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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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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狗儿躬身称是,对那小太监道:“还不谢恩!”
  小太监伏地时,朱棣已绕过他远远地去了。他怔怔跪在廊檐下,扭头望着帝王背影,只觉自己恍如做了一个梦。
  永乐元年。
  正月里朱棣也一直忙于政事,与群臣畅谈交心,元宵这一天还忙于和朝臣商讨牧马法度的草拟。徐仪华封后三月有余,眼看着后宫才寥寥十来人,着实冷清。趁着元宵节遣人请了各宫的美人婕妤到自己宫里小聚,也商讨下开春后妃嫔的甄选,以此充实后宫。
  席间,徐皇后问起皇上到各宫去,待众女如何的话题。一些个女子都称好,唯有一两个性子尖锐些的,直言说皇上极少到宫里去坐,即便去了也是闷声坐一阵就走了。虽然时有赏赐,也不过是众女都平等,赏一模一样的东西,叫宫人拿着来挑。声音里隐隐有埋怨之意。徐仪华听着笑着,好言宽慰了几句,便叫了乐班来与众女一同赏乐吃元宵。
  后来晚上朱棣正好来了宫里,徐仪华旁敲侧击地与他说了些话,暗示他常日里可在各宫留膳喝茶,也可舒解倦怠。朱棣只是漫不经心答应了下来,两人都没多去揣度。
  哪知过不了半月,帝君不知何故大怒,竟将封了不到半年的婕妤张氏赐死,曝尸三日。张婕妤宫里十来个宫婢宫人一律斩首。徐仪华听阿雪来报,匆匆赶去时张婕妤早已直挺挺挂在了宫门口。那青黑狰狞的面目看得徐仪华抚着胸口一阵恶心,阿雪赶紧扶了她回宫里去。
  直走到了花园内,徐皇后一口气才缓了过来:“阿雪,你命人去把张婕妤的身子处理了吧。只说我说的,就不必禀告皇上了。”
  阿雪嘴里应着,说道:“奴婢先送娘娘回去,回头再来处理。”
  徐仪华却走不动了,便就在花园内坐着。事发突然,朱棣从未向她提过后宫哪里需要整顿的,他一向也不插手后宫的事,却不知为何突然亲自下了这番命令。“阿雪,皇上突然赐死张婕妤,你可在宫人之间听说过什么?”
  宫婢沉默了一会,蹙眉道:“先前张婕妤宫里的绢儿来找奴婢讨教,说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张婕妤眷得圣宠。” 想是张氏自恃美貌,却久久未得皇上恩宠,自然心中生了郁气。明知徐皇后在帝君心中地位甚高,故意叫婢女来将这些话传与皇后听,希望徐皇后能看在她平日里恭顺的份上帮她一把。然阿雪跟着徐仪华十几年,一向见惯这种事情,自不会当真告诉上去。“奴婢听说,好像是昨晚上皇上到张婕妤宫里留膳,却不想……张婕妤在皇上的酒里下了那种药。”
  徐仪华暗自一惊,以为是有害性命的毒药,急切问道:“什么药?”
  阿雪也不知如何说好,半晌才细声说道:“就是外头坊间流传的情药。”
  听得徐仪华说不出话来。休说给皇帝下药已是死罪,张氏这般作为妄图控制帝王意志以达到私下的目的,也难怪朱棣直接就下旨赐死,将她曝尸以告诫后宫诸人,切勿重蹈覆辙。
  徐仪华也不知朱棣吃下了那药身子有碍无碍,便找王狗儿来问话。王狗儿支吾了半天不敢说又不敢不说,只道朱棣传太医开了活血泻火的方子吃了,硬是撑到药力彻底退散,足足折腾了一夜。
  王狗儿走后,徐仪华坐在凳上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怔怔地便落下泪来。那人后宫虽不充裕,也有十几个美人婕妤的,他却宁愿这样折腾自己也不肯传召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他心里怕是一直暗自计较着,绝不肯强迫自己去违逆了心底的意愿。
  永乐二年五月,徐仪华随帝君前往孝陵祭祖,当晚仍旧歇在灵谷寺。
  用过斋菜后,趁着初夏日长,徐仪华提出在寺内四下走动走动,也好感受下佛寺的甘宁之境。朱棣陪着她穿过灵谷寺塔外的红砖路,徐后找话与他闲聊着,两人渐渐走到了寺外交错的路旁。
  灵谷寺无墙无院,但取虚无之意以林荫作为边缘,界只在心中。徐仪华见天色渐暗,提议往回走。两人转了个身,朱棣却忽然站定在原地,抬头径直望着密林遮蔽下那座白塔耸立在即将来临的暮色下。九层塔顶上坠了几盏灯笼,仿佛是引航的灯塔,在夜色中召唤找路的旅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棣的脸上浮出了几许笑意,仿佛是轻带责备却又不忍责备,到最后只剩了宠溺。然而与他脸上的神情极不相称的,是他眼中难以遮掩的沉痛,若不是光线太暗,徐仪华几乎都要以为,那里头缓缓流动的不仅仅有光华,还会有泪。
  然而他只是闭起了眼睛,轻声道:“走吧。”又一边说着些闲事,一边与她并肩往回走。
  直到两人回到塔顶上,朱棣凭栏望着塔外的暮色,又再陷入沉思。
  “皇上,您又在想他了?”当年,那人就是从这里走掉了,再也没有音讯。这两年来朱棣派了狼师的人四处找寻,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处理政务,似乎是不想让自己有空闲去缅怀沉溺过往。徐仪华看在眼里,每每都觉得心痛难抑。她以为他即便是难过,也就难过一阵子,却不料这两年下来,他对他的思念,从来没有轻过一分。面上他从不表露,但是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这样颓然。莫非当年让那个人离开,是她做错了么?
  朱棣听她问起,收回了眼神,面上是淡淡一笑,话语毫不回避。“是啊。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朕绝情绝义,令朕扼腕心痛之人,朕又有什么办法不想他?”
  “可是他都已经走了两年了,两年来,皇上也派了人到处在找他,却始终都没有他的音讯。但凡他要是心里还想着您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又怎么会忍心将您忘得一干二净,从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呢?”这样问着,鼻子都有些酸涩。
  然而朱棣仍是那样浅笑,语气却愈加柔和起来:“他这个人啊,本就是这样寡淡的。若不是从小就跟在朕身边,以他那个桀骜不驯的个性,任你是谁,即便是朕,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他一心绝决地要离开朕,躲着朕,就算朕将这天下翻了过来,只怕,也是寻他不到的。仪华,朕只是担心呵,他从小就跟着朕,如今孑然一身,也不知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他那个向来不要命的性子,怎能不叫人担心呢?”
  起初,他一直以为那人不过是跟他闹性子,只要他不停止找下去,总有一天能找到他。但这两年过去,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那人却雁杳鱼沉毫无音信。到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终于承认自己的颓然和绝望。“不知不觉地,都过了两年了。仪华,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朕的,惩罚朕向来眼高于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惩罚朕盲目自信,认为无论什么都能办得到。可是你看,他来了,又走了,好像是在告诉朕,即便朕能做得这个天下的主人,可是这世上仍有一处地方,有一个人的心,朕费尽心机都征服不了,获取不到。仪华,直到他离开,朕才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是万能的,是不败的。”
  终于承认绝望,所以今夜,第一次开口和别人谈起他,谈起那个一刀剜透他心的狠心人。朱棣的口吻轻柔,脸上带着轻笑,仿佛自己对着的,仍然还是那个另他痛心的人。
  徐仪华看着眼眶一热,在她印象里,朱棣在她身边一直扮演着强者的角色,那时靖难再苦再难,他也从不将自己疲惫的一面示与她看。他要当她的守护神,不败之神。可是此时当说起那个人的时候,他却再不是那无可匹敌的样,即便再装得平静,口吻里仍有些微的颤抖。那是无法抑制的痛,一点一点,从身体的缺口里流泻出来。
  “仪华自然知道他是很好的,可是这世上,好的人也不只他一个,为何皇上偏偏对他这般上心,独独要他一个呢?”
  对于这个问题,朱棣并没有接口。确实如仪华所言,他那时也问过自己,那个人,他到底好在了哪里?然而想了两年也没有答案,只好自嘲地叹了口气。“他啊,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人了,刀山火海都帮你挡着拦着。做仆从属下自当是没话说的。可论同他一起,他却是最糟糕的情人呵。他心里有事,种种盘算计量,从来都不会跟朕说。问了,也不说;痛了,也不说;伤了累了难过了委屈了,统统都憋在心里不说。可是他不说,朕却以为他是愿意的,是高兴的。说到底都是朕做得不够好,他才不要朕了吧?你看,换了是别人,哪个会舍得把做皇上的从身边推开,只有他才会这样做。不管朕给他什么他都不要,也因为他什么都不要,仪华,在朕心里,他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sorry亲们,我错了,,,我是个数学永远不及格的差生。。。朱棣生于1360;1402年当然是四十二岁。我还记着他起兵时候的年纪,肿么4年了都没老啊!靠!


☆、(七十八)

  九层高塔壁立,星空如坠。这位铁血帝王手把阑干眼望流星飒沓,话语柔和却分明痛得刻骨,仿佛是对他人说起,又像只是自言自语。朝堂之上宫墙以内,他将那人给他的致命延续伤口对天下隐藏,那些欢喜怒怼伤痛交错的过往,都埋葬在心里,任它连着心一同溃烂。
  情生一碧满江天地间,任繁华谢尽之后落寞成觞,将苦痛独尝。徐仪华听他娓娓说来,只在此刻,他才肯将他满心的伤痛示于人眼,示之于她。月满则溢,这锥心之痛也是一样,再也掩藏不住,才最终肯将它表露。
  看到他这样,徐仪华亦不忍泪水盈眶。“可是皇上,若三保他在外头活得更自在呢?何不就放开了他,让他再也不必承受限制和束缚的困扰?”情是尖锐的锋缨。明知是刀锋利刺,仍要紧紧握住了任尖刺扎透掌心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两相牵制互为折磨,这又是何苦?
  即使是一国之君,也断不该因自己喜欢就强求他留在身边,锁他一世好时光。然而临风凭栏的男子伫立在高塔之上,却犹自苦笑道:“仪华,朕也曾想过就让他离开过他想过的生活去,因他太过倔强,从不肯轻易让人走到他心里去。但是这样不代表他不需要依靠,若他想依靠的时候,该找谁好呢?朕知道,他最爱的或许不是朕,可是仪华,朕却是他的唯一啊。若他因为留在这里而不快乐,那是朕做得不够好,所以他离开了,也成了朕最大的遗憾。仪华,若还有机会,朕一定会做好,做足够好,让他再也离不开。”
  所以狼师的使命,会永不停止地找下去,直到找到那个人为止,直到找到他死为止。
  自年少时嫁与他,徐仪华亦不曾听他说起这样的话。朱棣此人思量考虑极为缜密,对她也从来是体贴周到,他却几乎从不将这样缠绵的话宣之于口。在那个人身上,到底是怎样爱到尘埃里去,才能说出这些柔软的话语?即便只是听着,只是作为旁人看着,也叫人心酸难止。“若皇上还有机会,您最想对他做的说的,会是什么呢?”
  “若朕还有机会——朕真想亲口问一问他,到底朕哪里做得不好?到底朕要怎么做,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朕想要亲耳听一听他的回答,才觉得无憾。在朕的记忆里,他从来没像样地笑过。朕此生最想看到的,只是他最真心的笑容而已。只是,朕还会有机会么?不知再等个十年,这机会,会不会出现?”
  曾经绝烈的钟情之意,在那人离开之后,全化成了隐伤之痛。若早知道今日的沉重来源于当时的纠缠,当初是会及早抽身而退,还是会更爱他多一些,爱得有今生没来世,直至沉溺?
  很想牵那人的手一起看,看这一世浪蕊繁华,九重鎏韶天阙,如今都在他的脚下了。那人最希望看到他君临天下,他也已经做到了。可是看着这金碧江山如画,才知道原来就算手中握着这万壁江山,没有那人在身边,却还不如从前只做燕王府的主人来得快乐。人的一生短暂如烟火,那人却如此狠心,连陪着他多走一程都不愿意。
  若还能再见到他,还想再问一问他,当时他放开手的时候,有没有过心痛?有没有哪怕微毫的不舍?
  泪眼酸涩,徐仪华抬起来凝望住他的侧脸,看着他眼望苍穹之外如同沉浸在某时哪一个瑰丽的梦境里,细细拼凑着那一点虚无的斑斓,不看沧桑,只问痴狂。
  也不知默然了多久,徐仪华缓缓跪在朱棣脚下,话语带着哽咽:“皇上,仪华有罪,请您原谅仪华对您有所隐瞒。我知道三保在哪里,一直都知道。三保他,就在云南楚雄,澜沧江以东的楚雄啊!皇上,您派人去找他吧,若世上只得他一个能让你开心的话,仪华愿意把他找回来。仪华想看到的,也不过是您最开心的笑容而已!”
  又有谁敌得过他对他思忆成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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