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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利落。贼王的伤口在肺门处,他用左手捂住伤口,在临死的抽搐中一口一口
地吐着血沫。教授踢他时,他勉强睁开眼睛,哀怜无助地看着教授,鲜血淋漓的
嘴唇蠕动着,似乎要对教授作临别的嘱托。
即使任中坚的心已被黄金淬硬,他仍然感到一波怜悯。几天的交往中他对贼
王的印象颇佳,甚至可以说,在黑道行当中,贼王算得上一个响当当的大丈夫。
现在他一定是在哀求自己:我死了,请照顾我的妻儿。教授愿意接过他的托付,
以多少减轻良心上的内疚。
他把手枪紧贴在腰间,小心地弯下腰,把耳朵凑近他轻轻蠕动的嘴唇。忽然
贼王的眼睛亮了,就象是汽车大灯刷地打开,他瞪着教授,以猞猁般的敏捷伸出
左手,从教授怀中掏出时间机器,用力向石头上摔去。“去死吧!”他用最后的
气力仇恨地喊着。
缺少临战经验的教授一时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举起宝贵的时间机器作势欲
掷……但临死的亢奋耗尽了贼王残余的生命力,他的胳臂在最后一刻僵住了,没
能把时间机器抛出去。最后一波狞笑凝固在他穷凶极恶的面容上。
教授怒冲冲地夺过时间机器,毫不犹豫地朝他胸膛补了一枪。
时间机器上鲜血淋淋,他掏出手绢匆匆擦拭一番。“现在我心净了,可以一
心一意去转运黄金了。”他在暮色苍茫的旷野中大声自语着。
三声枪响惊动了附近的住户,远处开始有人影晃动。不过,教授当然不必担
心,没有哪个警察能追上他的时间机器,连上帝的报应也追不上。有了时间机器,
作恶后根本不必担心惩罚。这甚至使他微微感到不安――这和他心目中曾经有过
的牢固信念太不一致了。
现在,他又回到金库,从容不迫地拿了三根金条塞到怀里,准备作时间跃迁。
时间机器又开始呻吟起来。他恍然想到,自己的胸口里还保存有半根金条。也就
是说,他每次只能转运出去两根半――实际只能是两根。这未免令人扫兴。
“只能是两根?太麻烦了!”他在寂静的金库中大声自语。
实际并不麻烦。每次时间跃迁再加上空间移动,如果干得熟练的话,只用10
分钟就能完成一个来回。也就是说,一小时可以转运出去12根,8 个小时就是96
根,足够他家的一生花销了。他又何必着急呢。
于是,他心境怡然地抛掉一根,把机器的返回时间调好,按下启动钮。
没有动静。似乎听到机器内有微弱的噼啪声。他立时跌进不祥的预感中,手
指抖颤着再次按下,仍然没有动静,这次连那种微弱的噼啪声也没有了。
一声深长的呻吟从胸腔深处泛出,冰冷的恐惧把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冻结了。
他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是贼王的鲜血缓慢地渗进机蕊中,造成短路。
也许,这是对“善恶有报”、“以血还血”等准则的最恰如其分的表述。
机蕊短路算不上大故障,他对这台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机器了如指掌,只要
一把梅花起子和一台微焊机就能排除故障――可是,到哪儿去找这两种极普通的
工具呢。
满屋的金条闪着诱惑的妖光。黄金,黄金,到处是黄金,天底下最贵重的东
西,凡人趋之若鹜不避生死的东西――偏偏没有他需要的两件普通工具。他苦笑
着想起儿时看过的一则民间故事:洪水来了,财主揣着金条、穷人揣着糠窝窝爬
上一棵大树。几天后财主终于知道,糠窝窝比黄金更贵重。他央求穷人,用金条
换一个糠窝窝,穷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七天后,洪水消退,穷人爬下树时,捡
走死人的黄金。
那时,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就敏感地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故事,这是以穷人的
残忍对付富人的贪财。也许,两人相比,这个穷人更可恶一些。但他怎么能想到,
自己恰恰落到那个怀揣黄金而难逃一死的富人的下场呢。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等到天明后,这儿的拾音系统就会被修复。自己即使
藏起来一动不动,呼吸声也会被外面发现,然后几十名警卫就会全副武装地冲进
来。而且――拾音系统正是自己修复的,可以说是自己送掉自己(7 年后的自己)
的性命。
也许“善恶有报”毕竟是真的,今天的情况就是一次绝好的证明――但是为
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不受惩罚的罪恶?老天一定是个贪睡的糊涂家伙,他只是
偶然睁开眼睛――偏偏看到自己的作恶,教授冷笑着想。
不过还未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呢。他对那一天(也就是明天)的情形记得清清
楚楚。有这点优势,他已经想出一个绝处逢生的办法,虽然这个方法太残忍点儿。
确实太残忍了――对他自己。
拿定主意后,他变得十分镇静。现在,他需要睡一觉,等待那个时刻(明天
早上8 点)的到来。他真的睡着了,睡得十分坦然,直到沉重的铁门声把他惊醒。
他听到门边有人在交谈着,然后一个穿土黄色工作衣的人影在光柱中走进来,大
门又在他身后桠桠地合上。
任中坚躲在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此人。这就是他,是1992年的任中坚,
他是进金库来查找拾音系统的故障。他进了金库,似乎被满屋的金光耀花了眼。
但他仅仅停留两秒钟,揉揉眼,开始细心地检查拾音系统。
阴影中的任中坚知道,‘那个’任中坚将在半小时内找出故障所在,恢复拾
音系统,到那时他就无法采取行动了。于是他迅速从角落里走出来,对着那人的
后背举起枪。那人听到动静,惊讶地转过身――现在他不是惊讶,而是惊呆了。
因为那个凭空出现的、目光阴狠的、端着手枪的家伙,与自己长得酷似!只是年
龄稍大一些。
持枪的任中坚厉声喝道:“脱下衣服,快!”
在手枪的威逼下,那个惊魂不定的人只好开始脱衣服。他脱下上衣,露出扁
平的没有胸肌的胸脯。这是几十年伏案工作、缺乏锻炼留下的病态。他的面容削
瘦,略显憔悴,皮肤和头发明显缺乏保养。这不奇怪,几十年来他醉心工作,瞻
养老人,抚养孩子,已经是疲惫不堪了。持枪的任中坚十分了解这些情况,所以
他拿枪的手免不了微微颤动。
上衣脱下了,那人犹豫地停下来,似是征求持枪者的意见。任中坚知道他为
什么犹豫:那人进金库时脱去了全部衣服,所以,现在他羞于脱去这唯一的遮羞
之物。任中坚既是怜悯又是鄙夷。看哪,这就是那种货色,他们在生死关头还要
顾及自己的面子,还舍不下廉耻之心。很难想象,这个干瘪的、迂腐的家伙就是
7 年前的自己。如果早几年醒悟该多好啊。
他的鄙夷冲走了最后一丝怜悯,再次厉声命令:“脱!”
那人只好脱下了土黄色的工作裤,赤条条地立在强盗面前。他已经猜到了这
个劫金大盗的打算:强盗一定是想利用两人面貌的相似换装逃走,而在金库中留
下一具尸体。虽然乍遇剧变不免惊慌,但正义的愤怒逐渐高涨,为他充入勇气。
他不能老老实实任人宰割,一定要尽力一搏。
他把脱下的裤褂扔到对方脚下,当对方短暂地垂下目光时,他极为敏捷地从
旁边货架上拎起一块金条作武器,大吼一声,和身向强盗扑过去。
一声枪响,他捂住胸口慢慢倒下去,两眼不甘心地圆睁着。
任中坚看看手中冒烟的手枪,随手扔到一旁,又把死者拉到角落里。他脱下
全身衣服,换上那套土黄色的裤褂。走到拾音器旁,用3 分钟时间就排除了故障
――他7 年前已经干过一次了。然后他对着拾音器从容地吩咐:“故障排除了,
打开铁门吧。”
在铁门打开前,他不带感情地打量着屋角的那具尸体。这个傻瓜,蠢货,他
心甘情愿用道德之网自我囚禁,他过了不惑之年还相信真理、正义、公正、诚实、
勤劳这类东西。既然这样,除了去死之外,他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他活该被杀死,不必为此良心不安。
铁门打开了,外面的人惊喜地嚷着:“这么快就修好了?任老师,你真行,
真不愧是技术权威。”
即使在眼下的心境里,听到这些称赞,仍能使他回忆起当年的自豪。警卫长
迎过来,带他到小房间去换装。这是规定的程序。换装时任中坚把后背对着警卫
长,似乎是不愿暴露自己的隐处,实则是尽力遮掩胸前的斑斑血痕和金条的断面。
不过,警卫长仍敏锐地发现异常,他低声问:“你的脸色怎么不对头?胳膊肘上
怎么有血迹?”
任中坚脚步摇晃着,痛苦地呻吟道:“刚才我在金库里犯病了,跌了一跤。
快把我送医院!”
警卫长立即唤来一辆奥迪。3 分钟后,奥迪载着换装后的任中坚风驰电掣般
向医院开去。
尾声几天后,银行警卫长向公安机关提交了破案经过。这份报告曾在各家报
刊和电台上广为转载,妇孺皆知。以下是报告的部分章节。
……凶手走出金库时,我们全都误认他是刚才进去的任教授。这并不是因为
我们的心理惯性。据事后检查门口的秘密录像,凶手的确同任教授极为相象,只
是显得老了几岁。当时,我们曾觉得两人的气质略有不同,还发现他肘上有淡淡
的血迹。但凶手诡辩说是在金库中犯病了,跌了一跤,因此才显得面色不佳和沾
有血迹。我当时被蒙骗住(我们确实想不到戒备森严的金库中会有另一个人),
在监视他换装后,立即把他送到医院。
不过我从直觉上感到异常,便征得在场领导的同意,带上两名警卫进库检查。
很快我们就发现库内有大量血迹,地上扔着几根金条,还有两支手枪。顺着血迹
我们找到真正的任中坚教授,那时他浸在血泊之中,还没有断气。我把他摇醒后,
他艰难地说:“劫金大盗……快……”
我立即安排人送任教授去医院,又带人去追凶手。追赶途中我想到奥迪车司
机小马身边有手机,便要通他,命令他就地停车。还告诉他,他的乘员是一名穷
凶极恶的劫金大盗,千万谨慎从事,好在他身边不会有任何武器(他是在我的严
密监视下换装的)。两分钟后,我们赶上停在医院门口的奥迪,透过加膜玻璃,
看见凶手正用手绢死死勒住小马的脖子。幸亏我们及时赶到,小马才没有送命。
我们包围了汽车,喝令凶手下车。凶手很识时务,见大势已去,便顺从地停
止勒杀,坦然下车,让我们铐上。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以下的经过就近乎神话了,但我可以发誓这是真的,因为这是在四个警卫和
十四个路人的目光睽睽下发生的,绝对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觉。当凶手被铐住时,
时间是上午8 点52分__马上我们就知道,这恰恰是任教授断气的时刻,因为载
着任先生的救护车此时也响着警笛开到医院。护士们往下抬人时忽然惊慌地喊着
教授的名字,他的心脏刚刚停止跳动。恰在此刻,凶手惨叫一声,身体开始扭曲,
开始委顿,身体的边缘开始模糊。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几秒钟之内,他的身体竟
然化为一团轻烟,完全消失了!在他站立过的地方,留下一堆衣服和一具手铐。
更令人不解的是,上衣中竟然包着半根金条。是被锯断的国库黄金,断口处
是非常粗糙的锯痕。他怎么可能在赤身裸体换衣服时,躲过我的监视,把半根金
条带出去?我绝不是为自己的失职辩解,但是,确确实实,这是不可能的。
总之,凶手就这样消失了,无法查出他的真实身份。我们把他在录相上的留
影发往全国进行查询,至今也没发现有哪个失踪者与他的面貌相似__除了英勇
牺牲的任教授,两人的容貌实在太相象了,甚至连声音也十分相似。
经查实,库内丢失5 根金条(后来被群众在不远的河边偶然发现),作案手
法迄今未能查明。这个案子留下许多不解之谜。比如,凶手是怎么潜入金库的?
他怎么能预知任教授会进库检查拾音系统,从而预先按任的相貌作了整容?任先
生牺牲时,为什么凶手也恰恰在这一刻化为轻烟?这些谜至今没人能回答。
库房内还发现一台极为精致的机器,显然是凶手留下的。我们询问了不少专
家,无人能说清它的功能。理论物理研究所的一位专家开玩笑说,如果一定要我
说出它的用处,我宁可说它是一件极为巧妙的时间机器。当然,他的玩笑不能当
真。
这台机器已经封存,留待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