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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吐了一阵,总算好了些,迷迷糊糊地回头望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
“九点多了。”
“那等下去打辆车,我走不动了,想睡觉。”吴邪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
此时湖边很黑,也没多少人,所以张起灵索性就抱着他席地坐了下来:“先歇会儿。”
吴邪顺势地闭上眼睛,窝在他胸口。
就在张起灵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吴邪突然开口了:
“小哥,我和你说……”
“什么?”
“明天……明天去吃饭,不管他们对你说什么……说得有多难听……,你都忍忍好吗?我知道他们很过分,可都是我的家人……我爷爷生前很疼我,把我捧在手掌心上,我爸妈为了供我读书,吃了许多苦……我不好,没孝顺他们……他们生气是应该的……你就忍忍,让他们骂几句出出气……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理解……你不要怪他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难过,如果他们骂了打了会痛快,我也心甘情愿……就当为了我,你忍忍,忍忍行吗?……”
说到后面,吴邪已经泣不成声了,张起灵紧紧地抱了住他。
“小哥……等明天这关过了,咱们就搬了这屋子。再去找间大的。……以后爸妈要来住也可以,他们年纪大了,总不能老住在村子里……他们两个就我一个儿子……如果他们不习惯,我们去领个孩子,也安慰安慰老人家的心,成吗?……你们之间好好相处……就这么过一辈子,谁也不要仇视谁,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成吗?……”
吴邪说着说着,终于没有声音了,闭上眼睛,困意袭来,泪水
还留在眼边,却已经睡了过去。
张起灵低下头,看着他清瘦朦胧的睡颜,湖边的夜风有点发冷,此刻的吴邪看上去满是无助。
“吴邪,如果你坚持,我一定会陪你到最后。但如果坚持不了,那就算了,我不会怪你的。”
这半年多来的相濡以沫,温暖缠绵,也足够了。人都不能太贪心,更何况他,本来就从来不奢望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吴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奇迹,但他却并不想造成吴邪生命里太多的遗憾。
人总有个底线,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如果得到的,根本比不过付出的,反而弄得两败俱伤,实是没什么意思。
反正不过也是如此,回到从前,回到习惯的生命轨迹。
不过如此。
☆、最后的努力(四)
吴邪的小金杯已经基本临近退休状态了,只能在杭州市区逛逛,稍开远一点就摇头晃脑地发脾气。早几年一直在下斗,也没换车,现在倒是想换,可凭空又多了一个人,再加上为了生存大计,连明器也不敢多卖,结果换车计划就搁置了。金谷饭店离家有点远,吴邪只好去车库想把车开出来,可是发动了半天,那车只是喘气,却动也不动。
“真的不能开了。”他无奈地回头对着坐在副驾位上的张起灵说,“我们坐车去吧。”
张起灵不吭声,却按住了吴邪,示意他不要下车,然后自己则跳下了车,打开车后箱,不知在鼓捣什么。吴邪也看不到,又是好奇又是疑惑,过了一会儿,见他回来重新上车,对着吴邪说:“可以开了。”
吴邪试了试,果然车子又缓缓可以动了,不由得惊喜道:“嘿,你还会修车!”
“我不倒斗的时候,好多活都干过。”他平静地说。
“你好好的干什么活?”想也知道,绝不会是坐办公室,肯定不是体力活就是这种机械工的临时活。
“不记得了,应该是缺钱吧。”他又说,“不过吴邪,你这车真不能再开了,今天过后,就换了吧。”
吴邪笑了笑,也不说话,总不好说是没钱。却见他身上的白衬衫上已经沾满了机油,身上也一股机油味,便说:“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吃饭还早。”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衬衫还是新的,一次也没穿过。吴邪为了让他在长辈那里有个好印象,昨天逛街的时候硬是给他买了一件名牌衬衫,一大早巴巴地拆了包装盒拿出来。早知道刚才换件旧的再修了。
“快呀。”吴邪倒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换件干净的来,我在车上等你。”
他点点头,打开车门重新跳了下去。
半个小时后,张起灵回来,吴邪见他仍是穿了一件白衬衫,是自己的平时穿的,半新不旧,主要也是为了配□那条米黄色的休闲长裤。这瓶子身材好,长得周正,穿什么都是一股子俊气。今天的衣服颜色淡,掩饰了他平时冷冷的气息,配着白皙的肤色,倒显得比自己更斯文了三分。
“这样行吗?”张起灵却显得信心不足。
“行!”吴邪知道他紧张,便微笑着朝他打了个赞尚的响指,“吃个饭而已,别管他们说什么,吃完了就回家。”
“恩。”
就这么一耽搁,又碰到了下班的高峰期,车子在市区堵了老半天,明明是提前出门的,到了饭店,已经
有些晚了。两人匆匆走进两楼,却见吴家所订的大厅里已经摆满了桌子,人也早坐满了,都是吴家的旁支族人,吴邪大多数都认识。一见他们两个从门口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向他们打招呼,只是眼神中都流露出怪怪的神情,大多数人都一个劲地盯着他旁边的张起灵。
吴邪只好朝他们笑笑,拉住一个服务员问主桌在哪里。那服务员看了他们两眼,像是了然了什么,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们带了过去。
两人便一路穿过好几张宴会桌向里走,这期间免不了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吴邪也就当没听到,回头看旁边的人,后者却比他自然多了。本来就习惯性的活在自己世界里,即使粽子都可以当作空气,又何论人了。
吴邪也就放心下来,加快脚步,随着服务员来到小厅的另一头,那儿原来还开着一个房间,想是包间了,那服务员开了小半扇门,站在门边却不进去,只朝两人点了一下头。吴邪定定神,便推开了门走进去。
屋子里是个小包间,一顶圆圆的八人桌子,已经坐了六个人。最正中的是白发白胡的三叔公,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暗花缕纹唐装,正低头吃着一青花小碟子里的木耳燕窝,听到声音也不抬头,仍然把小银匙里的东西慢慢放进了嘴里。
他左边坐着他的小女儿,吴邪平时叫小姑妈,也有四十多了,穿得一件新艳得刺眼的大红色洋装,头发梳得油光光,戴着两只大金耳环,正低着头对着三叔公耳边笑着不知说什么。听到他们进来,也只是瞥了一眼,仿佛没看到似的继续小声说话。
三叔公的右边坐着很少出面的小叔公,他是三叔公最小的弟弟,虽然也就七十多岁,但身体并不好,所以不太管吴家的事。难得今天见到他,吴邪倒也意外。他看上去挺和气,看见吴邪,倒是第一个朝他微笑的。
小叔公的旁边坐着吴一穷夫妇,两人倒都穿得很普通,都是平时穿惯的衣服,吴一穷是件灰色的长袖衬衫,吴夫人则是一件小碎花的仿真丝中式墨绿色旗袍,显得整洁而低调。看到儿子进来,吴一穷却并没有把眼光望过去,只是有意无意地看了张起灵一眼,眉心不受人注意地微微一皱,神情显得更加漠然。
吴夫人脸色倒还算柔和,却只是低头拿着一只紫砂壶倒茶,又给丈夫倒了一杯,连头也没有抬。
倒让吴邪意外的是,父母中间却空了一个位子,看上去有些奇怪。
坐在最门边的是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妇女。是与吴邪同辈的三叔
公的孙媳妇,也是村子里的人,是吴家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没多大血缘关系,所以就做了吴家的媳妇,她嫁过来好些年了,生了一女一子,女孩子就是小囡,不过此刻抱在她怀里的是才四岁的小儿子,小名叫嘟嘟,也是吴家上上下下最大的宝贝疙瘩,惯得没天没地,是目前最小一辈中唯一的男孩子。
孙媳妇旁边也有一个空位,正对着门口。
“三叔公。”吴邪看了一眼众人,忙上前打招呼,又拉过张起灵说,“这是张起灵,我……我朋友。”
“唔。”三叔公将嘴里的食物慢慢咽了下去,不知道是在答应还是在品味道,微点了个头,总算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
这时孙媳妇也对着怀里的嘟嘟轻柔地道:“嘟嘟,来叫声吴邪叔叔。”
嘟嘟四岁了,已经会说话了,可是此刻,他根本不听母亲的话,却举起油腻腻的小手,朝着吴邪坐了一个打枪的手势,大喊道:“打死你个大坏蛋!”
吴邪嘴角一抽,勉强一笑,心说怎么惯得这样,一点礼貌也没有,要是自己儿子,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当下也不理会,又转头对着张起灵说:“你也见见我家人。这是三叔公,我和你提到过了,是我们吴家现在最……”
他话才说了一半,三叔公却挥起手阻止了他,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说了,先开席吧。”
吴邪一怔,却听得旁边的小姑妈已经坐直了身,一边摊开餐巾纸一边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来得这么晚,里里外外大伙可都等着你们,真不愧是正传嫡孙,架子比我们这些人都大。”
吴邪只好解释:“临出门时来了一个生意,耽搁了,不好意思。”
突然父亲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几年在杭州,怎么学着说起谎来?又是跟谁学坏了?我来之前就给你铺子打过电话,王盟说你下午根本没有去。”
“哟,大哥,您看您,也不小邪留个面子。年轻人嘛,总是喜欢玩的。”小姑妈抿着嘴笑,“现在的小年轻,什么刺激玩什么的,哪里还记得老人家的事?来就不错了。”
吴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帮着揭自己的底,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只好看向母亲,却见母亲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只是喝茶。
“好了,都坐下吧。”三叔公开口了。
吴邪却仍是僵站着,眼下这张八人桌子,已坐了六个人,只有两个空位子。一个是父母中间,另一个是小姑妈与孙媳妇之间对着门口的。
这明显就是让他们两个分开坐。想着当然不能让闷油瓶坐在父母中间,可是这两个女人中间,也实在够别扭的。
却见吴夫人突然抬起头,温和地朝着儿子招了招手:“小邪过来,坐爸妈这里。”
吴邪仍然没有动,为难地站着,却觉得背后被轻轻推了推,他回头,见到张起灵不动声色的样子:“过去吧。”
他只好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眼神,慢慢地走过去,坐到了父母中间。
张起灵于是也在门口边坐了下来,斜对着吴邪。吴邪倒是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稍稍安心了些。
小姑妈喊来了门口的服务生,说道:“上菜吧,前面也可以开席了。”
那服务生答应着出去招呼了,吴夫人亲昵地问道:“小邪,你喝什么?”
“我……随便!妈,我来!”
吴邪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一下子站了起来,硬把母亲手中的酒瓶抢了过来。本来这酒该是孙媳妇倒的,但她此刻抱着孩子,所以母亲代替了她倒酒。他怕母亲为难闷油瓶,就抢着做了。不过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他辈份小。
吴夫人被儿子抢了酒瓶,有点不悦,脸色沉了沉,但也不再说什么。
吴邪先给三叔公倒了一小盏白酒,小叔公摇着手说他什么也不喝,便又给父亲和小姑妈倒了饮料,他知道他们都不喝酒的,母亲倒是喝点黄酒,然后他转到了张起灵旁边,可是此时嘟嘟却闹起来,又不喝雪碧又不喝澄汁,又说不出要喝什么,只是赌气地将吴邪倒的杯子翻倒在桌子上,饮料流了下来,有好些都滴到了张起灵的裤子上。
孙媳妇不轻不重地说了他几句,嘟嘟开始毫无眼泪地狼嚎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三叔公紧紧地皱着眉,小姑妈轻哼了一声,孙媳妇只好抱着嘟嘟哄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倒是清静了许多,不过气氛更是沉寂。吴邪知道张起灵不喝饮料,便换了茶给他倒上,又偷偷在桌下面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手,他倒是一脸淡定的样子。
吴邪回到位子时,孙媳妇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孩子,孩子手里拿着一只塑料小手枪,关注地玩着,倒也不哭了。
服务员走进来把桌子擦了擦,便上了第一道菜。
“大家吃饭吧。”三叔公说。
此时吴一穷站了起来,拿着杯子说:“来,我们先祝三叔公长命百岁,老当益壮!”
众人忙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干了杯,三叔公总算有了一些笑意,小姑妈扶着他,也将杯子里的酒干了,吴邪忙又想给醮满,
母亲却暗中拉了他一把,让他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