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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瞬时定住身形。
顾惜朝右手垂落,广袖中修长五指攥紧寒凉兵刃。
池水不对劲。
昨日寺中分明已听不到流泉叮咚,然而今日功德池竟然泉声复响。
水里不见锦鲤的影子,然而荡漾着细微的涟漪,那样层层漾开的波纹深处似乎涌动着庞大的鱼群……
二人将呼吸放缓,一时间笼罩着黑雾般的空间中只有水流淙淙。
水波极轻微地响了一下,如同调皮的鱼儿翻出一朵水花。
顾惜朝左手中柳叶似的小刀已经应声飞掷。
纤纤小臂正从南边的功德池中伸出,肌理妍腻如玉般皎洁无瑕。小臂末端理所应当是一只玉手,指如削葱,手指甲椭圆似透明贝壳。这样的一只手臂上缠着七宝璎珞,骨关节处卡着银丝错金嵌珊瑚指环,手势欲拒还迎如斜桥之上红袖微招。
除了手掌上扎着把柳叶小刀以外,一切都很美好。
一道绀黑色的液体正顺着那把刀滑落。
那道色泽诡异像血般的东西还未滴在池水中,雨化田手中软剑已经出鞘。
他剑法奇快,向自己与顾惜朝立足之处扫去,银光所过处竟是斩落下数只爬虫般伸向二人足踝的手。
那些手脱离臂膀,皓腕上的白色砗磲莲花珠散碎一地,手却犹自原地抽搐,指节逆向翻折浑似蜘蛛六足。
两边功德池中水声大作,小小的方塘霎时竟似九泉海眼深不可测。
数不清的手臂撕破池水表层的残月倒影,挣扎着涌出池面,玉指翻涌成爪如浪头般直拍二人所处的白玉桥。
除却南北两路夹击外,小桥上东西两端也已被如藤蔓般延展的手臂封住。
千手弥天,闪电之间已成合围之势!
桥上的人看似已断无生机。
一片畸形的玉色手臂间飘然过两缕轻风,轻如鸿鹄振羽矫若青凤来翔。
青色软帛划过层层交叠上来的阴影,足尖像蜻蜓掠水极快地踏过手臂渐渐布成的网。
白衣人很快合上他的步伐,这看似无意义的停顿和穿梭实则暗藏一定规律,而手臂仿佛可以捕捉到生人的气息,重重后涌出的玉手放弃布网,转而急随于二人身后。
顾惜朝看起来依旧毫不费力,他甚至还有空闲说话:
“督主好脚力。”
雨化田瞟他一眼,又向身后已经有打结趋势的千万条手臂看过去,喟叹一声:
“顾公子文武全才,烧得一手好菜,竟然连这打结的活计也如此精通。”
西厂提督其实很想说,缠住它们就可以了,没必要显摆似的系个八卦结出来。
雨化田带来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想来这时寺内的其余僧侣已尽数在控制之中,只是不知那幕后之人看见细心养出来的怪物被系成个精致流苏,又会作何感想?
顾惜朝闲庭信步般落地,雨化田站定后也回身看了看成品。
一个巨大的八卦结正团在空中,千万只手有些可怜地无力瑟缩着。
顾惜朝眼角扫过那团手臂绳结末端可疑的蝴蝶结。
雨化田正望着那蝴蝶结笑得得意。
……
他愈发弄不明白西厂提督了。
一个黑衣短打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雨化田收起笑容:
“如何?”
“禀督主,寺内僧侣现集中于禅房内,已在我等掌控之下。据属下审讯,凶徒为首者确为无辨禅师。”
顾惜朝笑道:
“无辨无辨,无人辨我,当真是好名字。”
雨化田手指按住太阳穴回首:
“还是总觉得有些轻易了,这个又臭又丑的怪东西究竟是什么还不知道,只怕……”
黑衣属下一脸茫然。
顾惜朝道:
“既恐后手,多说无益。千思万虑,不如亲眼一见。”
西厂提督从谏如流,转身便走,顾惜朝依旧站在原地。
“怎么,想继续欣赏欣赏自己的成品?”
“顾某闲着也是闲着,便研究研究这蝴蝶结是怎么打的。”
雨化田脸不红气不喘颔首:
“就委屈顾公子好生研究着。”
黑衣属下虽然搞不太清楚事件本末,但总觉得这一问一答有种谜样的笑点。
他头一次庆幸自己有个挡住嘴巴的围巾。
雨化田用靴尖抬起无辨的脸。
“禅师唱念做打俱全,不去唱戏当真可惜。”
无辨哈哈一笑:
“老衲才疏,不及督主万分之一。”
他第一未曾想到西厂提督如此年轻俊秀,二未料到雨化田竟然亲自前来泠泉寺,三未想到雨督主竟不知从哪儿找出个底细清清白白的商贾背景,四更没料到自己这下棋的人竟成了棋子……只是自己这最后一步后手,只怕雨化田也是轻易猜不出来。
雨化田将他细微神色变幻览尽眼底,靴尖一勾一挑将他脸甩到一边。
“你并非无辨。无辨是面目全非死在方丈院里的那个,而且只怕已经死了不少时日了。暗牢是你花了年月修的,真正的无辨是你早就杀了的,功德池中面条似的丑东西是你养的。至于送饭沙弥看见的接过饭去的方丈,却是你本人。寺里的僧人大致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你的亲信,另一部分是不知情的普通僧侣。龙王堂上那些和方丈院里把门的都应是你部下,你平日伪装成无辨龟缩于大悲阁一带,到了沙弥送饭的时候就恢复原貌悄悄自中路建筑西北穿过玉兰苑,从方丈院西后门进入方丈禅房,亲自接过不知情的送饭沙弥手中的饭。故此送饭的沙弥以为在发现尸体的那天之前,方丈一直都活着,却不知慈悲为怀的空际禅师实则是个邪魔,而那尸体则是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无辨禅师。”
“不错,老衲确实是空际,督主说的推断也是字字属实,然而督主实在错了两处。”
“哦?”
“其一,老衲心中确实有佛,然而此佛非彼佛;其二,督主您看似赢了,实则却败了,老衲看似输了,现在看来倒是赢了……”
雨化田忽然出手如电直击空际喉头。
他终究晚了一步,空际齿间已经溢出血,瞪着雨化田笑起来。
属于耄耋老者的沙哑声音和血拖出。
红尘无明,人皆化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雨化田眼睁睁看着空际倒下去。
身边有属下过来试探死者鼻息,还有跑过来的侍卫手拿巾帕为他擦去袍角上沾到的空际的血。
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息,所有的脚步喧嚣都好像忽然抽离。
那一十六个字总有种奇特的熟悉感。
泠泉寺中绝对藏着空际预备好的后手,而且一旦爆发后果必定难以挽回。
他转身便跑。
雨化田几乎前脚刚踏出审讯空际的禅房,接着便是一阵天地翻覆般的撼动。
脚下的地砖块块翘起如同暗门翻板,地底一阵龙啸般的响动使整个泠泉寺如同海上孤舟。
雨化田已经来不及继续想太多,他纵身飞掠,在草木楼阁倒塌的间隙寻找可以下脚借力的地方。
大悲阁。
当时在大悲阁中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雨化田依旧记忆犹新,而空际一直以来伪装做无辨龟缩于大悲阁一带,功德池里的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大悲阁中千手观音的手……
他很快看到前面的青衫人影。
顾惜朝似乎正在追逐着什么移动极快的东西一路往大悲阁而去,雨化田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究竟在追着什么玩意儿。
顾惜朝应是使出了十成脚力,雨化田暗自咬唇,尽力赶上他倏忽即逝的身影。
雨化田对于小时候的家乡实在没什么记忆,可有一件事他却记得。
当时瑶人叛乱,朝廷派大军镇压,他生长的瑶寨也因牵扯起义军而遭到屠戮。
似乎是火光冲天的景象,男人基本被杀光了,到处都是红红的一片。年纪很小的他有个很喜欢的玩具,好像是个青藤编的狐狸。他那时不到五岁,朝廷军队放火烧寨的时候他嚎啕大哭着坐在地上,然后前面出现了他平时很喜欢的那个青色狐狸,但是它却被阿姐拿在手里,阿姐又被阿妈拽着,他欠起胖胖的小身子想去追那只狐狸玩具,但是光着的脚丫踩到黏黏烫烫的血,又跑不快。他哭着拼命想去够它,结果还是眼睁睁看着它被阿姐拽在手中,拖进了熊熊烈火。
为免受辱,阿妈拉着阿姐跑进了火里,那只青色狐狸也被火焰吞了个干净。
雨化田不记得爹妈和兄弟姐妹的模样,因为实在太遥远,然而他却记得这个青藤狐狸,当年那种怎么跑都追不上心头宝贝的慌乱感觉,他记得倒是很清楚。
他看着前面的青色人影,余光扫过脚下一切可以着力的地方。
大悲阁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而且恐怕很危险。
曾经在龙门大漠,他同行的同伴几乎死了个精光,后来赵怀安让他有本事就进龙卷风里去,他自然是没进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么瞬间又瞬间的过程中,他几乎要赌气似地往里跑。
跑进去当然很蠢,可他平时看起来不在乎实际很在乎的同伴死了,这种愚蠢的激将法让人知道它是激将法,但还是容易自愿跳进去。
雨化田后来觉得没进去是最好的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小孩子都懂。
他当时拍马回了京师,不出一年践行诺言,将赵怀安一干人等的人头挂在了灵济宫前。
其实并没有什么复仇的快感,在乎的人已经死了,就算手刃仇家也无法换回故人一笑。
如果可以有选择的机遇,他不想再让同行之人折了性命。
一同并辔启程的人,雨化田希望同他们一道策马而还。
他再强大也只是个人,没有人天生喜欢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青色的影子和幼时记忆中的心头好重叠交错。
他一定要赶上顾惜朝。
顾惜朝盯着那堆缠结的手,脚下腾空,可见下方地砖四起。那东西方才借机下沉,竟如同蚯蚓一样一路迅速向大悲阁移动,眼见泠泉寺已经危如累卵,他还是紧跟着那东西而去。
对于顾惜朝而言,世间最能勾起兴趣又无法轻易放手的,当属谜团。
他曾经将习武看做谜团,将一本又一本的书视作谜团,这些东西如果不能参悟并解开,就好像乱七八糟的线一样堵在心上。
他一向自认见识广博,后来又经历刘阮入山一样的奇遇,更觉世上异数层出,怪像无数。
千手观音的手竟然可以变成如此惊骇的活物,这种事情可谓是闻所未闻。
他本是孤家寡人,以前还有晚晴可以挂念,凡事行动前总想着家里还有妻子在等着他,自己有个好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晚晴伤心。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人了。
本来这两三年异世光景便似赠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随遇而安地拿着用着。
如果此次注定命丧于此,或许也是天意。
况且尚能解开一谜,也不算枉死。
然后他就看见身边从后赶来的白衣人。
其实已经不能算白衣了,雨化田那一身素衫上血迹斑斑沾满灰尘,看起来有些猝不及防的狼狈。
正像雨化田此刻的眼。
顾惜朝觉得自己看错了。
方才一瞬间他竟然以为身边的人在担心自己。
他再定睛看时,雨化田还是平时那个眉眼淡淡的样子。
西厂提督有千张面孔,或许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刚刚他错以为的那种模样。
第五回 血湖淋漓海母千眼 泠泉冷露除魔涤妖
泠泉寺已几成坍天之势。
大雄宝殿檐角塌陷,二十诸天毁于瓦砾之间。
天地翻涌一朝倾覆,神佛菩萨如之奈何?
大悲阁依旧伫立在寺院西端。
顾惜朝和雨化田已经赶至阁前三丈之远。
碎裂翻腾的地砖下那团畸形玉手迅速沉降,四散的砖片渐渐静止涌动,像碎石小山般堆积在地上。
顾惜朝脚尖已经落在大悲阁外第一重檐角上。
整个泠泉寺地下必有古怪,往日坚实的地面如今看来脆如蝉翼,而这大悲阁虽然定是古怪中的古怪,但眼下也只有此处方能落脚。
雨化田紧跟在他身边,二人皆是屏息凝神,他们身后即是大悲阁第一重檐与第二重檐之间的雕花门扇。
那些门窗已经上了年头,菱花格扇内部嵌着的通透琉璃有些已经乌黑发暗,剩下的一些则带着白雾般的浊渍,人在外面根本瞧不清阁内状况。
大悲阁正门现在依旧是紧紧闭合,顾雨二人心知在这第一重檐角上停留也非长久之计。
顾惜朝向上使个眼色,意图攀附至最高层后破坏门窗进入阁内。
情急之下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法,雨化田微微颔首,二人便欲借力上翻。
突然一声木石崩塌的巨响,方才在雨化田身边的菱花窗扇忽而碎裂,竟从窗中伸出一只狰狞的手来。
雨化田旋身急避,然而紧挨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