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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渗出。
针扎,不如扎进指缝间疼痛,只是一麻而已,右臂蓦然垂下,软软地垂下。
就是这微微的一麻,穆知道,此生,他都不可能举起这只手臂了。
“奥路菲,谢谢……”穆微微笑着,一袭干净旧衣,盘腿而坐。即使陷身囹圄,穆依然自信乐观,任谁都会不由地敬佩。
为他的右臂上完药,奥路菲依旧不失恭敬:“大人,您可以离开这里了,恭喜。”无法割舍从前的情谊,他没法改口。
“走出这个门,从前便一笔勾销了。”穆扬起头,嘴角上翘,慢慢站起来,“要真的能全部勾销就好了。”
穆的眼睛却极为有神,笑起来竟然有一两分孩子气的天真,令人见了也忍不住欢喜——当然奥路菲深知这种孩子气掩藏着怎样的心机。原先他的脸颊略微圆润,深陷囹圄之后,受尽酷刑,瘦骨伶仃,颧骨与锁骨都凸出来了。
“大人,出了这里你将去何处?”奥路菲由衷地问。
穆迟疑了一下,驻足专注地望着他:“奥路菲,殿下……陛下一直不肯说四皇子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执着、渴望、心切,迸发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知道怎么也避不开这个问题了,奥路菲强压住心头的心酸,轻声问:“大人,想听实话吗?”
他寡言但诚实,极少耍心眼。
穆一喜,又一疑,奥路菲的表情为何如此的欲言又止:“如果不方便就算了,肯定是被关进秘密地牢了吧……”
“四皇子,已经被处死了!”
处死了?死,突如其来,笑容被冻住了,半转的身姿僵硬了。穆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先是质疑,而后眸子里光芒破碎了。一眨不眨,却不再聚拢。
“死了?”穆喃喃。
怎么可能,撒加都放过了自己,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兄弟?怎么不可能,自己对撒加是没有危险的,不像沙加,手握沙罗党随时都会反叛!
只是,为什么会是死?所有的可能,都已不再可能。不相信,怎么会这样。金色的长发在脑海中化作虚无。
心口的、手臂的、指尖的痛蜂拥上来,绞痛,撕扯,穆慢慢蹲下去。
奥路菲一把扶住将要倒下的穆,比白纸还苍白、冰凉:“大人……”
“他真的死了吗?”穆扬起脸,枯叶一样,苍老、绝望、呆滞、平静。
奥路菲垂下眼睛,百般不忍,却答得残冷:“是的。大人也知道,四皇子对陛下的威胁……”
所有的期冀破灭了,所有携手的幻想被残冷掐断。穆就这样站着,所有的念头飞灰烟灭,声音凄恻:“奥路菲,我能呆在这里吗?”
“大人……”奥路菲不忍再看。
“让我呆一会儿。”穆用左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着,“一会儿就好……一会儿……”
“陛下,穆已经两天滴水未沾了。”奥路菲得了空就向皇帝进言,再这样下去怕活不了几天。每次让穆吃东西,他并不抗拒,浅浅地尝上一两口,但吃什么吐什么而后恹恹睡下去。
老太医切诊后无奈说:“穆是没有生的念想了。傻孩子啊,大难不死已是幸运,你到底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啊?”亲手带出来的徒弟成了这样,太医何尝不是心急如焚。穆很快就跟弥留之际的人一样虚弱,直挺挺睡在干草上,也像没有水分一样的干草,口唇干燥,连紫发发梢都开始泛白。
“即使朕不杀他,他也会被自己杀死,不是吗?”听了奥路菲的描述,撒加背着手望向绿意盎然的长廊,“朕要去看一下沙加。”
地牢依然昏暗,沙加琵琶骨上的锁链早已卸下,只有双脚被锁着。惨白、削瘦、衣裳褴褛、满身血迹凝固,但神情却一如既往:闭着双目,嘴唇紧闭,倔强且孤傲。
依然不可一世。沙加,痛苦真的只是肌肤之痛吗?
他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即使曾将自己逼到跳河,血缘也是隔不断的。撒加复杂地盯着,忽然说:“沙加,穆死了。”
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宛如一尊雕像。而撒加的话,就像对着虚空而已。
“你早料到了,是吧?”撒加冷笑,“放心,你是朕的弟弟,朕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你的。”
连颤抖都没有颤抖一下,甚至呼吸都没有变化。
沙加,竟然能无情成这种程度吗?而穆,只是听了一个死讯,就已绝了生的念头,即使牢笼大开,都不愿出去。撒加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打坐的人,只是冰冷的石头。
他强大,但没有心。
“听到穆的死讯,沙加眼皮都没抬一下。”撒加玩味地说,“你说穆寻死觅活的,有意义吗?对于沙加来说,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情深者多被情伤,自古如此。”奥路菲不忍说更残冷的话、更不忍耻笑。
“穆若知道沙加这样无情,还会寻死吗?”。
奥路菲想了想:“只要知道四皇子没有死,穆就不会寻死。至于他无情不无情,穆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旁人看得一清二楚,穆自己何尝被蒙蔽?只是聪明如他也挣脱不了情的陷阱。
陷进去就是十几年,若要顿悟,早悟了。
“说得对,穆早就清楚沙加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还是背叛了朕,这是他咎由自取。”撒加声音低沉,“虽说他千刀万剐不足惜。这样情深,倒让朕心生怜悯。穆是个聪明人,他现在肯定后悔自己的背叛:因为他的背叛,害得朕险些命丧黄泉。也因为此,让朕对沙加的欲杀之而后快。”
奥路菲安静地听着,自皇帝登基以来,都是冷酷地喝令天下,极少像这样倾吐心思。
撒加悠悠地说:“话说回来,连娑妃死了沙加都没哭,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总关在牢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到底是兄弟。”
“末将还是有些担心,四殿下若被释放,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穆是个识相的人,经过死的绝望,他该明白什么才最重要——与权势比起来,活着、在一起,才是实实在在的。你说,沙加死了,他连自己的命都想要了;好不容易都活过来,穆会掂量清轻重的。”
第四卷●第三章●秋霜切玉,一时回首看【下】
穆总爱笑,尤其是捉弄他人时,笑得尤其动人。而今静静躺着,宽大的衣服覆着身体。听到声响微微动了一下,眼珠子慢慢转过来,眼中毫无光彩。奥路菲将他扶起靠墙坐着,悄然退下。
一个冷漠,一个生无可恋。撒加心底泛起了同情:“穆,还能听见朕说话吗?”
穆动了一动,看向撒加的眼光近乎迷惘,空洞无神——谁曾说过这样的眼睛像紫水晶?光华已黯。
地上摆着的白粥动也未曾动过,撒加顺手挪到穆的跟前,轻轻笑了,凑在穆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穆,假如……”
真的吗?
穆的眼睛蓦然闪光了,紧紧盯着撒加离去的背影。
奥路菲端起白粥:“大人,吃点东西吧?”
“沙加、还、活着?”穆的声音仿佛沙哑到几乎听不清,从地缝中转出的小苗儿一样微弱。
奥路菲眼眶有些酸,舀了一小勺白粥,勉强笑道:“是。不过,怎么也要等大人身子好了才能去找他。”
“骗人的吧?”
像茶叶泡在水中缓缓舒展开来,渐渐盈霈、渐渐活过来、只是眨眼间游弋起生之绿色。
是真实,还是再次被欺骗?
穆站在地牢的入口,屏住呼吸,一幕幕可能从脑海中浮过。他,早就不再奢望沙加还活着。但是,即使存一线的假想,他也愿意承受或许致命的打击。
撒加的轻笑还在耳畔,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假如这是撒加的另一个报复,假如这是撒加给自己的最后一击……也无非就是一具尸体而已。还有什么,无非死亡而已。
奥路菲看他一步一步走下去,形销骨立,推一把都能散架。
地牢很暗,穆如走在黑夜。
“顺着左手边走到尽头便是。”谨记奥路菲的话,脚步回荡在牢狱中。
尽头有一盏灯,灯光微弱。推开虚搭着的牢门,牢笼中央端坐着一人:金发、冷淡、孤傲——原以为,今生就这样了,再见到他,心忽然暖了,忽然生起无限希望,忽然,所有的幻想又找到了落足的沃土。
“沙加……”
沙加蓦然睁开眼,掠过错愕、惊喜的光芒,不可置信地看着紫发的人,如梦。而后,又缓缓闭上,睫毛却颤抖。
穆蹲下来,抚了抚沙加的脸颊:“沙加……”
顺着脸颊一寸一寸抚摩下去,颈弯、锁骨、锁骨旁深色的疤痕,心揪了起来。
“真是,有疤,就一点儿也不漂亮了。”头抵着沙加的肩膀穆轻轻地说,却不由地抽泣起来。泪珠滑落眼眶,一滴一滴坠落在疤痕上,泪和着所有的苦痛倾斜而出,怎么也止不住了。
沙加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睁开眼,看颈弯里的紫发颤抖,削瘦到惹人心痛。犹豫着举起手,手中的锁链哗啦啦地响。环上了穆的后背,触摸颤抖。微微用劲,抱紧了。
“再哭下去,地牢要成水牢了。”空旷的地牢第一次响起沙加的声音,沙沙的、涩涩的。
穆嘴唇上弯,像笑,更像哭,抖个不停,眼眸湿得一塌糊涂。摊开手心,几把笨拙的钥匙。清清脆脆几声响,锁链哗啦啦地开了,飞快地抹过眼睛,展开笑颜,如以往的恶劣语气:“你皇兄把你将交给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别人都不能锁你,除了我!”
沙加却不离开,只是目不转睛盯着穆低垂的右手。困惑,交织着猜疑。
“你的手,怎么了?”
“废了。”
“还能好吧?”
“不能。”
穆伸出左手将沙加拉起,两人并肩而立,沙加的眼睛分明有怜悯、有心痛——那是从没有的温柔。
穆忽然一笑:“倔小孩,骗你的,天底下有我治不好的吗?”
“怎么才能好?”
眼神关切专注,穆的紫眸一转,眉宇弯弯地笑了:“每天,听到第一声鸡叫,从指尖到肩髎,从左手到右手,慢慢按摩上一炷香的时辰,就好了。”
沙加眼睛一亮:“真的吗?”
“可惜,我只有左手。”穆将锁链踢掉,别开脸。
抿了抿嘴,低头想了一会儿,沙加握住穆的右手:“没事,有我。”
却说在地牢那头的六皇子阿布罗狄狱内,兄弟两人波澜不惊。
“参见皇兄!”阿布罗狄彬彬有礼,长发撩起,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狰狞划痕。
“免礼!”阿布罗狄处境比沙加好很多,因为他从不反抗、逆来顺受、无论何时见都不会失礼。
委曲求全,绝非六皇子就真的谦卑了,他终究是有顾忌的,撒加心知肚明。
“阿布,昨天淑妃上书求死,说投靠沙加都是她的主意你在南疆一概不知,等你回到京城已骑虎难下才被迫与沙加结盟。不知可有此事?”
“怜子父母心,母妃何苦。”阿布苦笑,交织复杂的情愫,“皇兄,哪有这样的事情?与谁结盟都是我说了算,母妃从不曾干涉过,无论在京城还是在南疆。”
“你把罪都担了,先帝的妃子我也不能定罪。只是她三番五次地求死,愿以她的命换你的命,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布罗狄流溢悲伤,语气哀婉:“谢皇兄仁慈!母妃并无罪,只是怜我身陷囹圄心内焦急才这般说。我死不足惜,但求皇兄留母妃一条生路。”
撒加不动声色:“你们倒是母子情深,那你为何偏与沙加结盟呢?难道你与他的兄弟情分,会更多?”
顿了顿,阿布罗狄缓缓地说:“那我就直说,皇兄不要动怒。兄弟之间本无情分多与少之分;只是,二皇兄之死,娑妃是主犯众所周知,淑妃……也有撇不清的关系。皇后娘娘病时常说不会放过任何人,这话我从小听到大;倘若你当了皇帝,翻起旧账来……多方权衡之后,我才偏向四皇兄的。这些与母妃无关。”
“就这样吗?据我所知你一向与世无争,权势都掌控在淑妃手里。”
“表象而已,母妃一介妇人怎可能调兵遣将?”
弟弟额间脸颊的疤痕触目惊心,有些原因,问是永远问不清的,不如翻过这一页,从此过去。
“我都能放过你们,为何沙加不能放过母后,她手中无权无势、比常人更弱。”撒加说得很慢,手指掐进掌心。拼了一身鲜血,却不再有人等待他归来,空荡荡的宫殿里,留他一个人抽泣。
“四皇兄……没有杀皇后。”阿布罗狄说得很艰难,即使知道这也许会引发撒加的暴怒,“连你跳崖的消息都没有告诉皇后。”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撒加安静地听。
“四皇兄不是穷凶恶极的人。当然,即使什么没做,皇后仙逝,总是脱不了干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