鉴,我兄妹二人绝不是那等恶人,我们和方丈素无瓜葛,此次也是初至泠泉寺,又怎会谋害禅师……”
女人沙哑的声音不停说着,话到最后已经全是哭腔,她纤纤十指无力地抓住石头格栏,脸上梨花带雨红泪阑干。
几个沙弥模样的人吼道:
“臭婆娘!闭嘴!哎呀等等……我看看,哎嘿这小嘴儿长得还挺漂亮的不是,待会儿让你用嘴给哥哥们舒服舒服……”
女人闻言慌忙退后躲进阴影里,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接着迅速被惊恐盖过,她呼吸急促地往后退去,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墙角。
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供破戒僧人面壁的戒悟室,而是掩藏在泠泉寺一片佛国净土下的暗牢。
谁能想到庄严宝刹诸天梵音下竟然是这样一片幽暗鬼域?
沙弥打扮的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女人往石头格栏边蹭了蹭,潮湿恶臭的气息使得她抬袖掩住口鼻。
蹭了灰尘的雪白袖子后只露出一双凤眼。
那凤目末尾上挑入鬓,画着时下京中流行的三白妆,但眼神清晰透亮如光照琥珀,又哪里是个闺阁娇娃的目光?
她眼波静静逡巡过暗牢走廊。
建得当真不错,虽不及诏狱和西厂鬼府,但这般模样只怕非短日之工。如此想来那被莫名奇毒鸩死的和尚,倒是个真真的替死鬼了。
走廊里又响起沙弥的喧嚣声。
“走,好不容易见着个小美人,□□呵乐呵,主上说只要别玩儿狠了,留着条命喂给那位就成……”
女人急忙缩回阴影里。
几个沙弥袈裟半挂,一身酒气冲天,为首的一个醉醺醺来到关着女人的牢门前。女子已经蜷进阴影里,只一双着天青色绣缎弓靴的脚露在光亮中,
“他娘的真毁兴致,这婆娘怎么是个没缠脚的?”
几个人边骂着边打开牢门,接着忽然有一阵劲风吹过房间。
后面几个跟着的人连声惨叫都还未出得,已经被生生震断经脉,如同滑稽的皮影般倒下去。
为首的男人回过神来已经被掼在墙上。
一只纤长玉手牢牢扣着他脖颈。
他惊骇地看着面前紧掐着他命门的纤瘦“女人”。
冰冰凉凉的寒意划过他下身。
那人凤目微眯,菱角一样优美的唇缓缓启开:
“舒服舒服,嗯?”
低沉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游走过湿暗斗室,男人仿佛被面前绝色皮相所惑般重重点头。
美人一笑祸国惑心,男人近乎痴迷地盯着他薄施胭脂的红唇。
接着他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点了哑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下一阵冰凉,然后是岩浆滚烫过般的剧烈痛楚。
他血管暴起,面目痉挛似地扭曲,蠕动的喉头只能沉没在死寂中。
雨化田抬起持刀的右手,上面一片血肉模糊。
男人在剧痛中才发现这竟然是原本配在自己身上的刀。
他下身依旧贴在墙壁上,血涌如注腥气淋漓。
雨化田转身走到牢门口,忽而回过身来将手中短刀掷出。
已经濒临昏迷的男人此时惟愿一刀做个了断,谁料雨化田短刀脱手后凤目一凝,周身内力竟将那短刀节节震碎,纷飞开的刀片入肉透骨,却无一扎在要害。
“想寻死?还没乐呵够呢,只怕地府都不收你!”
顾惜朝正抱臂站在牢门外。
雨化田白狐裘上尽是血渍污秽,整个人如同自阎罗殿中走出。
顾惜朝蹙眉瞥了一眼牢房里的男人,手中扳指凌空弹出,正打男人死穴。
雨化田在前面脚步顿住,转身望着顾惜朝。
他一张俏脸上假哭过的泪痕交错,凤眸眼白中泛起根根血丝。
“怎么,顾公子这会儿倒良心发现了?当年屠城灭寨时怎不见你如此菩萨心肠?”
顾惜朝半点不动怒,只是淡淡道:
“杀人,要斩草除根。免得他日仇家合围,空惹麻烦。”
他言罢一步步朝雨化田走过去。
雨化田见他步步紧逼,却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双手中天蚕丝已经上弦,蓄势待发。
孰料顾惜朝只是走过来,将自己身上的银鼠灰斗篷交付于他。
雨化田错愕地看着他走过去,手中上好的锦缎衣料依旧沾着淡淡余温。
分明是薄薄的灰青色,却在这冰冷潮湿的空间里带出一点热度。
身后雨化田的脚步跟上来,顾惜朝余光看过去,见他染血的素衣被罩在一袭青灰之下。
西厂督主的声音响起来:
“玉兰苑的玉兰全凋了。”
顾惜朝答道:
“寺里的篁竹也尽数枯死。”
这还只是早春天气,玉兰甚至还未完全绽放,而且那翠篁刚有一丝绿意,却刹那之间褪化成黄黑色。
不仅如此,寺里的银杏、樱桃、李树等等草木都有凋败的迹象。
“你想到什么?”
“你想到的恐怕就是我想到的。”
雨化田笑起来:
“哦?那我们现在先往哪儿去?”
顾惜朝笑道:
“水。”
雨化田又道:
“自鸣钟边的功德池。”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雨化田的声音忽然又响来,不同于平日的低沉,也不似乔装改扮时的柔媚,音色清亮,如同他通透的眼。
他说,此次出行,得君相伴,幸甚。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有彼一人,幸甚至哉。
第四回 冷夜寒潭玉手破月 青衫素裳石桥惊鸿
月华如练。
似水的华光照拂在顾惜朝身上。
广袖临风,浅碧淡青。
他衣衫上的绿意染在并行的雨化田肩头,如同三春柳雾灞陵烟雨。
雨化田眯起凤目瞟了一眼那抹潭水般的绿。
银鼠灰的斗篷恍如洗褪的叶,叶片下依旧是青衫不改当时色。
就好像方才二人四目交错相视一笑,顾惜朝鹰眸里霎时扬起万里长风。
这才是那个顾惜朝,故事里的青衫客,泛黄卷宗里的玉面修罗,恃才傲物,似利刃破冰。
雨化田之前见到的顾惜朝沉浮历尽,看遍大千众生相。他和故事里说的有些相似,但也颇具不同,他不骄不躁不怒不急,似乎不为任何事所动。
可刚刚那一瞬间,雨化田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
辉辉霁月,灼灼骄阳,那种光芒像是大漠上的风卷起炽热砂砾。
平时是江南翠篁五陵烟柳,偶尔化作落日长河尘埃浩荡。
西厂提督想不明白,像这样的人怎会在赵家天下间不得赏识?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无怪乎一个好端端的大宋,最终落得山河破碎。
如此看来徽宗之不察,着实可恨。
顾惜朝身法飘忽形如鬼魅,但是雨化田一直紧紧跟随不落半步。
青衫人余光望去,刚好将西厂督主咬牙切齿的神情尽收眼底。
……?
顾惜朝觉得有些头疼,他其实弄不太明白雨化田。
刚开始看他如此年纪提督西厂,应是敏思睿见牙尖嘴利精于算计,后来意外地发现有时又好似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你说他嗜甜如命,雨督主呲牙咧嘴半天的结果竟然是又抓起一块酥糕继续啃;比方本以为他做戏也做得八面玲珑,但是尖叫一声直接晕过去这种行为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再比方他上一刻素手持刀把人剐得乱七八糟,下一刹你把斗篷递给他,他纠结一会儿还是乖乖披上……
西厂督主有千张脸千重身,可以安然坐于菩提圣坛也可以醉卧冥府血海。
顾惜朝曾经觉得自己看透了他,可是又好像没有。
天真狡黠柔顺俯首,毒蛇吐信妖冶惑人。
哪个都是他,又好像哪个都不是他。
顾惜朝以往见识过的人大抵都有个固定模样,豪杰侠士便是豪杰侠士,位高权重就是位高权重,红粉佳人即是红粉佳人。
但雨化田却好像可以是任何人,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刻是个什么模样。
如果说顾惜朝的指掌又是一张网,那雨化田就是坐在这张网的最边缘,他小腿摇荡在空中,只需轻轻一跃,就可以逍遥网外。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但是又有趣得如同博弈。
类似路遇知音惺惺相惜,更像棋逢对手招招往来。
两个人霎时间心里各是千思百转,夜色里钟鼓楼的阴影却已出现于前方。
泠泉寺的两方功德池向来是京西名盛,人言“白藕花飞水一隈,莲池香雾接莲台。客来拍手间投饵,三十六麟掉尾来”是也。
功德池水波静静,却带着一丝不祥的腥气。弦月的光芒仿佛只能透映在微小的涟漪表面,照不到池水深处。
池中的鱼也沉睡在黑夜里,空余池壁上两个龙头泉涌,细细往池中灌注着来自后山的天然冷泉。
雨化田瞬时定住身形。
顾惜朝右手垂落,广袖中修长五指攥紧寒凉兵刃。
池水不对劲。
昨日寺中分明已听不到流泉叮咚,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