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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浮起来了,我拼尽全力往下沉,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这回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走投无路,被逼迫到极点了,又像是痛得受不了了,压不住了才发出的惨叫,只有那么一声,之后我听见东方拼命咬紧牙关的呜咽声。
但那声音就像是一把利剑,穿透了我的心,谁也拉不走了,谁也别想让我离开他。
门开了,药先生显然被那个声音惊动了,然后我听见他的脚步顿在门边没有过来。我想他的表情一定很悲伤,因为我也一样。
越来越难受了,我发了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回响,像是古寺振聋发聩的钟声。
眼皮跳了跳。
一点点带着苦味的空气窜入了鼻腔中,这让我混沌晕眩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我立刻动了动手指,很轻微的颤动。胸口还是闷得厉害,我想说话,喉咙里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干涩得连吞咽都做不到。
最终还是先夺回了双手。
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我极费力地抬了抬手。
东方的身体瞬间僵住。
眼前也有了光,骤然睁开时涣散模糊的视线缓缓对上,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我看见了东方通红的眼睛。
他的眼里还有泪,无法控制地滴落。
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喉咙里像是长满了荆棘。只好很缓慢很艰难地把手臂抬了起来,僵硬得还不能弯曲的手指碰到了他湿润的脸颊,往他眼角抹去。
门口的药先生也呆若木鸡,怕是以为我诈尸了。
东方定定地看着我很久,嘴角往下撇,脸皮都在抖,似哭似笑,声音也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你终于舍得醒了……”
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凶,含着责怪,但尾音的颤抖泄露了一丝委屈。
我伸手去抓他胳膊,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力气,手也一直抖。
“听见…你…哭了…舍…不得……”
费了半天劲,也只能断断续续地蹦出这几个字,话没说话呢,喉咙里突然一阵腥甜,哇得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又脱力,颓然扑倒在东方身上。
“快来人!救人啊!”东方几乎是吼出来。
药先生一震,赶忙上前将我从东方的身上挪起来。我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瞬间流出了很多汗,不断从我额头滑落,甚至把鬓发都打湿了。但我觉得好受多了,胸膛有力地起伏着,方才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石头消失了,我能感到那股一直把我往身体外面扯的力量像骤然断了,我好像从高处跳下,有一种终于落了地的感觉。心砰砰地跳着,都把我的胸腔撞疼了。
“怎么样?”东方披上衣,紧张地看着药先生给我把脉,我眼前还有点发黑,肚子上那个刀口疼得不得了,不是那种针刺一边尖锐的疼痛,而是像有人那钝刀子来回割一般,备受折磨。
“脉象骤急,节律不跳,止而复作,很虚弱,但还有救。”药先生撤开手,也抹了一把汗,“也算闯过鬼门关了,先卧床休息着吧,我去抓药。”
药先生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我从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大概觉得我是个钻研医学的好材料,若是他知道我死过一回,还重生改命,他恐怕会很遗憾之前为我剖腹时没有仔细观察,看看我是否与常人有异。
东方一直站在我床边,也不说话。他衣服还有点凌乱,好几个扣子扣错了,好几个扣子没扣上,腰带也是歪的。他看着我,眼珠都不错一下,我还觉得头晕,看着他都觉得有几个人影叠在一块儿,看不清,黑暗又细细密密地漫上来,我心里一下就慌了,不由喊了出来:“看不见你了…东方,我看不见你了……”
还有牵挂,生死面前,谁都怯懦,我慌乱地把手向他伸过去,四下摸索着。
东方连忙上前,坐下来,让我能碰到他。一直无处安放的心一下定了下来,不由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腰,紧紧扣在怀里。
东方也松了力气倒在我怀里,一下如释重负。
我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屋子里药味弥漫,东方姿势别扭地被我搂着,一直没动,我一醒,就感到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得像戒备起来的猫的背猛地垮下来。他一直没有睡,他还害怕我又一睡不醒,于是一直不敢睡。我抬头看他,他连忙抿起嘴,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醒了?”
我点头。
“好些了吗?”他伸手摸了摸我全是汗的额头,“药先生说你发热了。”
“好了。”我说,头的确不那么晕了。
“饿吗?”他又问。
我摇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也不勉强,身子往下滑了滑,避开我的伤口,但能够亲昵地躺在我臂弯里,他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这个姿势让我想起了那几天他紧紧攥住我胳膊蜷缩在床沿的样子,那时,浓郁的夜色厚厚地披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很孤独,我心里不由就难过起来。
我仔细地看他的脸色,他的眼里满是血丝,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憔悴,比他受反噬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憔悴。
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说:“你睡吧。”
他抬眸,清水般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映出我自己。我刚要说什么,东方身体忽然紧绷,目光仿佛鹰一般向窗外射去,声音一下冷了:“何人?”
“属下参见教主!”窗外传来膝盖跪在地上的声音,那人声音激动非常,“属下……属下终于找到教主了!”
我仔细听了,声音是木统领发出的。他不愧是夜枭卫的统领,明察暗访最擅长。
东方却不惊讶,神情平平,只淡淡地问:“何事?”
“教主,五岳剑派已经并派,武林盟主已经推选了出来,是那嵩山派的掌门,左冷禅。”木统领道,“在武林大会上,那些正道人士亲耳听见任教主已死,又亲眼见到教主坠崖,似乎正想趁着我日月神教群龙无首之时,一举将神教剿灭,他们已经商议,再过七日,便要拔行,围攻黑木崖了。”
木统领顿了顿,没有听见东方的回应,只好再次叩首:“属下恳请教主立即回黑木崖主持大局!”
“你先传讯回黑木崖。”过了一会儿,东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请教中十大长老全力备战便是,正道中只有左冷禅与少林寺的方丈需要留心,其余都不必放在眼里。”
木统领愕然:“教主?!”
“本座很忙,无暇□□。”东方说。
木统领呆了。
东方从来说一不二,他的话就是命令,他说了,下面的人办就是了,所以他似乎认为这样就决定好了,于是转而问起了别的“任盈盈呢?”
木统领回过神来,低头道:“她自行服毒了,棺木已送回了黑木崖。”
东方沉默了一下:“让她与任我行葬在一起吧。”
“是。”
“你可以下去了,若是不急着赶路,去药房帮药先生收拾草药。”
“……是。”
外面没有动静了,东方脸上的神情渐渐回暖,他低下头,像小孩子一样蹭着我的胸口,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问:“不回去好吗?”
他抬起眼睛,黑漆漆地眸子凝视着我:“你现在不能赶路。”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不行!”东方的眉毛一下拧起来,“你得跟我在一块儿,我必须看着你,要是……”他的表情一下变了,眼眸垂下,声音也轻了,“我不能让你再离开我了,我……”
我没让他说下去,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嘴,东方嘴里还有些咸涩的味道,我知道那是之前流进了他嘴里的眼泪,直到结束,我觉得自己的嘴里也苦了,慢慢苦进了心底。
“我不会离开,睡吧,你累了。”我紧紧抱住他,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搂住我的脖子,眼睛看着我。
“不会的,我一直在,你一醒来就能看见我。”
他看了我很久,才缓缓低下头,往我怀里蹭了蹭,然后闭上了眼睛。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慢慢地睡去了,但搂住我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伤势比我想象中好得快。
不久之后,我就已经可以下床走几圈了,只是还不能做太剧烈的动作,免得伤口崩裂。说这句话的时候,药先生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两只眼睛仿佛不经意般在我和东方身上擦过,我心情一下变得沮丧,也不能做那种事了。
身体慢慢好转,仇人也死了,我从没有那哪一天像今日般轻松与安稳,可是东方却变得情绪低落。在外人面前,他依然维持着教主高高在上的样子,看不出什么,但我们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总会不时沉默。有时晚上,他会在我怀里猛地惊醒,然后一头冷汗地伸手探我的鼻息,再三确定我还活着,才又松了口气,重新闭上眼。但他往往无法再入睡了,就只能睁眼到天亮。
我忽然想起离魂时见到的场景,他总是沉默无言地坐在那里,握着我的手,从清晨到黄昏,无数光影从他身上掠过,天黑了又亮,他都这样垂着眼睛坐在那里。
那时的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很担心他,他这般患得患失的样子像极了前世。
我只能尽可能开解他,每日一见到他就笑嘻嘻地招手,抱住他,摸摸他的脸,亲亲嘴巴,故意向他撒娇,用一种我自己都嫌的口气,一边拍床一边甜腻腻地叫他:“教主教主教主东方东方东方,来嘛来嘛过来嘛……”
东方面无表情走过来。
木统领和药先生每次一听见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大概是顾忌到我的伤,又对着我那十几日的昏迷心有余悸,东方鲜有的百依百顺,我一再试探他的底线,他每每都选择退让。
譬如,我当着木统领和药先生的面,让他喂我吃饭。他瞪我一眼,但还是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喂着,然后我就笑眯眯凑过去,用油腻腻地嘴巴亲他,东方被我亲得满脸一个一个的油印子,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
木统领和药先生都很沉默,低头扒饭。
一个半月后,我的伤口已经结疤,我们决定启程回黑木崖。
药先生不肯离开村子,他说平一指与他的医术不分伯仲,而今的伤势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不再需要他日日看顾了。离开时,回望这个静静地沐浴在老旧黄昏下的村庄,和风熏人,心想若有一日老了,在此处安度晚年也不错。
路上听到探子的回报。五岳剑派已经在黑木崖下面围了两天了,但找不到上去的路,每个门派都不愿意自己的弟子打先锋去探路,于是他们又吵了两天,还没吵出个章程来。
东方坐在马车上冷笑一声:“一盘散沙。”
我腻歪在东方身上,枕着他的大腿,搂着他的腰,吃着他碗里的豌豆黄。
走得是官道,黄沙漫天,偶尔车子轧到石子,又会摇晃一下。东方两只手都护着我,他还是担心我的伤口会裂开,皱着眉头,不悦地对木统领说:“再赶慢一点!这么快做什么!”
等东方说了第三遍,木统领终于一脸委屈地撩开帘子,只见道路一旁,两个背着重重包袱走路巍颤颤的八十岁老汉慢慢地超过了我们的马车……
我:“……”
回到猩猩滩时,已是暮烟四起,天是幽幽的深蓝色,远远便能望见河边许多火堆,还有成群结队的江湖人,他们正在拾柴烤肉,一见有马车驶过来,在外围巡视警戒的人刷地拔出了一半的剑,大喝了一声:“站住!来者何人!”
“你不配知道。”
东方懒洋洋地撩起帘子,搂着我的腰,将我一提,直接运起轻功,一跃而出。
足尖点在水面上,不过一瞬便落在了河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船上。
红衣飘飘,怀里还搂着个人。
正道人中自然有眼尖的,顿时便有人叫了出来:“东方不败!那是东方不败!”
霎时,一片哗然,刀剑脱鞘之声频频响起。
顿了一瞬,有人问:“东方不败搂着的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是他的女人?”
“那也忒壮了点……”
“嗐,你们都不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女人,是他养的男宠……”
一听那个“花里胡哨”,我便脸色一黑,听到后面,脸更黑了。
对于我的衣饰,我也是有苦难言。我原来的衣服多是棉布或是粗布的,但东方怕这些布料磨在伤口上不利于愈合,但小村子里哪里去找绫罗绸缎?他便拆了自己的衣服,给我重做了几套绸缎衣服,然后把我原来的衣服统统扔了。他喜爱的都是浓艳的颜色,红的,紫的,绣工又极用心,一大朵一大朵的牡丹,一重重盛开,他穿上自然是美得不可方物,我穿了……
惨不忍睹。
连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