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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大也不去,是不是也帮老大弄几根骨头?”风流子压低声音取笑着说,但当然还是被袭灭天来听见了。某狼人心想,没吃了你们算很客气了!
一伙人都走光之后,公司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袭灭天来面对着计算机,视线的焦点却落在某个不存在的地方。他就这么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把目光移到充电座上的手机。他凝视了手机好几秒钟,然后伸手拿过来握在手里,像是把玩似地摆弄了一会儿,终于按了重拨键。因为这阵子以来他只打给苍过,所以拨出的自然是苍的手机号码。
苍的手机响了很久都没人接,然后跳到语音信箱。袭灭天来放下手机,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手机响了,是苍打过来的。
“你找我?”电话那头,苍静静问。苍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太出起伏,可是袭灭天来隐隐觉得,苍的情绪不像往常那样好。
“……嗯。”
“你要把玄音琴交还给我?”
“我没带出来。”
苍沉默下来。
他顿了好一会儿,开口问:“你明后天要监工吗?”
“不用,做工师傅周末有别的案子要做。”苍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轻飘飘的。
“收一下行李,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
“你不想去?”
苍继续静了一秒钟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本来以为……你是要约时间还我琴。”
“又没琴箱我怎么带去还你?哼,你自己来拿。”
苍轻轻笑。
“去不去?”
“遥远的三号秘境?”
“可以的话说不定顺便去买你的枕头。”
“好。”苍答应得很干脆。
“九点,你家门口。”
“该带的东西都带着。”苍说。他听得出来,苍平淡的语调里有种隐约的笑意,就像古琴琴弦的颤音,微微余荡,难以察觉,却不是不存在。
四十四、三号秘境的日出
苍说,为了到达目的地之后有精神陪他,所以一上车就开始睡,而且很快就睡着,完全不管他把他载到哪里去。他们碰面的时候感觉很平常,跟以往似乎没有两样,虽然他不确定是否因为自己与对方都刻意要维持气氛不变的关系。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他不由想着,苍一直没问他要去哪里,没问所谓的三号秘境在什么地方。他尽力不让自己去想,苍也许愿意陪他到天涯海角。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书,里面一篇短篇小说描述一个人追逐着某个东西,在大雾中闯进了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奇妙空间,烟雾弥漫中,包着头巾、抽着水烟的人们像是布景一样散坐,原来那是一架飞机的客舱,把主人翁载往不知名的遥远国度。小说不管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境,也不交代主人翁之后的遭遇与处境。荒谬妄想的故事,隐藏了人心真实的向往。而什么才是荒谬?什么才是妄想?人心与狼人之心的区隔又在哪里?
车子一路行驶,下了交流道之后,转入荒僻许多的公路,逐渐远离人烟。夜半时分,车子来到穿过砂砾荒漠的笔直公路,没有路灯,两旁一片漆黑。前后与反向路线上都没车,只有他的黑色休旅车孤零零奔驰在路况不算太好的柏油路面上。
据说很久以前,这条路是为了采矿而开,后来矿场废弃,这条路也就渐渐无人使用。因为离他住的地方实在很远,开车要几个小时才能到,所以他也只来过两次,都是在凌晨时抵达。那时他把车子停在路旁的砂砾荒地,在昏暗中独自跑过很长很长的距离,一直到阴森空寂的矿山,然后披着渐渐透出热度的阳光走回车子停放处。
这是被人们遗弃之地,他喜欢这里的荒凉感,跟纯粹的自然风光又不一样,一种颓败的凄怆,时光流逝人心变迁的无声见证。
“快到了?”车子驶下公路进入砂砾荒漠时,大概因为颠簸以及轮胎摩擦声变大,一路都在睡的苍醒了。
他把车子停下来,淡淡说:“是已经到了。”
苍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没有开口。他把车子熄火,开门下车,站在荒凉的砂地上。苍也跟着下车,慢条斯理地穿好刚刚拿来当被盖的外套。虽然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深夜里荒地的气温仍然有点低。
“有点意外。”苍淡淡说:“我以为你的秘境都是没有人工成份的地方。”
“我不喜欢人群,但并不是讨厌人为的产物。”
“很明显。”苍的语调隐隐含笑。
“这里的感觉好孤寂。”苍说。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地方可以说。”
“没有不喜欢,而且我觉得没有差。”
“什么没有差?”
“你在这里,我在这里,而且……”
“而且什么?”
“没有其他人。”
他望着苍,忽然觉得语言失去了意义。
“不,其实有个差别。”苍想了想又说。
“什么?”
“这里比我们去过的任何地方都空旷。”
“所以古琴的声音会完全散开?”
“正解。我们到你的车子远些的地方弹琴吧!”苍说着,从车子里拿了古琴,径自在星空的微明下往远离车子的方向走去。
“苍……”他开口叫唤。
苍回头,说:“这里应该没有泉水吧?”
“我买了桶矿泉水。”这不是他原本想说的话,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本究竟要说什么。他真正想说的不能说出口,也不该说出口。
苍轻声笑:“准备周全,记嘉奖一次。”
“哼。”
“泡茶的东西等会儿再拿吧!先搬琴桌就好。”苍说。
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从车上把琴桌琴凳搬下来,往苍走去的方向。他把琴桌在离车子几百公尺远的地方架好,苍看着他的动作,说:
“觉得好像在梦中。”
“这地方没那么梦幻吧?”他把两张凳子放好。
“一般怎有可能到这样的地方弹琴?”
他没继续说什么,随手摆了个请入座的手势。
苍望着他的脸,没有开口。他知道,在黑暗中,他的眼睛明显看起来比人类的亮,就像是夜行的猛兽。而苍什么都没表示,默默把古琴取出来放在琴桌上,琴袋琴箱则放在琴桌脚边,然后坐下。他随之落座,隔着琴桌与苍对坐,不太远也不是贴在琴桌边。
在他的视线下,苍垂落眼睫,静静坐在琴桌后,双手轻轻放在琴弦上,不动。琴人抚琴从心开始,琴韵始于心中,心弦先动而后指动琴弦。微挑轻揉,苍弹奏的是“潇湘水云”。空阔的场地,琴弦发出的各种声响显得比平常单薄,却更清澈。朦胧不明的琴音,正如他们之间无法捉摸的情谊。许多若有似无扩散在广大空间的颤音,复杂了曲调,是否一如抚琴人不显于表象的心情?
不管他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他都影响了苍的琴音。
苍放下双手的时候,开口说:“你有话对我说?”
“为何这么问?”
“也许这么比喻不恰当,这次见面,觉得你很像是找我出来谈判的。”
“我能跟你谈判什么?”
“所以我说也许比喻不当。”苍淡淡说。
“你不是一路睡觉?又怎么有时间观察揣测我在想什么?”
“感觉只需一瞬。”苍说:“你没有直接否认,所以我猜得并没错?”
他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下,淡淡说:“我去拿泡茶的东西。”他说着,站起身来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袭灭天来……”苍叫住他,顿了顿,然后说:“你是不是要远行?”
他心头一震,停住脚步。
“我没有神通,也不会读心术,我们之间若有什么变化,最可能的就是这种事。”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之间会有变化?”
“因为你的心情变了,我不是指情绪上的起伏。”
他终于回头,望向苍。
“要察觉其实没有那么难,如果在意而且留意的话。”苍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低沉而平静地说:“还没这么快。”
“是吗?”苍静静问。
“嗯。”他淡淡响应,然后说:“我这一走,不会再回来。”
这句话就是如此自然地说出口,说完之后,感觉就像是了结了什么,他的心思往更深的地方沉淀,更安定,却也更深沉。
这回轮到苍沉默了,他再度迈开步伐时,苍在他身后开口轻声说:
“这个决定,是否有变更的可能?”
他继续往前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欠了苍好多好多答案,该是永远没有还清的一天。
☆
袭灭天来看着苍泡茶,苍的手很稳,注水时总能精确控制水柱的粗细,随心所欲,分毫无差。方才弹奏的一连串琴曲早已消散在深夜的旷野,荒地上的风把瓦斯炉的火舌吹得不断摇晃,使得映照苍脸上的光亮也随之跳动不已。在变动的火光中,苍的神情沉静,举止安然。他们没有再提及他决定远行这件事,苍已经很清楚地表达出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改变决定的意思,除此之外,他看不出更多了。对于许许多多事情,有与无之间有很明显的界线,但在有的范围内,程度深浅却是暧昧难解的灰色,各种各样、浓淡不一的灰色。
相处以来,他知道苍是个凡事不强求的人,苍相信缘份,顺其自然是苍的处世之道。虽然苍喜欢与他相处,会对他们的分离感到可惜,但苍应该不会设法挽留什么。于是,他们可以平和地、没有负担地好好珍惜最后的相处日子,完成每一件说过的承诺,不管多么微不足道。他们之间,留下的本该只是回忆。
数十年后,当苍临终最后一刻,会记得这段时光吗?经历了人生的种种之后,苍还会记得他这个“人”吗?
在他们还是彼此合心合意的现在,有好好珍惜过,这就够了。世间没有所谓的永远,更不存在于他们之间,在最完美的时候结束,该是最圆满的结局。
“你在想什么?”苍忽然淡淡问。
“你不是常常都能看穿我的想法?”
苍抬眼看他,然后又落下眼帘默默喝茶,没有回答。
“你又在想什么?”他问。
苍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追问。
“如果……”苍放下杯子,慢慢开口:“你的决定有与我相关的部份,我有没有机会去改变?”
他觉得喉头梗住,他望着苍,没有做出回应。不久前他还在想,苍会淡然坦然地看待他们的分离,不会想要说什么、做什么让事情有所不同。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不管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都无所谓,我有自信我所了解的你,并非虚假。”苍的语调平淡而沉静,却字字句句敲进他的心。
苍停了片刻,轻声说:“不管我们之间会怎样,顺其自然走下去的话,我想我应该都可以接受。我不去预设立场与情状,也不去猜测你想说却不说的秘密,我想,这样比较好。”
他心中深深、深深一动。
真的怎样你都能接受吗?包括我对你来说其实是妖怪这样的情况?
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了,听到这样的话语仍然会动摇?
我想告诉你,我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想让你看见,另一面隐藏的我,不能显露于世的真实。
这个念头从来不曾消失过。
“如果可以……”刮起一阵风,苍轻轻的声音融在风里,明明就在面前,却显得渺远。
“我真的想留住你。”
他望向苍,很久很久都没办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
后来,四周缺乏植被的荒地气温愈降愈低,撑了好一会儿的苍开始含蓄地打呵欠,袭灭天来要他到车上去睡觉。
“那你呢?你都不累吗?”苍问。上了一整天班,又开了好几小时的车,天都快亮了还不用休息这样的精神体力,只能说是异常。
“我想在外面走走,我自己会找时间休息,你睡你的。”
“好吧。”苍睡眼怔忪地回到车上去,放平座椅躺好,盖着外套睡觉。
袭灭天来以车子为中心,维持大致固定的半径绕着漫步,心里有事的时候,绕圈子能让他比较平静。他一圈又一圈以虚构的近似正圆形绕着,在砂地上留下诡异的轨迹,心理上已经完全是那头灰色的大狼,只差没有化成狼形而已。
他没有想到苍会看穿他的决定……好吧,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意外。但他怎么能因为苍说了什么而动摇?他要走这件事不是个选择,而是必然的决定。他怎么能因为……苍说想留住他而真的考虑不走?苍不知道如果走下去他们的结局,可是他知道,他知道。
天际渐露鱼肚白,远方矿山的黑影清晰起来,天上星月隐没,整片荒地显得比先前夜中更加昏暗。他停住脚步,微仰起头望着逐渐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