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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襄抬手按在放置未央躯体的石棺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石棺推开。无命不在他身边,想来是特意遣退了的。未央就在她面前神形俱散,她不可能会看错,玄襄就是有通天之术,也无法让她再活过来。只见他想抬手去抚摸未央的脸颊,只是还差几分的时候又堪堪停住。
他直起身,拿过旁边的一只锦盒,打开。
里面是玄色金色刺绣的衣裳,衣袖上的金龙只有单角,跟玄襄平日穿的不太一样。他将衣裳抖开,盖在未央的身上,低声道:“我本以为我千年之后元神衰败之日,就是你我同穴之时。看来,是我想的太好了。”
他稍一运力,便将千斤重的石棺复原成原来的样子。
容玉微微向下倾了倾身子,只见玄襄脸色憔悴,脸上万般风情都一下子消失了。她不由心道,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除此之外,便是多一分的伤心都不会表现出来,男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可笑——纵然他是邪神的君王,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玄襄大约是累了,将脸贴在石棺上,轻声唤道:“未央,未央。”
这就是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限度的伤心而已。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容玉正待要悄悄离去,忽见玄襄睁开眼,眼中杀气骤现,也不见他如何,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她藏身处附近,只是她选的位置好,刚好有突起的屋脊将她遮挡住。容玉先是一惊,随后便想到,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而是发现了那个先自己一步进来的那个人,只是他怕惊扰了对方才声东击西。
容玉屏息静立不动,果然见到玄襄忽然转身,一道凌厉的魔气向另一边袭去。那人虽然有所防备,依旧被伤到,痛苦地叫了一声。玄襄一手执剑,挑起了那人的下巴,却是个女子,那女子带着哭腔道:“君上……”
容玉这才认出那女子是重舜的侄女琏钰。她也是聪慧之人,虽然玄襄百般作态,她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来。只是她无意间撞破玄襄的心思,无疑是引来了杀身之祸。
容玉试了一下,上回吸取的蝶衣的修为还有一些没有消耗,便翻起披肩上的帽兜,遮住头脸,左手捏诀,周围的树枝沙沙摇动,上面的叶子突然化为利刃向玄襄飞去。玄襄没有料到还会有别人潜伏,下意识地旋身闪避。
她找准空隙,一把拉起琏钰便遁走。
琏钰早已魂不附体,语不成声。容玉简短地问:“你还想不想活下去?”她哆嗦着点点头。容玉便道:“那么,我要你的一些修为。”
要躲过玄襄的追击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不让他由气息判断出她是谁。她不待琏钰回答,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对方身上的魔气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身上,然后倏然转身,抬起手心,将玄襄的剑气抵挡在外。
玄襄眼中的杀机越盛,冷冷道:“你是谁?”
容玉顺着他的魔气向前方滑行,转眼间已经把他甩在后面。她不敢怠慢,一直到宫墙边才将琏钰放下:“到这里你可以自己走了。”
琏钰迟疑了一阵,试探道:“容玉仙子?”
女人的直觉果然要敏锐许多。容玉也不避讳,径自撩开帽檐。
琏钰看着她,苦笑道:“仙子不怕我将今晚的事泄露出去?”
容玉摇摇头:“你如此聪明,也该知道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就不怕玄襄要取你性命?”
“我是重舜大人的亲侄女,在明面上,君上并不会把我如何。”
“无尚已死,重舜焉存?”她微微一笑,“廉商先君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旧人也没有必要存在,难道不是吗?”
琏钰震惊地看着她。
“回去吧,沉住气总没有什么坏处。”容玉重新戴好帽兜,转身往灵犀宫去。如果她料想不错,她也必然是玄襄怀疑的人之一,也许轮不到第一位,排在第二第三是免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9
第九章
果然,她刚偷偷回到灵犀宫,便有侍女通报:“君上到。”
容玉将外袍挂在屏风之上,拿起桌上压着的素帕,握住,然后从容转过身。玄襄踏进门槛,神情平淡:“原来你已经睡了,我本想找你说几句话。”
容玉站在长明灯边,长明灯里是东海鲛人的油脂,可燃烧百年千年不灭。她在这灯影中眉目清晰地一笑:“其实睡不着。殿下,请坐。”
玄襄撩起衣摆,坐了下来。她刚才看见过的疲倦的表情已经不见了,又恢复到平时常有的神态,她其实是有点佩服玄襄的,忽遭剧变,也能把情绪掩藏得很好。
容玉将手上的素帕放在桌上,轻轻一弹指,茶炉的火被点起,她从瓷罐里取出几朵红花:“这是洛神花,可安神。”
水很快煮沸,花茶的清香四溢。容玉舀了一碗花茶给他:“请用。”
玄襄伸手接过,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她也坐下,喝了一口手中的洛神茶,笑问:“可是味道很苦?”
玄襄颔首道:“是有些涩味。”
“可苦味过了,便会有些甘甜的回味。”她将茶碗放下,假装不知道他的来意,“殿下今日也疲了,其实该早点安歇。”
灯下美人如玉,红袖添香,实在是再美不过的景致。玄襄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腕:“容玉,我的确是太累……”
容玉心道,他还没把名字喊错,可见也不算支撑不住,却依旧维持着盈盈笑意,拿起放在手边的素帕轻轻掠过他的额头:“殿下可是心累?”
玄襄按住她的手,倾身将她困在桌边,容玉微微向后弯曲着腰肢,身下,茶炉已在不经意间熄灭,只剩下沸止的水声。
容玉只觉得腰身被紧紧勒住,几乎要被他嵌进自己的身体。趁人之危,她突然想到一个词,是对此刻她的所作所为最好的写照。可是那又如何?也是他愿意配合,也是他说她会是那个相伴一生之人,只是这谎言太薄弱,经不起推敲。
如此想着,她便笑得越加妖娆,简直可以称得上颠倒众生。玄襄拥住她,低头亲吻到她的眼睛。容玉闭上眼又睁开眼,白色的里衣被轻轻撩起,露出一双匀称优美的小腿。她轻轻勾住玄襄的腰间,主动攀着他的脊背,看他的眼,一直看到最深处。
玄襄有点闪避。
容玉凑近他耳边,柔声细语道:“玄襄……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那么我是在想什么?”玄襄捉住她,她不挣扎,好像无法被困住那样悠闲,他想逼出她的哀求和软弱,却不得,徒劳而已。
“你看,就算留了印记,也说不好是不是还有人比我先到一步。”她慢慢地,斟字酌句地说着,“君若解语应识,君若不识,那可如何是好啊……”
她就如藤蔓,细细将人缠绕,一圈一圈,步步为营。玄襄不是不被触动,他便是爱未央,也极是有限,何况是她?还好她并不贪心,她不要他的心,只要他的魔气而已。玄襄如此警醒,她不能操之过急,只好慢慢来慢慢来。
屋内的那盏琉璃灯缓缓旋转,容玉抬起垂落在床榻外的手臂,借着灯影看上面的红线。隔了片刻,她支起身,轻轻下了地,推门而出。她只着了轻薄的单衣,黑发长长地拖曳到脚边,像是极美的景。
她并没走远,只是坐在门口,一手托着腮,望着远处那片梅花林。
空气中似乎隐约有暗香氤氲,可是这又怎么可能,现在并非梅花盛开的时节。什么样的时间,便要有什么样的景致,早一分慢一分都是不好。其实情这东西也该是如此,早一分不合时宜,晚一刻又来得太迟,她虽没有过,却也是知道的。
只听身后有人低声道:“你坐在这里……不睡?”
容玉回过头,只见玄襄站在身后,也是只穿了单衣:“殿下不也没睡?”
玄襄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他坐下的位置,离她的距离正好一臂,不算近,也不算远。不过这同一般缱绻缠绵后的男女相比,总归太过生分了。容玉心道,不知他现在是极端后悔还是十分后悔。
容玉慢慢回味着他身上的魔气,的确是最为纯正不过,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选。虽然只是一晚,省着点用也许是够的,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没有发现她的意图。她有点莫名地开口:“其实那日未央来找我试衣,我就知道她是在试探。”
玄襄只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容玉也不知道自己挑了这个节骨眼说这话到底是为什么,她其实经常做一些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义的事:“她在试探,你我是否真的有同命契约。”
玄襄淡淡道:“我知道。”
“……什么?”容玉微微惊讶地看着他。能让她露出惊讶表情的时刻不多,现在看来却有一种无辜的意味。玄襄轻声道:“我还知道,那日试衣的时候,你是故意让她确认了我们之间的确是有契约这件事。”
容玉忽然一笑。她的确是高估自己也低估了玄襄,竟以为那些小动作他会视而不见。可是有这样的对手,到了结局她还能笑到最后,这赢,才是赢得有意义。太轻易的胜利,对她来说,未免就少了不少趣味了。
她站起身,只一会儿又回到原地,只是端出了一套茶具。她开始煮茶,自饮自斟,也不忘为玄襄添上一杯。茶冷了就会失去了那芳香的味,便无需留恋,直接倒掉,重新满上热的。
这世上,再是洒脱的人,也做不到她这种珍而重之地举起,又毫不留恋地放下。
玄襄一直没有动他面前的那杯茶,而容玉却一定会为他不断换上热茶——这是她的礼节,即使他不会喝,或者说,她其实也不在乎他喝是不喝。
那一刻,他突然想知道,她那张静谧恬然的脸孔下,是否真是如此宠辱不惊。于是玄襄问:“你一直说,你很喜欢我?”
容玉握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我是‘很喜欢你’,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水雾缭绕,映衬得那容颜愈加清淡美好,她在朦胧水雾中微微一笑,“不是每一件事,都非要找一个原因来。”
“你知道,我并未喜欢上你。”玄襄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远处那片梅花林,言语直白坦然。
今夜他有点不对劲。他之前似乎并不反感表现出他的虚情假意,假意逢迎,毕竟这场戏若只有她一个人粉墨登场未免太过无聊。他有他的思虑,她也有她的目的,很难说出谁对谁错。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说了真话。
容玉放下茶杯,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喜欢,或是不喜欢,那是我的事。你讨厌,又或是不讨厌我,就只是你的事。”
“……我不信你。”
“为什么不信?”容玉却是笑了,“殿下莫非还怀疑自己?”假以时日,玄襄必定会成为上神之后的翘楚,他身居高位,又这样的年轻清隽,怕是无人可出其右。就是现在,倾心于他的人,她都可以替他数出好几个。
玄襄没有接话。他自然知道若是真将他放在心上,该有的那种表现,绝对不是容玉表现出来的那一种——至少是远远不及她说的那样在意。她不经意间的神情,根本不像是为情所困。隔了片刻,他开口道:“未央,同我相识多年,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当年,璇玑族卜算出这天下尚有一人和我同命,也因此灭族,只剩下她。我就把她留在身边。未央性子柔弱,是以她虽然试探,我却以为她不会有魄力做出那样的事。”
为何要说这些?容玉虽然疑惑,却没有去打断他。谁知这句话之后,便无下文。她等了许久,即将失去耐心,却听见他问:“你可有过魂牵梦绕之人?”
容玉被他凝视着,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我也没有,就算是对未央,也没有。”
容玉朝他微笑:“可是已经足够了。魂牵梦绕,未必是什么好事。”好比她的梦中,多半是被冥宫步步紧逼,这实在说不上是什么舒服的梦境。唯一的例外,便是刚刚化人之时,她学习过很多种上古的文字,有一回趴在案头上,被师父从身后抱下来。一个很宽松的拥抱,她仅有过的一个很宽松的拥抱。这在梦中却又是十分忧伤。
玄襄还是看着她不动,她是很精致的琉璃美人,如眉梢眼角的细节,如手脚柔美的曲线,如松开的衣领下白皙得刺眼的锁骨,都无不精致。他抬起手,端起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明明只是清茶,却如酒,竟有些微醺之意上头:“如果你是真的在意我,我可能……无法给你想要的那些,但我不会薄待于你。”
毕竟她在实质上已是属于他的。她心思玲珑,虚情假意无疑是瞒不了多久,还不如挑明了来得更加直白。然后如何取舍,全在她一念之间,他都不会勉强。
容玉眼眸微动,似有水光,柔声细语:“你能承诺的,未必是我拿不到的,所以不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