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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飞扬-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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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幢幢间,军械被严密看守着抬上火车。逼迫俄国站长连夜调集的四节车皮挂在老旧的车头后,冰天雪地中蒸汽机孤独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铁路延伸进茫茫山野,在一个急转弯处,坐在车厢里的涩谷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火车猛然急刹可是已经来不及,连接五根铁轨的道钉被拔除,一受到火车的压力,刹那间错位得不可收拾。
出轨,翻车,惨叫,爆炸,两侧不断变化的射击点,四面八方遥相呼应的密集枪声,枪口的炽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交织成绚烂的极光。展昭的五十人分成二十五组快速在铁路边的山坡树林间移动投弹射击,加上事先摆好的数十个放满鞭炮的汽油桶制造气势,真假难辨,涩谷分不清来了多少人。
车祸现场的突然袭击使这些人一时间都慌了心神,没受伤的还没来及拉开枪栓就被飞来的枪弹结果了性命。
涩谷爬出车厢,没命地向树林中逃去。道路另一侧的树下,展昭灼灼的黑眸已经锁住了他。
据枪,瞄准,食指冷静地扣动扳机。枪管稳定得几乎没有任何震动,对面的涩谷身体一晃,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坡上。
不到二十分钟,战斗结束。
这一战使长春关东军部难堪之至,三四天没有任何声息。

冬月初八,卢方的生日。
大雪封山,北风卷地,处处白得晃眼。陷空帮山头上一片繁忙,卢方不喜欢铺张,但他的五十大寿再怎么说也是陷空帮的大事,要是办得寒酸了,全帮的山众都不干。
白玉堂坐在窗边,手里漫不经心地拿着蒋平送来的字纸,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睡了三天,加上展昭的细心照料,白玉堂身上的伤大多结了痂,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只有小腿上那一刀还新鲜地张着嘴。展昭和四位当家都极力劝说白玉堂再等等,可白玉堂坚持要把这事和卢大当家的生日一勺烩了。
黑亮亮的桃花眼望向展昭,嘴角翘成一个不以为然的弧度:“猫儿?”
这是叫谁呢?展昭怔住,清透的眸子里全是不解。白玉堂笑道:“看你那晚上装枪,悄没声儿的跟猫差不多。”
展昭眉锋扬了扬,眼里流露出无奈。白玉堂渐渐和自己熟了,手也伸得越来越长,甚至打着了解情况的幌子,非要看看他那个两刀四洞戳在什么地方——对这类问题,展昭一概置之不理,于是白玉堂只好过嘴瘾,除了吃饭睡觉,就以揶揄他为乐。
因为真的喜欢看他的笑意他的关怀他的宽容他的从容,那唇角勾起的美好弧度让人想一再得寸进尺地让他笑开一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清新明亮,阳光遍洒。
“猫五当家,猫老总,猫参谋长,猫大人?”白玉堂剑眉微扬,瞟向置若罔闻的展昭,“我说,时候差不多了吧?”
“走吧。”
展昭把椅背上搭的大衣和皮帽子扔给白玉堂,向门口走去。看着他的背影,白玉堂又一次觉得,展昭那件浅蓝色上衣虽然又宽松了些,人却还是挺拔得像杆标枪——要不是他扔大衣过来时顺便瞪了自己一眼,还以为他真像标枪一样没感觉呢。白玉堂挑挑嘴角,跟了上去。
自从进山,白玉堂还是第一次看到外面的情形。周围防御工事齐全,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聚义厅前张灯结彩,说是聚义厅,其实就是一溜五间高大的砖坯房,门窗都是松木钉的,漆得锃亮。大门敞开,中央四张虎皮椅,四位当家坐在上面,颇有几分旧时衙门的肃穆。
展昭刚站住脚,就听身边的白玉堂嘴皮子极其利索地喝道:“我兄弟来得鲁莽,望哥哥抬一膀。我闻哥哥有仁有义,有能有志,在此拈旗挂帅,招聚天下豪杰,特来与你哥哥随班护卫。我兄弟多在家,少在外,三纲五常全不晓,五岳三山并不知,兄弟不知不识,全仗哥哥指示夹磨!”
展昭听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十里洋场尽风流的白少什么时候学的这套江湖说辞。白玉堂仍然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神情庄重,眼角余光却向展昭一撩,掀嘴角咕噜道:“刚背的。”
里面传一声请,白玉堂径直进门。
厅门沉重地合拢,隔断了展昭的视线。明澈的目光定在门上,仿佛能够穿过厚重的木门,看到无限远处。
虽然白玉堂对被驻防大队抓了这件事什么都没说,但这几天派出去的喽罗已经打听出来,他是刺杀高桥顺三的疑犯,刚刚落网就逃掉了。
白玉堂,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炷香工夫,蒋平急步出来,看展昭还在门外,一把挽住,让进旁边的会客厅看茶。
“展副官,白玉堂这人,你看可靠吗?”
“刺杀高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展昭揭起杯盖喝了口茶,嘴角抿出一线弧度,抬眼看向蒋平,“但他能出手这样做,就很难得。”
“我也这么想啊。”蒋平低声,“展副官,我可有点替他担心。”
蒋平的这一堂,是风雪堂。没有保人又想上山入伙的,过了蒋平这堂就算自己人。在雪地里光头空手站一整夜,只许穿贴身棉袄棉裤,看有没有当响马的体质和挺头。蒋平刚刚在里面极力坚持说,从驻防大队那边到山下骑马也有大半夜的脚程,白玉堂穿一身单囚衣在大雪里逃到这,这堂就免了,想入帮直接就当个喽罗,日后慢慢混,白玉堂二话没说就冲他道了谢,当所有人都暗松口气,以为白喽罗这回可免了一劫时,白玉堂斩钉截铁地跟徐三当家说要接着过他那堂。
脊杖。
展昭觉得自己背后隐隐作痛,七十下包铁的木杖,足以把一个没有武功的壮汉打死。
蒋平赶紧解释:“好在无论哪一堂,后悔了就随时可以停,陷空帮绝不为难,客客气气护送下山……”话没说完猛然住口,这话他也曾对展昭三番五次地说,可还是硬生生地打完了。
对于铁了心的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展昭站起身,“方便的话,我能进去看看吗?”
蒋平黑溜溜的眼睛里迸出光来,“哎呀展副官,有您在,我这颗心就放下了!”
到了后面,展昭一眼看到,他给白玉堂的大衣和帽子扔在聚义厅后的刑堂门口,地上溅落着青瓷酒碗的碎片。守门的喽罗站得笔直,一双双眼睛里,还敬佩地闪回着白玉堂甩衣仰酒,摔碗进门的影子。
火盆熊熊地燃着,白玉堂俯在斜放的木架上,双手紧握着两边的木把。满屋寂静,只听见木杖和肉体撞击的闷重钝响,和计数人压抑着的冰冷声音。一杖下去是一片青紫,再一下变成血肿,第三下就成了绽开的伤口。重起重落,三十几下,赤裸的背脊已经再无好处,连掌刑人原本极力想避开的烙伤,也终归没法幸免。
徐庆紧咬钢牙,喝一声停。白玉堂喘息着,抬头看着徐庆,汗湿的黑发间,精光闪烁的眸子锋利而凶狠。
徐庆低沉地劝道:“白公子,还是算了吧。你和陷空帮无冤无仇,何苦把命扔在这儿?”
白玉堂微微颤抖的唇角扯出一丝轻笑:“徐三当家……白爷我,没说停!”眼角余光忽然扫见门口出现的展昭,不禁胸口一紧,心想可不要让这只两刀四洞的猫把白爷笑话了去,把头一别,再不看他。
鲜血染在木杖上,飞散在地,点点殷红。五十几杖过去,白玉堂脸上冷汗交错,嘴唇咬出血来,手指抠进把手的木质里,沁出血丝,仍然一声不响。但是整张脸和紧握住木柱的手,已经像透明的青玉一样,毫无温度了。每一次沉重的击打,都像巨大的石碾直接轧过五脏六腑,心跳被激得失拍,热血一涌一涌,喉咙阵阵发甜。胸前的旧伤被木架硌裂,血滴滴答答流下来,一片火热。
眼前,渐渐开始模糊。
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看得心惊肉跳,终于有个炮头迈出一步跪在白玉堂面前,粗声喊道:“白爷您就别撑着了!您原本就有伤,不像展爷他是好着来的……”才想起展爷就站在身后,急忙把后半句一口吞了回去。
徐庆猛地叫停,站起身来问展昭:“他到底还行不行?”
白玉堂聚拢视线,望向静静站在一边的展昭温润沉静的脸庞,笑了笑。展昭走到他身边,注视着他的眼睛,伸手按上脉搏,向徐庆点点头,温凉的五指在白玉堂腕上一握,退回原处。
白玉堂的眼神里透出淡淡笑意。
展昭,你是个英雄……这屋子里的人,只有你明白我……谢谢你。
展昭沉默地看着,刚玉般的黑瞳里映着火光。没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地知道白玉堂现在的苦。白玉堂是条好汉,但是个人角度的欣赏,代替不了你死我活的残酷现实。白锦堂的制药公司一向和日本人合作密切,他的兄弟忽然来到关外,和自己这次的任务真是太巧合了。
七十杖,满了。
白玉堂欠欠肩膀,眼前一阵发眩。推开七手八脚来扶他的人,支撑着,站起来。
血从背后流下,浸到腰间。白玉堂定定神,向徐庆拱手。
“多谢三当家成全,白某去拜二当家。”
比起漫长的脊杖来,寒光闪闪的钉板倒是长痛不如短痛,白玉堂想都没想,翻身一滚而过,到卢方面前行礼,瞄一眼喽罗捧来红漆盘里的三把刀,张右手四指夹住三把刀柄,向空中一甩,左臂直直迎了过去。
扑地一响,三刀齐落,刀尖直透臂下。
火光里,眼神冷厉、满身血迹的白玉堂犹如一尊不倒的神像。早已被镇住的众土匪鸦雀无声了片刻,不等四位当家开口,轰然拜倒。
“见过五当家!”

白玉堂又一次发起高烧,这次是真的昏迷不醒,再没挣扎的力气。
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的行为,是使劲抓住卢方的手,尽可能大声地说:“大哥!我就住猫那了,省着二哥还得挖火墙!”
猫?威严的大当家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锐利的目光环视四周,发现同伙们也都面面相觑。眼光越过人群,定格到展昭身上,后者黑黑的眸子里泛起一抹苦笑,向自己指了指。
大当家还是困惑于展副官和猫有什么联系,蒋平恍然大悟,趴在卢方耳朵边小声说:“我好像听过咱们五弟管展副官叫猫……”
于是白玉堂光荣地以主人的架势,四平八稳地被抬回猫窝。
展昭伸手拦住卢方,低低道:“大当家借一步说话。”
卢方会意,和展昭走到偏僻处。展昭沉声问道:“这几天陷空帮和日本人打交道不少,山上插千的有没有收集到他们的动向?”
“交火的事常有。日本人泛泛搜捕一通就过去了。他们不敢轻易攻山。”
“也就是说,没有消息?”展昭轩秀的剑眉下,清亮的眼眸透出凌厉,“刺杀顺三的要犯居然能够越狱逃走,而且日本人明明知道人在陷空帮,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他?劫车的事,日本人也不至于无声无息地甘心吃亏。黑龙江西路战事刚歇,日本人把义勇军主力逼出境外,正是有余力消灭其他各路的时候,青木贤二安静得不正常。”
“展副官是在怀疑白玉堂是日本人放出的烟幕弹?”卢方浓黑的眉纠结在一起。展昭摇摇头,轻声说道:“我想下山一趟,晚宴前必定回来。”
卢方想劝阻,然而展昭坚定的眼神中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压力,让他一时间竟然开不得口了。
展昭的眼神渐渐归于温和平静,向卢方一拱手,“安顿好白玉堂以后,我就下山。这事,展某不想让大当家身边的人知道,还请大当家行个方便。”

漫长的,漫长的煎熬。白玉堂不断在各种离奇的梦境间穿梭,炮火连天的上海闸北,第十九路国民革命军在孤立无援中誓死拒敌,使日军在吴淞登陆的计划变成泡影。他曾经揣着手枪掖着匕首,带着救护队推着药品冲上前线。三十三天啊!枪林弹雨,白刃肉搏,日军未能越雷池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签停战协定!蔡将军,把日本人打出去!白玉堂愿意捐上这条命!”
喑哑的嘶喊,从充血的喉咙里溢出,双拳颤抖着,泪水从紧闭的睫间渗出,顺着脸颊流到枕上,从热到凉。
这是他神智清醒的时候绝不允许自己表露于人前的痛楚,这是他已经习惯用轻言嬉笑掩盖无迹的国破家亡的惨伤。
展昭坐在床边,线条分明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黑曜石似的眸子灼灼注视着昏迷的白玉堂,瞳仁深处似有盈盈欲出的光芒在闪动。
淞沪停战协定!去年5月5日,他作为陆军中将戴济的护卫,站在谈判桌边,眼睁睁看着签下了沉重的耻辱——中国政府同意取缔全国的抗日运动;战斗力强悍的第十九路军换防,调离上海;承认日本军队可以长期留驻吴淞、闸北、江湾引翔港等地,而中国军队却不能在上海周围驻扎设防!他已经记不住,自己是怎样压抑住扼死谈判桌的另一边陆军中将植田谦吉的冲动;无论什么时候提起那个场面,头脑就被一片明晃晃的撕疼,轰成了空白。
白玉堂!我其实很愿意相信你,但是……
一只温凉的手,轻轻覆盖在白玉堂攥得死死的拳头上,白玉堂仿佛有了知觉一般,反手猛地握住,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哥!玉堂对不起你!”
展昭眼底热泪一涌,猛地站起身,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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