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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苍-狼人与琴师_by_shoulder-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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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袭灭天来往旁边树林间的隙缝钻进去,往上坡走,苍随后走进这条几乎不能算路的山径,然后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跟着走。
  “怎样?”袭灭天来回头,他第一个直觉反应,是认为苍反悔了。
  “太暗,我看不到路。”苍淡淡说。
  树林间的山径,连天空都被树木交错的枝叶挡住,方才在产业道路还有薄薄的天体光芒,这里几乎是完全没有任何光线。他一下子忘了苍是人类,不可能有他这样优异的夜视能力。看来下次应该带支手电筒。苍掏出手机,藉由手机的冷光当作照明,但当然效果相当有限。
  “我来背琴。”袭灭天来伸出手说。
  “嗯。”苍把琴袋从身上拿下来,交给他。
  这条被他走出来的路,对他这个狼人来说轻而易举,但对人类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经过一个特别陡的树根处,他从高处别扭地伸手拉了苍一把。把苍那属于琴师的手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奇妙,苍的手指很有力,手掌细致、指腹有薄茧,他感觉得到透过皮肤传来的微微脉动以及与他相仿的温度。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碰触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表面上与他相仿的肢体型态,里面流着完全不一样的血。
  苍爬上来时,有那么一瞬,苍柔软的发梢轻轻擦过他的鼻尖,因肢体运动而升高的体温让血肉的气味更加鲜明,他几乎能想象鲜美的温热血液如何在苍躯体里的血管中流动。心神一晃的同时,他松开苍的手。苍是他的琴师,不是食物。就算不为避免麻烦,他也不可能只为满足口腹之欲而牺牲自己执着的喜好。
  他们继续往上爬,穿过了斜坡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黑色的树影就像是往左右拉开的布幕在视野中退去,一片砂砾坪顶一下子展开,再过几天就将盈满的月亮高挂天空,毫无遮挡,淡金色的冷冷光辉铺洒在整片荒地,把砂砾都染上了光的颜色。袭灭天来回头,看到夜色中苍的眼里微微闪动光采,他认得出那是一种用眼睛来传达的笑意,比勾起的嘴角、文字铺陈的言语都更贴切更直接地表达了心中的喜悦。
  苍喜欢这个地方,不需要用任何话语确认。
  “我的茶。”
  袭灭天来把瓶子扔还给苍,苍慢慢喝了几口茶,在荒地绕了一圈,打量四周的环境。一边望去是更高的山,另一边是山崖,从山崖瞭望,是夜里黑漆漆一片的海。站在这里,吹拂的风似乎也捎来一点点遥远的海潮声。
  “我看书上说,弹古琴也可以盘腿而坐,然后架在腿上弹?”
  “嗯,古人出游抚琴,常是如此。”
  “音色听起来应该有差吧?”
  苍看了他一眼,微笑说:“听琴是你的事,等会儿你告诉我你觉得有没有差别。”
  袭灭天来把琴袋递过去,苍蹲下身来把琴袋平放在地上,慢慢拉开拉链,掀开琴袋,打开琴箱的盖子,小心而温柔地把古琴捧出来。苍选了个面对山崖的位置,盘腿坐下,把古琴架在腿上,上紧之前为了收琴而稍微放松的琴弦,挑指试弹了几个音。苍的调弦棒似乎是专用于怒沧琴,这张琴没见苍用过调弦棒。他一直都没问这张琴的名字,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苍想提起的时候自然会说。
  零落的琴音在开阔的空间散开,没有反射的回音,显得比较单薄,却也显得更加空灵飘邈。袭灭天来走过去,在苍的斜前方站定。古琴的声音本来就小,现在琴架在苍腿上,也许是人体吸收了部份共鸣振荡,使得琴音听起来变得更微弱,他不能离苍太远,否则即使以他敏锐的听觉,仍会漏掉些许极低微的泛音、颤弦的余韵以及琴人指尖擦过琴弦的声音。
  苍停下手,闭目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睁眼,重新弹起一首他不曾听过的琴曲,不像流水那么温润,相对来说比较强烈一点。他觉得琴摆在苍腿上,似乎稍稍限制了苍双手的自由动作。
  “这首曲子,名叫《高山》,经常与《流水》相提并论。”苍口气淡淡地说出简短的介绍,没有多说什么别的。
  高山流水,都是属于一个知音传奇的琴曲。
  袭灭天来没有开口,他隐约明白苍想传达什么。
  ——多么欢喜,在人海中遇见你。
  苍没有继续说什么,手指拨动,轻抚琴弦,弹奏起他钟爱的“天波”。月光下,琴人的一举一动与韵律吻合。空灵的琴音、朦胧的月光、模糊的山影、断续的夜风、宁静的琴人手舞,勾勒出非仅属于听觉的美,如此清淡,却又如此深蚀入魂。
  “下次要想办法弄张琴桌来。”听完“天波”,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袭灭天来这么说。
  苍笑出声音:“果然有差,是吧?”
  “还有,下次带你的古董琴来。”
  苍抿嘴笑了笑,要他把瓶子递过来,然后扭开瓶盖喝了两口冷茶。
  还有,下次记得去买个他这辈子从来没用过的手电筒带着,袭灭天来心想。下次、下次……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下次。
  苍把瓶子放一旁,调整一下琴弦,弹起一曲“春江花月夜”,灰色薄云掩去了月亮,只露出微明的冷辉。曲过半,夜未央。
  
  
  十七、狼人的琴师
  
  后来苍又弹了完整的“流水”,以及一首“鸥鹭忘机”,后者袭灭天来从CD上听过,但不记得曲名,是苍告诉他的。在弹奏之前,苍不但告诉他曲名,还讲了曲子述说的故事,那是个关于信任的故事。说是有个渔夫,出海时海鸥总是绕着他盘旋,甚至飞到他的船上。渔夫从不伤害这些海鸥,他甚至能抚摸这些海鸥。后来,渔夫的父亲听说这事,便要渔夫抓几只海鸥回去,从此,海鸥只在高空飞翔,再也没有降落在渔夫的船上。袭灭天来凝视苍平淡而安稳的神情,有些怀疑苍是否隐约感觉到什么。
  ……对你而言,我是能够轻易伤害你甚至夺走你生命的异类。
  可是苍望向他的表情,很自然,也很自在。他拿不准苍在想什么。
  琴音笼罩在这一方之地,划出遗世独立的桃花源。弹琴者、听琴者,便是完整的世界。
  在昏暗微明的山崖边,苍说,你可以摸摸看我的琴。于是袭灭天来盘腿坐下来,伸手轻轻抚摸架在苍腿上的古琴。相较于那张古董琴,这张琴算很新很新,上过漆的木质摸起来感觉很细致,微微地泛凉,却又不是那种沉冷的冰。他用手指慢慢划过琴身边缘,这张琴跟那张古董琴不同型式。根据他陆续累积的粗浅古琴知识,怒沧琴的外观似乎不属于一般常见的琴式,而这张琴则是形式最简单的“正合式”。上面的琴徽是某种高级石材雕刻而成,平整地嵌在琴身。他小心抚过最粗的琴弦,问:
  “这是丝弦?”
  “嗯。”
  “现在应该很少见吧?”
  “得特别订制,很贵而且往往要等。不过,丝弦的音色是别种琴弦无法比拟的。”
  袭灭天来继续以指腹轻划过整根弦,夜风稍歇,周围的空气安稳下来。古琴有种谧静的气味,揉和着近在咫尺的苍身上洁净的人体气味、苍开口时茶水余留的淡淡清香气味,盈满他的嗅觉。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有模拟的替代品,但到了某种境界,最微小的差异也变得很清晰很明显,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有些东西就是无可取代。这世上有很多生命,却没有他的同类,有很多与他人形外表相仿的人类,却只有……
  他抬起眼来望向苍,而苍正低垂着眼帘看着琴面。骨子里的嗜血天性再怎么躁动,他也不会伤害对方,因为,苍是他的琴师。
  苍抬起一只手来,掩嘴打了个呵欠,他看到苍的眼尾溢出一点点微亮的泪液,沾湿了眼缘的睫毛。他忽然想,他可以把苍的样子每一分毫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在这样的光线下,身为人类的苍应该看不清他可能复杂深沉的眼神。
  “你困了?”
  “嗯,我很少晚睡。”苍说,温润的声音有些懒意。
  “……我们走吧!”
  “嗯。”苍要他把琴袋拿过来,然后把古琴轻轻放进琴箱中,收好,然后把空了的宝特瓶塞在琴袋的外口袋里。
  “下去还是你帮我背琴吧!”苍说。
  袭灭天来轻哼一声,把琴袋背起来,离开坪顶进入斜坡树林往回走。下坡比上坡更难走,而且对苍来说路实在太暗,拿手机照明也没多大用处,所以苍跟他跟得很紧,隔着琴袋,苍就在他后面。安静的树林里都是他们踩过落叶枯枝的声音。通过比较难走的路段,苍稍稍落后了一点,他往回跨了一步,朝后拽住苍的手腕。
  “跟好。”他稍稍放慢了脚步。跟所有具有灵性的动物一样,狼人对于培养出情谊的个体总是比较好一点,就算不是自己的同类。等来到比较好走的路段,他放开苍的手。
  “来的时候忘了问,这里都不会有蛇或是其他野兽出没吗?”苍以闲聊的口吻问。
  就是有也要退避三舍,因为这里有个比牠们更凶猛更具有杀伤力的物种。即使长久生活在人类的城市中,他化为狼形时仍然拥有尖牙利爪以及钢铁般强韧、充满力量的躯体。一般动物对于危险的感觉比人类敏锐多了,人的感觉已经被太多太多复杂多样的情感情绪覆盖。当然,袭灭天来没有回答。
  好不容易钻出树林,苍站在车子旁边轻轻拍掉身上沾到的叶片与细枝。袭灭天来用车钥匙打开车门,把琴袋放在后座。上车之后,虽然觉得是多余的,但袭灭天来还是说了句:
  “我不希望有任何其他人知道这地方。”
  苍点点头,淡淡说:“我明白。”
  袭灭天来发动车子,一下子亮起来的车灯灯光在幽黑的山区里显得很刺眼。
  “没人跟你说话的话,你开车会不会想睡?”苍问。
  “想睡你就睡好了,我才不需要你跟我聊天。”他暗忖,他应该还记得苍家怎么走,狼人的辨路能力与方向感可是相当优异的。
  “嗯。”听他这么说,苍便毫不客气地闭目养神去了。
  袭灭天来熟练地把车子掉头,开往回程的路。车子缓缓驶出路面非常不平整的产业道路时,他往苍瞥去,头往旁边靠的苍从领口往上延伸的颈侧毫无阻挡地呈现在他眼前,以狼牙的锋锐,轻而易举就能咬穿通过苍颈部的大动脉。他移开视线。虽然如烛火摇曳着,凶残的嗜血欲望不像初次浮现时那么强烈,就好像被琴音洗涤过似的,留下还未脱净的残余。
  苍的呼吸渐渐变慢变长,车子开上平坦的山路时,袭灭天来开口,轻轻叫了声苍。没有回应,这家伙还真的睡着了。真是的!就这么放心吗?
  琴师与狼人。
  海鸥与渔夫。
  袭灭天来沉默地专心开车,顺畅而迅速地一路下山。他的黑色休旅车像一尾回航的鱼,敏捷地潜入灯火仍然辉煌的不夜城。
  
  ☆
  
  周六家庭日下午一点多,苍一家人看了早场电影之后,在连锁日式猪排专卖店吃午餐,这是经过全家投票决定的,少数服从多数。六个人一人一份定食,内容包括日式炸猪排或其他荤食炸物的主菜、生高丽菜丝、撒了芝麻的白饭、海菜豆腐味噌汤、腌渍小菜还有抹茶茶冻。
  “哥,你昨天很晚回来哦?”翠山行问。翠山行昨天因为看电视的关系十二点才睡,可是那时苍都还没到家。在他印象中,大哥好像从没这么晚归过。
  “嗯。”苍淡淡应道。他到家时已经超过半夜一点半,等他安顿好古琴、刷牙洗脸换好睡衣上床睡觉时好像已经快两点了。为了不吵到家人,他今天早上才洗澡。早餐时他就有些爱困,在电影院里更是干脆直接睡着。好在他睡觉一向很安静,也不会吵到人。
  昨晚他刚坐上袭灭天来的车没多久就睡着了,也不是睡得很沉,都还感觉得出车子转弯、加减速、等红灯什么的。车子在他们家前面停下来时,他有感觉,可是还半陷在朦胧的睡梦里,他听到袭灭天来用低沉的声音叫他。他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醒过来,睡意深重地道了声谢,然后带了他的琴下车。等他掏钥匙开门进屋之后,袭灭天来才驾车离开,大概是怀疑他会直接靠在门板上睡着。
  人与人之间都是缘份,相处时间的长短与彼此的熟悉度不见得成正比。虽然认识不久,也不是说很有熟悉感,但他不觉得袭灭天来生疏。似乎隐隐感受得到,虽然那个人经常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的样子,但性格中有一种很难形容的纯粹,一种很直接的本质。
  他叙述“鸥鹭忘机”这首曲子的故事时,觉得袭灭天来看他看得特别专注,月光太微弱,他看不清袭灭天来的表情。他一直很喜欢这首古曲,也很喜欢曲子描绘的故事。那时他似乎隐隐感觉到某种说不清的东西,猜想袭灭天来是不是以为他在影射什么?他没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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