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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长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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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两张床怎么就成了一床。”谢衣不是没注意,他暂时想不到歪处去。
无异看着想想,最后没说什么,合衣背对谢衣躺了,他还困着,二话不说去见周公。谢衣洗漱一番跟着躺下。直到此刻,他方意识到无异说的一床是什么意思。在他起初看来两张床即便挨在一块还是两张床,可真睡下了,少一堵墙那小子的存在感便分明透过背脊,落在他这。他登时有些意外,事到如今也不好再怎么样,索性一闭眼也专心睡觉。
半夜他醒了一回,醒是平白醒的,窗外没声音,窗台上馋鸡也不吵。然后他发现有个身体贴着自己,除了无异再不可能是别人。谢衣一惊,惊便忘了控制,手上一动。此时旁边无异诧异地躲开半分,谢衣明白了——无异也醒着。
如此屏住呼吸,两人僵持了一会,无异忽然轻轻说了句话,“师父,你醒了?”
谢衣不打算骗他。“嗯。”地答应一声。
旁边久久没动静,也不见无异回答什么,可他呼吸也一直把持着,就像在做什么心理斗争似的。谁都没点破就谁都不出声。——大半夜的,人的精神全迷糊,许多白天说不出的话做不来的事到了这当口少了顾忌,克制的理性有限。谢衣知道这道理。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深夜对着一个偃甲琢磨,与木头争辩它怎么动起来更舒服,连瞳都觉得他疯了。第二天回忆起来,自己甚是惭愧。后来流月城的昼夜越加含混,便忘了日夜。
无异翻个身,覆上谢衣半扇没伤的肩头。“那师父就当我……呃不,当自己正在做梦吧。”他说。
他醒得远比谢衣明白。
谢衣闭上眼,一个鼻尖挨近了他的耳后。他总是在这个距离说话,因此这对谢衣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今次没有说话,是那小子的唇在那里轻轻一碰,光明正大不试探不惭愧地停了一会——柔软带着侵略性地——才渐渐分离。
谢衣觉得口干舌燥。
他的手被对方一对合上的掌心钳住了,那边像是心满意足,片刻后传来匀长呼吸。





第5章 黑灯瞎火
床还是两张床,是睡的人心里虚,才把它变成一张床。谢衣照例睡到日过中天,闹不明白是什么原理,他睡得对于他的年纪来说太久,而每次一觉起来,精神和身体的进步又太快——就像他在经历什么脱胎换骨似的。
现在昨夜的事当真变得梦一样了。两场深睡中间夹一段现实,醒来时实在以为那不过是梦。然而他十分警醒,这种警醒提醒谢衣他的记忆没出错,身边无异整整齐齐叠起来的被子更是相由心生地透出古怪——无异是个大少爷,是那种自己叠被子的人么?
就见这位大少爷一掀门帘端着热腾腾的瘦肉粥进来,“师父果然醒了,看我估摸得真准。”他美滋滋地说,没事人似的把午饭放在桌子上开始表扬自己,权当这一天仍是往日普通平常的一天,“炖菜也快好了,师父先洗洗。”
“好。”谢衣答应。他既然装傻,谢衣陪着他装傻。
吃着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顺便跟馋鸡逗着玩。无异前两天太勤快,厨房里堆满吃的,肉怕烂了只好腌,腌完正愁没地方打发它,馋鸡一来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这鸟说难养也好养,只要是肉,蒸煮炖炸煎烤什么都能下嘴。无异看着它颇可怜,又没奈何,“一路累坏了吧?可惜吃了这么多肉,还是飞不起来。”
谢衣不知道这事。“飞不起来?怎么讲?”
无异冲着北方扬扬下巴,“那个结界果真是限制术法用的,馋鸡的变形大约也被限制了。它从昨天飞进岛上开始就是迈着小短腿颠过来的,要不是被我发现,现在还颠着呢。”
馋鸡很不忿地吼了他两下,那意思不用说人话也很明白:若没有无异追着它漫山遍野地跑,它还能少跑两圈,不过这也只能怪它自己吓成惊弓之鸡认不出主人。谢衣心不在焉地挠了挠它的翅根,顺便看着门外的天空陷入沉思。“无异,今天去看看好了。”他提议。
“师父能走么?”
“山路多有崎岖,就算能走也十分困难,不过……”
他想了想,对着馋鸡念动口诀,馋鸡四周也现出那虹色的气团,与空中的差不多模样。气团早早包裹住了馋鸡,谢衣却还嫌不够,又厚了几层。“应该可以了。”他对馋鸡讲,“好馋鸡,烦劳你去外面变形看看。”
馋鸡脚爪一踹桌子飞出门,一阵爆炸似的轻微闪光,蓝色大鸟出现在他们面前。原先谢衣给它织的那个浓稠的结界亦瞬间稀薄了许多,刚好薄薄一层裹住大鸟的身体。
“无异,走吧。”谢衣挺满意地端详了一下鲲鹏,拢起袖子。
无异正吃着惊,为免耽误时间倒是先不多问,扶着谢衣上了馋鸡的背。重获自由的鲲鹏可劲欢实地往半空中飞。“馋鸡,贴着树林去躲开点山下那些人的眼,别叫他们看见师父。”无异命令它。馋鸡办事实在,得了指示绝不含糊,这就找了一片树冠茂密处,刮下来的树叶子招呼了无异和谢衣一身。
无异帮谢衣掸下树叶子,“师父,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谢衣思索着怎么给他讲浅显。“无异,道人驭气,道士和神仙的术虽然都叫‘术’,形式上却不大一样,只是在凡人看来都不通恒常,因此混淆视听了。”
“这我明白,就好比夷则和神仙妹妹打架是不一样的,呃,还有偃术也叫术。”
谢衣点头,“不错,它确实有个‘术’字。我们烈山部的‘术’是神农传下来的,偃术则是以上古铸剑之法为发源推而广之——不止兵器在内,而包括以五行万物为基准——融会贯通衍生出的新学问。”
“在一件偃甲的制作中,既要有实体为载,也要有术法驱动,用于偃术的术法算是普遍意义上术法的一个分支。因此在我看来,偃术并不只是‘术’,而应该叫做‘偃学’。”
“那师父刚才帮馋鸡做的,是偃术吗?”
“嗯……不是,只是你既问到,顺口多说了些。”谢衣笑笑,“至于目前这光景,其实是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无异,有风刮到你身上,此风范围广大,难以停止,你却想要让自己不被吹着,眼下又没有房子可供躲避,你待何如?”
“呃……”无异捏着下巴,“造个术法甲胄?”
“具体些?术法是流动的。”
无异蹙了眉尖,好在他聪明,末了一捶手心,“我知道了,师父,只要在周身刮起相反方向的一阵风抵消它便可。所以你在馋鸡身上包了同样的结界,只是翻了个面?”
“不错,”谢衣扬起唇角颔首,“无异,若是在湖心,今日可多借你两卷图谱。”
“嘿嘿,我记下了,到时攒着一块看也不迟。”
似是烦了他们讨论高深事,馋鸡叫唤两声。无异才发现他们已经十分接近海岸线。“师父,我们找个地方降落么?”
“嗯。”谢衣往下看了两眼,“那边有人,躲着点。”
无异心领神会,指挥馋鸡落在一丛密林里,馋鸡甫一落地就变回垂着头的小模样,又飞累了,这家伙消耗真大。他们走了两步,正听见几个烈山部人在激烈争吵,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谢衣比划着让无异噤声,他们留在树冠的阴影中,屏息凝神。
“……用不出术法就等于赤裸裸地任人宰割。我们现在等于是手无寸铁,许多北方居民甚至身体健康都受到了影响。你我在这便已经筋骨无力,等这个结界完工,全龙兵屿会只剩废人。”
这个声音无异听出来了,是崔逸然。
“但冒犯这些道人相当于与唐朝宣战,我们现在是不是有命在都要看唐朝脸色,皇帝随便分一军过来,我们面临的就是灭族。孰轻孰重?”
这个声音尚算年轻,但非常苛刻老练,无异听见崔逸然仿若发出一声冷笑,“大人,你莫非也要学习前代紫薇祭司大人,找个由头通敌叛族么?”
无异竖起耳朵,那年轻声音并未被激怒,“他是他,我是我。你我二人不过观点立场不同,乱施罪名正说明你目无大局。崔逸然,这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你不如仔细想着。”
那边争吵忽然就此平息下来。朝堂之上两派相争互相嚼舌头的景象无异早听乐绍成讲多了,并不奇怪,现下这二人对话却不大一样,崔逸然与对面那人应该是早已认识,而且私交不错。
谢衣琢磨了一会,见无异有话想说,施了术匿去他与无异的踪迹声音。无异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一会,“师父,你没事吗?”
谢衣奇怪,抬起头来,“没有,为何有此一问?”
“那个崔逸然和他朋友,都说自己筋骨无力,还有许多烈山部人身体受影响。我之前就有些奇怪,这个结界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师父的术法——我们现在已经离它很近了,师父伤口未愈,施术还能如此自如。”
不说便罢,一说谢衣亦面现豫色。“没错,我都忘了……这是为何?”
他反应敏捷,似是测试自己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抬起胳膊,无异看见谢衣倒转手心聚出光来,光起初是散的,后来聚到一起越发集中。他赶在光芒太烈暴露自己之前收了手指,身体里暖洋洋地恶心,手掌表面留着一些发乌的光晕。谢衣皱紧眉,兀自呼吸了一会才平顺下来。
无异担心地瞧着他,又不敢妄动,末了见谢衣眉头松开些便上去扶。他双手在谢衣肩膀上合拢了,低下头来鼻尖刮擦上谢衣鬓角的碎发。动作出于冲动,一下切近了也不觉得,待到皮肤相触才一激灵。脸对脸,唇挨得近,差点没刹住车。
这么一遭谢衣反而缓了过来,斟酌地抬起头,眼神与无异合上了,“怎么,又做梦了?”他意有所指地问。
无异一愣。
这时他才意识到谢衣没忘,不仅没忘,还摆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也对,谢衣是何等聪明一个人,无异不该指望能逃过去,可他可以接着装傻充愣:“师父,你刚才怎么了,没事吧?”
“无妨。”谢衣嘴上没说,眼睛仍灼灼对着他。
无异受不住这精神拷问,他若打定了主意不讲,谢衣也不好强追究。二人互相猜了好一会谜,都在斟酌进退,没人先动。此刻真有一阵小风刮过来,春寒料峭地透了骨,无异见谢衣一个寒颤,赶忙揭下自己披肩给谢衣牢牢系上。“师父,起风了,咱们今天就回去吧,改日再来会这些道士。”
到此为止,谢衣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办法。
馋鸡身上结界还在,回比去时快。谢衣毕竟有伤在身,术法再灵也消耗,坐一会疲倦泛上来,无异和他背靠着背,实则坚决地支撑着他。那小子脊椎硬邦邦的一条线。
今天得换药,吃过饭无异坐到他背后。谢衣有些后悔,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提,沉住气跟着无异演戏。可他当真骗得了自己么?无异照顾了他这么久,一直以来谢衣都把肌肤之亲说服成习惯自然,这层窗户纸是他自己糊上去的,就算无异捅破了,也怪不得那小子。
窗外风声竟是愈演愈烈。无异不放心,站起身来锁紧窗框,他背着烛光走回来的模样像是长高了些。确实,谢衣思忖,他这个年纪还能再长长,前些日子干躺着不觉得,如今看来恐怕是吃着山珍野味多了半寸。随之他又自嘲起来了,看得那么细做什么?
无异再帮他披回衣服时他佩服起自己和对方的忍耐力了。谢衣原是个爽快人,无异更不必说,看脸就没有花花肠子。是他们让彼此有了花花肠子,谁也怪不得。今晚谢衣睡得不踏实,到了半夜又是一回醒,风噼里啪啦地吹着窗子打出响,无穷无尽似的。昏暗之中他隐约瞧见无异正在旁边坐着,黑黢黢一个影子。
坐是坐着,手还在他手背上,谢衣的手背汗津津的,与前一夜一样。
谢衣喉咙里叹气,“你预备一直这样?”他问。
话还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容易说。“不知道。师父,这算不伦吧。”无异倒也坦率,什么惊心动魄的词用着都不心疼。
“你还什么都没做,怎么能算是。”谢衣盯着明明看不见的天花板。
“那要是做了呢?”
谢衣苦笑,“傻小子,哪有人做都没做先琢磨的。”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心中一跳,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异仿佛没注意,只是摇了摇头,“不一样。莫说师父是个男人,就算师父是个女人我也得想想。平白一个男人女人放在这里也就罢了,我是绝不会含糊的。但师父不一样。”
他们两个一到夜里仿佛统统都转了性,手粘在一块,话便是从身体里面通过去而不是靠空气传的。“什么时候开始的?”谢衣问。
“你呢,师父?师父先告诉我,为什么三番五次连自己都不顾地救我。”无异也一样扔了个问题过来。
在躲不开的风里,逆着起一阵风消回去,这小子倒是触类旁通得快。谢衣睡不下干脆坐起身,后背一阵凉,还没等他思索到那无异便反过身来从背后抱着他,这在他伤重期间是常有的事,没道理当时做了现在反而稀奇。谢衣惊讶于自己为何觉得那怀抱心安理得。
他只有继续笑给自己看,“为师是看你顺眼,不忍让你死了。”
无异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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