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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看着我的连旗,很长时间的沉默,但并不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我的班长跟我说,当个堂堂正正的兵。可直到他离开,我也没能成为堂堂正正的兵……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认为,穿上这身军装我就和班长一样,是个兵了。可我错了,除了这身衣服,我发现自己和老百姓没差……我开始琢磨自己为什么当兵?可想不出来,于是浑浑噩噩……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又错了,原来兵和意义一样,不是靠希望就能望出来,也不是靠想就能想出来,它是做出来的,伴着血,伴着汗,也伴着泪……如果有一天,那血那汗那泪不再浸湿衣服,而是流进心里,就能练成堂堂正正的兵——这听起来乱七八糟的,也没什么用处,你们是聪明人,不会像我这么稀里糊涂,总爱犯浑找牛角尖钻……”
我已经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只有苦笑,“你们都是院校出来的高材生,不像我这样老犯浑。”
“有!我就总犯浑。”
“我也是。”
“都是。”
队列里一阵喧嚣。
我愣了一会儿,敬了个礼,“……我……该走了,有人在等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袁朗的车。
袁朗为我将车门拉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侧身上车,却瞧见所有士兵在向我敬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
车开了,我将目光转开,看着钢七连慢慢退出自己的视线,心中又泛起一丝难受。
袁朗忽然开口,“说得很好,我也受教。”
我看着后视镜里他是那双眼睛,很真诚,“嗯,对你有用……你也爱犯浑呐?”
车驶过敬礼的哨兵,驶出大门。上了中间那条道,那是通向军用车站,军用机场的。
我开始觉得,咱们去老A这一路,会有麻烦的。
稀罕
越野车通过陆航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
袁朗将车停下。驾驶员看看表,“准时。”说着上了直升机。
“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袁朗命令道。
“是。”这对成才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我坐着。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我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因为你是狐狸,跟你说得越多,我觉得自个儿会被你捉弄得更彻底。“我就话少。”
袁朗忽然问,“那个人叫什么?”
我愕然了一下,“谁?”
袁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我没有讨厌你。”
“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背着过终点的那个兵吗?叫……伍六一?”你果然是爱钻牛角尖,都说没讨厌你了,你就怎么想跟我聊天?
“是伍六一。可我没讨厌你,也没当你是另一种人……”你从来就是只狐狸,奸诈无比的狐狸。
我转头看了袁朗一眼,接着说,“你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太不容易了。伍六一他,想在士兵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些,所以他去了……可出了意外……这不能怪你,我知道,他也知道……严苛的选拔,那意味着当老A会面临极危险的处境,你也是为我们负责,所以我们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你。而且……”
我看向来时的路,笑了笑,“伍六一他可是钢七连的兵,失去一次机会,他不会颓废沮丧,只会更加努力勇猛直前挣来更多的机会。我信他。”
袁朗点点头,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着,“番号?”
“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暂时会当一段时间司务长。”
袁朗把本收了起来。
“你记这个……还会回这来选拔?”
袁朗摇摇头,“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记什么?”
“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于是下车,登机。
直升机已经将我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我们待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他们在训练,不会关心头顶上有什么。”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你这小子是兴奋过头了吧。
“……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是敌袭……防空团防空导弹还是挺准的。”
成才捶了我一下,“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
袁朗听了不觉一笑,敲打一下驾驶员。我瞧见了,心里就起了不祥的预感。
驾驶员忽然就问,“两位,飞得还稳吧?”
“挺稳!特稳!”成才依然兴奋着。
“不晕吧?”
“不晕。”我要再会晕,我就白折腾那三百三十四了我。
成才也说,“一点不晕!”
“那就好。现在可以晕了。”那驾驶员什么招呼都没打,飞机忽然就沉了下去,这个大迎角飞行还没完,再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往前射去。最后,直升机沉入了林荫掩映之中。
我随着飞机左歪右晃,上下颠簸,抽空注视窗外,这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
直升机刚一着地,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
袁朗看了看我,“没事,人都得有个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么不晕?”
你倒想吧你,奸诈狐狸,想看我笑话,没门!更没窗户!我要是还晕那才是奇怪了我,“我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朗明悟似地点点头,“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闹半天你也飞过?”
“飞过……单杠上。飞了三百三十四圈。”
袁朗不觉大笑了起来。
进入A大队的腹地中,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体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锐利得倒像捕猎一般。我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的一个人就是尉官。还礼的军人,倒对我们两个新来的有点好奇。
袁朗脸上却带了点坏笑,因为我们两个举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来。
你这奸诈的死狐狸,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吧你。果然我的预感是正确的,果然跟你一起就绝没好事儿。
“这里的军人职业化,所以随便拎个都是尉官。很遗憾,咱们现在的职业化还不能达到尉官以下。”袁朗开口解释着。
那你还干嘛招咱们,别跟我说,我就是一实验对象啊。
成才好奇,“没有兵吗?”
袁朗这狐狸侧侧头,“看他们瞧你们的眼神。”
不用你这死狐狸说,我早看到了,刚一队全副武装的老A从我们身边经过,都跑出老远了,还把脑袋扭过来看咱们。咱又不是猴子!
袁朗笑乐,“恭喜,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以士官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
稀罕?稀罕!你才稀罕!你这人面死狐狸!
于是一路被参观着,最后停在了一栋军营楼前。
袁朗说,“这就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是我们正规军的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
成才自信地告诉他,“我们一准搬过去!”
袁朗笑了笑,“临别赠言,综合素质就是随时随地,一切。齐桓!齐桓!”
随着袁朗的叫唤,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中尉跑了过来。我记得这脚步声,演习的时候,就是这个家伙躲在我背后想放冷枪,原来叫齐桓呐,这家伙。
瞧他这样儿,果然近墨者黑。看我们就像是块要往人脸上砸的铁板,看袁朗就是阿谀。
然后两人开始了漫不经心的对话,二人言谈随意之彻底,在我军事生涯中从未见过。
齐桓,“到!”
袁朗问,“受训人员到齐了没有?”
齐桓,“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人!都已经安排了住处。”
袁朗,“最后两个你带走,我不操心了。”这一路过来,我就没瞧见过你操心,看成才折腾的够呛,你只顾偷着乐呐。
齐桓,“没好地方了。”就一临时宿舍,能好到哪儿去啊。
袁朗,“找地方塞进去拉倒,就俩士官。”别说士官,尉官校官来了,你不一样塞。德行!
齐桓,“哦,兵豆子倒好说。”
成才彻底愣住,我眯眼瞧着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语十足的对话,无视,统统无视。
袁朗,“那就塞下来了。我去瞧你嫂子了。”就你那德行,还有人受得了啊!我震惊了。
齐桓,“嗯哪。撂这得了。”袁朗挥下手,像对齐桓又像对咱俩,“拜拜。”
“嗯,慢走不送。”我也冲他挥挥手,袁朗愣怔然后咧嘴笑开,优哉游哉就往别处走。
袁朗一笑,我就知道是不怀好意,一定有阴谋。然后就听到齐桓大喊着训斥起来,“有你这么跟中校讲话的吗?军纪军仪都到哪儿去了?”
“报告,我初来咋到,应该入乡随俗。刚听你们说话,我以为你们这里习惯随和的讲话气氛。对不起,我枉顾军仪,以后一定会注意。”我大声答道。
于是,四周立即安静下来。
纳闷
半晌,齐桓咆哮着喊回来,“别跟我喊那么大声!大声就有理啊!姓名?单位?”齐桓瞥了我一眼,“这是例行公事。”
“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侦察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一个团的了不起吗?要喊那么大声?”齐桓一直把名册翻到最后才画了钩,“瞧你们排多后,麻烦。”
我们两个戳着,尉官训话,再没理也得这么戳着。齐桓对地上的包踢了一脚,绝对不是轻踢,“行李?”
成才答道,“对。”
“你有权评价上级问话的对错吗?”
成才面色通红,“是!”
“全部上交。连你们的随身衣物待会都要换了,我们送得起——真是不知道干吗揽这种赔本买卖?”齐桓说着又狠狠给了我的行李一脚,然后,我看着他的脸疼得变色,“这包装得什么东西,这么硬。”
“报告,一位老班长送的临别礼物,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轻点儿放……”
齐桓横眉,“哦,你有情义。”他对过来拿行李的一名老A,“重放,重重放。”
那是我……算了,听你们口气,这儿挺有钱的,衣服啥的随便发,也不会在乎砸坏地……
齐桓名册拿在手上,手背在背后,一个年轻尉官却走出老干部的气势。
我们跟在后边。
很窄的楼梯前倒有两名哨兵,哨兵稍稍让宽了道,然后又把那条通道封上了。这显然是表示不可自由出入。
齐桓上着楼梯,头也不回地跟我们说着规则,即使在新兵时,我们也没受过这样的不友好和蔑视。
“这里九点钟熄灯,六点钟至六点半,洗漱、早饭,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午饭和晚饭,教官有权随时对此做出修改。不许私自下楼,外出要得到教官或我的批准;不许私自前往其他宿舍;不许与基地人员私下接触;不许打听你们在特训期的得分;不许使用任何私人通信器材与外界联络;你们的信一律交给我寄发;训练期间称呼名字一律使用编号……”
这什么规则,从头到尾我就听见一句话:这儿你们说了算,没有批准我们什么都不许干。
成才的脸上出现了不满,“就是说受训期间我们只能在这栋楼上活动了。”
齐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除教官和我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有意见吗?”
那冷冰冰的目光……啧啧啧,我说死狐狸,我瞅你挺有人情味儿的啊,怎么你的部下瞧着不像活人,跟铁面判官似的,整个儿一黑面神呐。
“没有意见。”我摇摇头。
于是齐桓接着说,“你的编号41,你的编号42。内务方面懒得说了,总不至于让我们拿扫帚墩布?你们这些外部队的,亏了还都叫老兵呢,看看好好一栋楼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这也太能找茬儿了吧!
这楼确实是寒碜点,可一看就是临时凑合加年久失修,绝对和咱们这些新来人员是否能糟蹋搭不上干系呀。你一破茅草房子,咱再怎么整内务也整不出个金屋子来啊。
我和成才已经学会尽可能不发言。
“这是你们的宿舍,晚饭前领发作训服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