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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棠海躲在这讲台后面,缩手缩脚的全然不敢动弹,子弹擦着边的射过来,噼里啪啦的打在两边的地面上,瞬时凿了个千疮百孔。
枪林弹雨的强袭打醒了那几个负责现场的干事,硬着脖子朝虞棠海那边靠过去,准备把镇长先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旁边,站着呆若木鸡的沈延生,他是有些被吓傻了。立在原地好几秒,身后的刘为姜忽然从他后背上扑过来,一手摁住他的脑袋往地下压,同时拉着他赶在那几个干事之前,跑到了虞棠海身边。
沈延生紧张得嘴唇舌头一齐发抖,硬着头皮抓住虞棠海的胳膊,然后竭力的装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朝着虞棠海大喊:“镇长,这里太危险!你跟我走!快跟我走!”
一边喊着,台子上又挨了一轮射击,子弹打在一楼的砖墙上,发出急促刺耳的炸裂声。
保安团的人因为要维护秩序,早就各自分散到下面去,一时之间,台上台下整个乱成一团,人流潮水似的向着道口涌出去,仅凭着保安团的那些人手,根本是连拦都拦不住。为了起到一时的威慑作用,又有士兵朝天开了枪,枪声一响,那些原本就心慌不已的顿时成了惊弓之鸟,哪管你拦不拦,卯足了劲的往两头的路口直冲出去,只怕自己晚走了一秒就要枉死在这枪口下做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沈延生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他反而稍稍的冷静下来。边上的干事见会长亲自出马,便忙不迭的趁乱逃了,保安团的一部分被人流截散在四处,另一部分也是不知所踪。尽管虞棠海事先做过准备,但这时候忽然的孤立无援,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沈延生一个。
沈延生领着老头子慢慢的向台子一侧退,老爷子走得跌跌撞撞,有好几次几乎是直接滚倒在地上。刘为姜一边护着沈延生往后面去,一面还要随时的注意虞棠海。终于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对着虞棠海端起了两只手,那手上盖着沈延生的大衣,即便是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他也没丢下这厚重的遮掩。
虞棠海走在刘为姜前面,两只膝盖全挨在地上,是一点一点的在枪林弹雨中向前爬行,然而爬了几步没多远,忽然整个人一僵停在了原地。这时候沈延生刚避到一个勉强算是安全的地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虞棠海半依着地面慢慢的向下倒过去,胸口上洞开的血窟窿,汩汩的向外淌着血红的颜色。
沈延生只看了这一眼,便手脚冰凉的没了想法。直到虞棠海的尸体又让子弹打得浑身抖了好几抖,他才回过神来。
虞棠海死了……虞棠海死了!
惊恐万分的向四周看了看,他急切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仇报国说启东的人只是想吓一吓虞棠海,没到直接害他性命的程度啊!况且就算是真的想要杀他,直接放冷枪不是更加快一点,何必还制造出这样的一场混乱出来呢!
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想过去把虞棠海拖出来,然而一排密集的扫射炸得台上碎玻璃碎花瓣四溅乱飞,根本不能靠近。
虽然知道虞棠海那样子一定是必死无疑,可沈延生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弓着身子贴了台子边上的一面墙快速的跑出去,他想把人拖回来,然而半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刘为姜压了个正着,两个人滚在地上翻了两翻,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砸在了贴有瓷砖的墙面上。
碎石卷着硝烟四下飞开,沈延生抬头便对上了刘为姜毫无表情的面孔。微微的从口中喘着气,这青年的脸色和嘴唇一齐发了白,同时低声的呵斥道:“你别犯傻!”
沈延生用力的掰开他覆在身上的肩膀,惊恐而慌乱的朝着虞棠海的方向看,然后颤抖着发出喊叫:“我得去救他!不救他他会死的!”
这是他同仇报国说好的计划,等到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不顾他的激烈挣扎,刘为姜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硬拖着从台侧的一排椅子后面冲向了避人的角落。那地方早就蹲了几个干事,全都缩着身体挤在墙边,等待着时机好混到外面的人群中去。
沈延生两只眼睛一齐望着前方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的地方,始终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变故。不,他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变故,因为事情脱离了他的预想,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虞棠海本是罗云镇内的一股平衡,虽明面上淡然处世,但背地里控制着大量的商业与地方势力。现在忽然就这么死了,这就意味着之前粉饰太平的局面都要跟着破碎。
接下来掌握罗云的人会是谁,仇报国?赵宝栓?还是日本人?
脑子里不停的作着各样的猜测,他愈发的陷入混乱,仿佛思维和心绪一齐乱了套,不能理出个清晰的方向。呆在原地楞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刘为姜拖着他跑到自治会的院门之外,忽的,一辆小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是白车,挤在涌动的人流中愈加醒目而刺眼,刘为姜艰难的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方小空地,拉开车门把沈延生塞进去,自己又是转眼就不见了。
沈延生东倒西歪的半躺进车肚子,耳边喧闹纷杂的人声顿时让汽车玻璃隔了老远。及至他恍恍惚惚的回过神,一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面孔。脸上没有血色,头发也狼狈的散着,有好几缕从额头上垂向眼睛边,愈发显出他一双瞳孔中满是惊惧。
胸口不住的起伏呼吸,身边搂过来一条手臂。沈延生吓一跳似的回过头,看到个衣着整齐,神情镇定的赵宝栓。
赵宝栓看着他,脸上微微的带点笑意,见他血色全无的青白着面孔,便伸出一枚指头,放在他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上,轻轻拨弄。
“怎么了,吓坏了?”
与沈延生的大惊失色不同,赵宝栓的态度完全是好整以暇的,好像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所以接受的有条不紊。
随着车子的缓慢前行,人群中多了许多列队而成的士兵,硬在道上分出一条通道,很快的就让汽车开离了这一片道口。
沈延生坐在汽车内,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上出了热汗又是冷汗,已经把他穿在里面的里衣给浸湿了。两只手摆在车座上止不住的颤抖,被他忍无可忍的握到了一起。十个指头包在一起相互握做一团,很快又伸来了赵宝栓的手,裹住他,连同整个大半边的身体,一起揽进怀里。
沈延生歪歪的斜倚过去,脑袋正顶着赵宝栓的下巴,耳朵边贴着冰凉的肩章,他哑着嗓子说道:“虞棠海死了。”
赵宝栓紧了紧揽在他身上的胳膊,轻描淡写的答道:“你不是盼着他死么,这下好了,遂了你的心愿。”
沈延生听他这样说,已是从语气中听出了七八分猜测。只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锁着眉头垂下眼睛,他低下去看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灰,五个指头上全不干净。木然的盯着,他想自己这回是真的害死了人,先是猜想中的小麻子,再是眼睁睁的就看他死在自己面前的虞棠海。回去要是见了虞定尧,他该怎么跟人家说呢。
说你叔叔死了,说你叔叔是被我害死了?
这样想着,他的手脚和心便一同的凉了。
沈延生心情沉重,坐着赵宝栓的汽车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依然留在大道内的元宝却是一头冷汗的蜷在一处门脸的屋檐底下,浑身瑟瑟的发着抖。
大约是在一个小时前,他随着人流一起到了自治会的办公楼附近,然后又在孟小南指示下,站在前排靠边角的位置看热闹。说是看热闹,他心里却没有一刻平静过,忐忑不安的在怀里揣一把手枪,他今天来是有个明确的目的——对着台子上的虞棠海放冷枪。
元宝只是个小子,除了会下点棋,会看看人脸上的阴晴变化,几乎没有干过什么需要勇气与决心的事情,然而孟小南所谓的指路,却直勾勾的把他从平稳安静的日子中揪了出来,一下子摆到风口浪尖上去。
捂了一手心的汗,他额头鼻尖一道冒着水光,除了寡白的面色,从内向外,他都感觉自己正被个五颜六色的大手捉在手心里肆意的摆弄着。一时黑了一时又红了,两只眼睛几乎冒起青光,他真是紧张得无法言语。
灵魂出窍似的在边上站了一会儿,果然有人先起了动静,人群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失去控制,仓惶之间,只剩他一个还呆呆的立在原地。前后左右都是人,这些人从各个方向向他冲过来,冲得他东倒西歪,情不自禁的跟着那股奔潮似的力量去。然而向前冲了几步他又清醒过来。即便是这样临阵脱逃了,他真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么?孟小南是什么人,他真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
一种恐惧战胜了另一种恐惧,他也停止了脚步。费着劲的挤回去,然后趁着现场的一面混乱,一鼓作气的举起枪便朝台子上胡乱射击。他刚熟悉这东西不久,后坐力强劲,一枪就震麻了他的手。指头一松手枪也落了地,正好有一群人挤过来,挤得他两耳轰鸣不止,恍惚的随着那些纷杂的脚步向前涌去。
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快得好像要直接的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也不知道那一枪到底打没打中。
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元宝什么也不敢想,只记得孟小南对他的吩咐。开了枪之后他还要做一件事情,等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彻底自由了,真自由了。
惨兮兮的,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丝半点的乐子,仿佛是遥远的希望已经近到了眼前,莫名其妙的就从嘴角上露出笑容来。默无声息的笑了两声,全是气声,干涩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简直有点无故叹息的意思。
随着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队着装整齐的士兵围到了他面前,剿猎物似的端出一圈枪口对住他,立刻就把他和地上的手枪一起给困在了当地。
97第九十三章
沈延生和赵宝栓到达军政处的时候;仇报国和几个镇内的官员早就到了。平常;像军政处这样的地方是鲜少能见到仇旅长的;如今虞棠海在自治会的揭牌仪式上出了事,加上又是这样混乱的局面,群龙无首的时候,他这个银样镴枪头也半真半假的成了真家伙。
迅速的组织手下对事发地点的秩序进行了维护;他装模作样的在会议室里拉起了个紧急会议的派头;等的就是沈延生和赵宝栓。
这两人甫一露面,立刻就被请到了仇报国所在的会议室。请的方式不太温柔,一人腰上顶了一支枪。
沈延生惊魂未定;碰上这样的待遇便愈发的面色惨白;跟在赵宝栓身后往走廊里进的时候,一侧墙面上所嵌的窗户内正有明亮的阳光射进来。阳光灌进走廊,地上方一块方一块的发着白。沈延生走过那一整片阴暗交替的长廊,尽头便是敞着大门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参谋处的人和保安团的人各占了一部分,还有几个生面孔是沈延生见也没见过的,一群人石雕像似的静默无声,井然有序的陈列在长形的会议桌前。见到门口的两个人,他们齐齐的转过目光来,那目光也同他们脸上的表情一致,木木然,毫无生气。
沈延生早就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在局势的观望阶段,没有谁会过分明显的表达自己的立场,更何况镇里现在刚出了这样一件大事,正是要转风水的时候。
会议桌前方站着仇报国,大半个月不见,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容长脸上印着略显粗犷的五官,谈不上美男子一说,却也有几分年轻人的朝气与蓬勃。
沈延生看他一眼,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想这呆子当初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知道哭鼻子的,却不知道这样软蛋的料也能包住一颗坏芯子。久别重逢,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仇报国,只是过分的天真与自傲蒙蔽了自己眼睛,让他一次次的看走眼罢了。
视线笔直,他直勾勾的朝着仇报国望过去,同时在口中说道:“仇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仇报国冲着两个押解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很快,人和枪便一道撤出了会议室。举起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仇旅长容光焕发的在脸上显出一点笑意来,然而因着场合问题,他不能笑得过于外放。压抑的兴奋着,他对沈延生说道:“沈会长,你怎么也来了,你不应该在自治会那边处理今天的事情么?”
未等人回答,他又像想到了答案似的把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是该来,你不来,我也会要人去请你过来。正好,赵团长也在,你们倒是感情好,既然一齐都在了,那就过来坐吧,毕竟自治会也是虞镇长一手组建起来的,沈会长也算不上外人。”
沈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