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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嘲般地浅笑,却又称不上是在笑,仿佛说着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丑事,却又堵塞得笑不出来。他一手握住盖在锦盒上的布帛用力一把扯下,锦盒内熨平叠好的衣衫上隐有金丝绣纹,却看不清什么模样。“这是属于我的宦官服,三保是燕王府的宦官总管,专门执掌王府内侍之事。只不过承蒙王爷偏爱,三保才得以不用身着此服示人,也可以跟在王爷身边参与军机诸事。但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三保真正的身份。如此,高娃姑娘可明白了?这样的三保,要如何收你的礼匕?”
那女子怔怔看着他,看他强忍心痛隐伤淡淡说出这些话,仿佛在说着与他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强烈翻涌而来,方才一直隐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崩溃决堤。她不可置信地后退,直到腰重重撞到屋子中央的圆桌边沿。
在她心底五彩斑斓瑰丽的梦,仿佛一颗稀世的琉璃珠,却终于摔得粉碎了。可她的难过又仿佛不仅仅是这样,仿佛还有对他的心疼。他对她来说,是比那梦之琉璃更美好的珍宝啊,可是,却一并在她面前,摔碎了。
美玉已碎,明珠海沉,那种可惜、心痛和不甘令人不能接受。
“所以,请高娃姑娘收回匕首。此后不必再提。”他搁下锦盒在桌上,顺手拿起匕首塞到她手中,唇边浅淡笑着,又变回往日温和谦然的模样。她下意识一把握紧匕首,如同握住被退回来的一颗心,匕鞘上刻画的纹路扎得手掌生疼。反手抵住汹涌不止的泪,她抬起一双沾满泪珠的眼眸盯住他。“我恨死你了马三保!”
风一般旋身冲出,夺门逃离。就怕再多待一刻,她会在他面前失态痛哭。
楠木的门来回碰撞,长廊上狼狈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三保挨着桌子缓缓滑坐在凳子上,面带忧伤用手轻轻覆在那套衣衫上。多少年了,没再开启这扇壁橱,仿佛这最痛最丑的伤疤可以遮掩起来不见天日,他便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敢在青天白日下放声快意的那种人。他不怕面对,却怕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又是他将要伤害别人的时候。
如刚历经一场拼搏截杀,全身的力量都流失泻洒。拳头骨节抵住光洁饱满的额头,轻轻闭起眼眸。从不曾如此孤单绝殇过。高娃说天神会保佑这世上每个人都找到一个属于他的人,她说三保就是属于她的人。可又有谁会是属于他的,这个叫做马三保的人呢?三保的神又在哪里呢?
北平九门的守卫与日不减,反而对燕王府进出的车马行装检查得愈加详细。张玉负责农庄和炼兵场的构建,难免运送些农务器具,也都常被守卫一一翻查。锻造兵器的铁料都经由保定涿州将生铁冶炼后运送回京,张玉押送些谷物种子都被严细搜查,若将铁料藏于谷物车马,难保不会被发现。
张玉心思甚重,农庄田园已在三月内完工,地下炼兵场和校场也同时竣工。朱能也招募了一批熔炼锻铸的人手,王府储备的铁料只够半个月耗费,身后的这一批铁料,可万万不能出差错。
月前三保主动要求到涿州监工装运,王爷眯着眼看了他一阵,允了。三保这一去直去了一个多月,前天才传信来刚入北平境内。张玉不放心,亲自带人出城来迎。三保与他并驾策马,看他似有忧心,不由淡淡一笑。“张将军为何事心烦?”
张玉听他问话,扭头看了看身后几十辆车长龙一般,不由蹙眉压低了声音。“此次运送怎么会装了这么多车?万一守门的疑心全部查看,岂不是很危险?”
三保目光平静无澜,抬头直视已近在视线之内的朝阳门。“张将军放心吧,他们不会发现异常的。所有的铁料都已经改头换面过了。”
未几一队车马便到了朝阳门外。三保和张玉下马牵行,立时就有守卫手执长矛上来拦住了两人。其中一名守卫伸手接过三保递出的燕王府腰牌,朝门内报了一声:“张大人,是燕王府的车队。”
门内有一人应声迎了出来,正是左都指挥使张信。他一眼望见两人身后长龙摆尾的车队,抬手点了所有守卫。“还不快查!详查,一架车都不能放过。”说着也不理睬三保张玉,径自走到第一辆车前,解开捆绑的绳索,掀开了覆盖着的麻布。
麻布下是一只只堆叠好的麻袋,每只麻袋都用布绳捆扎有序,袋内物品棱角分明看似是硬物。张信点了点最上面的麻袋,吩咐车旁的王府随从。“打开。”
随从看了张玉一眼,看张玉挥了挥手躬身上去打开麻袋。他猫腰解绳索却怎么也打不开,张信等了一会显得有些不耐,上去拉住袋口用力一把扯开。
整只麻袋翻落下来,袋里的农具哐啷啷掉了一地。动静之大,惹得后面查车的守卫都以为发生变故,侧目来看。地上散落着都是镰刀,锄头,爬犁之类常用的农具,并无异常。张信用脚拨开随意看了下,便示意收队。
一行车马慢悠悠进入了城门入口。
张玉回头望了一眼,张信已坐回手下准备的椅子上去了。不由松口气一笑。“看来这个张信,还是念着王爷往日提拔的恩情的。不过最绝的,是三保你居然想到把铁料熔铸成农具来瞒天过海。”
三保但笑不语,仿佛早已料到此番情景。“这么多农具,只要细心想一想必然会有端倪。还是多亏了张信才得以这么容易入城。可见连天都在助王爷一臂之力。”
自那天高娃从屋里跑出去,他已快有四个多月没见过她。自然,也没有见过那个人。他在农庄帮忙张玉,朱棣每天固定来两个时辰看看进度,并非有意也非无意,只是凑巧都没碰上。后来农庄已成,他又主动提出去涿州监工炼铁,自然就更没见过了。
三保垂首一笑。那段小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怨念的某啖出差回来了,这周工作繁忙,可能更得有点慢啊。。。这是无比清汤寡水的一章,什么都米有,,米有,,米有。可见过渡章真是不可爱啊!小剧场:大明食堂今日菜单大荤——马三保各位同学排队买菜中。。。排在最前面挤住窗口的是号称校园一头霸的朱棣童鞋。JUDY:今天一共多少份马三保?工作人员:10份。JUDY:本王全要了!工作人员:(敲窗口告示)不好意思啊童鞋,写明一人得一份,请勿多吃多占。JUDY:你不卖给本王,本王让你在食堂里做不下去!工作人员:(直接无视之)···后面的童鞋请上前敖笑风挤开朱棣凑到窗口,铁铉趁机上前两步。朱棣恶狠狠转过身瞪住两人:两个打工仔,敢跟本王抢荤菜!来人啊!来人!来人···人呢?笑风和铁铉边走边吃,嗯嗯,好吃!朱棣回头,工作人员把窗口一关:不好意思卖完了!JUDY:······︳︳々
☆、(二十四)
农庄地下炼兵场内炉火旺盛,照出整个炼兵场的模糊轮廓。
张玉面前的校台上丢了几把新打出来的兵器,有刀有戟有枪,却都是断裂四分的。张玉愁眉不展,一手捏着下巴的短须若有所思。听得入口处守卫齐声喊了声“王爷”,忙侧转过去躬身见礼。
朱棣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礼,随手拈了把枪头凑近眼前端看。“如何?新造的兵器可还能用?”
“王爷恕罪,末将刚查验了这几批新货,根本不能用。”张玉也拾了一柄断刀,反手握住刀柄使上刚劲猛然一击削在校台边缘的铁栏上,刀面应声而裂,又断下了一块。“王爷您看,生铁在锻造的过程中把握不当,兵器就会变得生脆易裂。若要增加兵器硬度,必须在熔炼铁料的过程中加入钨金一起锻造。”
朱棣从小生于战火,懂事起便与兵器做伴,对此甚是感兴趣且倍感亲切。一边用手指抵着断裂口细细摩挲,饶有兴趣说道:“钨金珍贵稀有,也是炼铸兵器的必备材料。先帝在世时就下令所有州府的钨金都必须运送至京城,由应天府府衙保管,只有工部才有拨用的权力。哪怕是兵部要用,也得先向工部提请。如今应天与本王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时间上又如此紧凑,我们一时间该到何处得到这么大批的钨金?”
张玉看王爷脸色尚好,回头看了看周遭并无他人,压低了声音道:“末将正要禀告王爷,方才三保在此,末将与他探讨了这个问题。他让末将给他两个月时间,他能往返应天并将钨金偷出运回。只是末将担心三保一人前往太过危险,不敢擅自答应。”
朱棣听在耳中却似没听得分明,依旧探究着手上那半只枪头,凝神似有所思虑。半晌,才把枪头撂在张玉手中,冷声问了句:“他人呢?”
张玉一愣,也不知自己那话说得对了还是错了,王爷这问话分明风牛马不相及。也只好接了他话头道:“刚走,似乎是去了马棚那头。”朱棣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张玉围着炼兵场慢悠悠看了一圈又一圈,搞得张玉一头雾水,方才那有关钨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只得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王爷,那关于盗取钨金的事情,到底是可行或不可行呢?”
漫不经心的答案。“容本王再想想。”
直到看完朱能练兵的校场,朱棣才起身离开。张玉朱能要护送,朱棣却摆了摆手。“不必。本王还要再看看农庄牧场。”张玉只得送他从密道上去了,自己返回了地下。
朱能抱着手臂看张玉回来,一脸不解及担忧,不由笑道:“担心什么,等下三保自然会护送王爷回去。”
马棚搭在牧场上,正坐落于农庄山体的西头岭。燕王朱棣二十一岁封于北平,常与鞑靼骑兵周旋,成就了朱棣骑兵将领的名至实归。因此朱棣吩咐张玉一并构筑了牧场,养马结群以备将来诀世之战。
朱棣骑马穿过掩映在山林间的农舍田园湿地,日暮山头,马蹄声落在沧寥的山道上清脆无几。进入牧场直奔马棚,玄衣黑马穿过宽阔的牧场,疾驰如风。
身着浅色衣衫儒生一般的男子正在给马槽内添加草料,他一手端着一只藤箕,一手抓起草料均匀撒在食槽内,偶尔有壮实的马头伸过来啃噬他手里的料,他便伸手拍拍它鼻子。
日光残余的最后一缕光线透入山野,朱棣策马奔入牧场,便看到这番平和宁静的一幕。三保听见动静,端着草料箕转身来看,衣襟随风飞扬。暮光映在他眼眸里映出一湾水色,清潋如画的风情。
马蹄声悠扬回荡尚未停歇,马蹄仍在踢踏不止,燕王府主人身影纵跃已从马上跳了下来,迎着山风草香大步走向仍呆立在马棚边上的那个人,随手接过他手中藤簸一把扔开,双臂展开轻轻松松把他抱住。
其实最初朱棣只是想着许久没好好见他,又得知他自作主张要去应天,才过来与他谈谈应天之行的配合。四月少别因忙于炼兵场的构建一晃眼就过了,半生历经战火争斗生离死别热爱背叛只觉他对三保的感情亦不过淡茶一盏,直至此刻暮光烟色里又见到他,才知压抑下去的恋想其实并未消失无味。
这样静逸温暖的一幕,牵动起他无限感慨,让他禁不住伸出手臂拥抱了他。人的一生都会追寻这样的宁静和美,只是这路永远荆棘满途,披沥生死煎熬那归途却永远离你一臂之遥,无法掌握。他少年时就在战场周旋,见过最惨烈的屠戮拼杀,尸首成堆血流漂橹,支离破碎的躯体堆叠成炼狱般画面。以至于那人在暮色里静静牧马这样一个瞬间,也让朱棣想要好好珍惜。
三保如往日一样漾着清浅的笑,只是经历上次那番,再不会去想逾矩妄念。只把他看作王爷和主上,这样的拥抱反而来得自然不令人局促。他伸出手回抱了朱棣一下,以示对主上的念想恭敬。
“天色已晚,王爷怎么来了牧场?”朱棣说要四处看看,三保便领了他查看马匹牧舍。跟着朱棣穿行过牧场,看他慢下了脚程似享受这暮秋初冬的夜晚,三保便也找了话来与他闲聊。
朱棣站定脚步,闭起眼感受凉瑟秋风吹来干爽扑面。“也没什么,只是听张玉说起你要去应天办事,来跟你提个醒,本王会派燚与你一同前去。到时候若有什么困难,她会联系狼师的人助你一臂之力。还有,到了应天府自然会有人接应你们,本王会让他准备好府衙的地图一并交给你们。”
“多谢王爷。”
“也不必谢,万事尽人事即可,若实在危险,先护着自己一些。”朱棣脚尖一折开始往回走,淡淡关照了一句,状似漫不经心,却又如出自肺腑。
“是。”他越是这么说着,三保越是心中暗许,哪怕到时候拼命一搏也定将钨金送回北平。狠辣或者怀柔种种手段,朱棣太过长袖善舞信手拈来,直让人挖心掏肺亦感念他这么一句。三保垂目跟着他一步一步走,浅笑恭谦以对。
不多时朱棣便要打马回府,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