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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俸禄高有什么用?也许早就在这里花光了。”菊丸气鼓鼓地说道。他一心来砸场子的,没想到连门也进不去。只觉得武士气短。
不二摇头,拉起菊丸的手朝艺馆的大门走去。再说下去,就赶不上戌时的约定了。
这时,一个从艺馆旁边的小巷匆匆走出来的男孩,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头上缠着写有“松叶屋”布巾,手提漆木锦盒的小姓,快步拐入东面的花见小路之前,向路的两边张望了一下。隔着人群,不二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但是那个头巾下面的脸一映入他的视线,他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茫。他听不到菊丸在唤他,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风雪中的吉田神社,裕太栗子色的眼睛,手冢的手臂忽然间献血淋漓,像遥远的梦境一样一闪而过。
“请等一等!”
男孩没有停下。他灵活地穿行在街道上各色的人流中,很快就在街角消失无踪。
“等一下!”不二的一只手握紧了腰间的白樱,飞奔着追上去。
“不二!”菊丸伸出手想去拉住不二,却抓了一个空。不二的衣襟擦过他的指尖。路上的人群,像一片黑压压的大鸟,那个熟悉的蓝色背影被渐渐湮没,最后还是无法避免地离开他远去。
菊丸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知为什么,望着不二的身影,他会有一种再也无法重聚的感觉。
元和八年,弥生花月。春风不耻。
注:
①花头窗,江户时期流行把取景的窗做成形状各异的建筑风格,有圆形,钟形,花朵形等等,外面另有木制的窗板。第三回初梦中提及的,不二的房间里,就有一面圆形的。
第十二回 完
之十三 昔颜
忍者是很不容易被尾随的。他们精通于混迹人群,隐入夜色,利用各种遁术将自己抽离危险的处境。陋巷,房顶,甚至是水面,对于他们而言都如履平地般地轻松。普通人通常就在不知不觉间被甩掉了,为此会误认为忍者精通妖法。在大量启用忍者的战国以前,这种自古相传的秘技也曾经被称为邪术。
在京都所司代管辖的御城番队里,就藏着两个出身饭道山甲贺一族的名氏之后。化名海堂熏和桃城武的两人,是手冢身边最信得过的监察。而从小和他们玩大的不二,对于忍术的各种知识早就烂熟于胸。在他连剑还没有拿稳的时候,就知道六角形的手里剑①是如何飞行的,忍者是怎么在房顶上保持身体平衡的。经受了这些年的“考验”,就算改行去忍界谋生,也能绰绰有余吧。
他追踪的身影飞速绕行在光线昏暗的空巷,企图迷惑他的方向。木瓦极不平坦的房顶,参差不齐的矮墙和竹篱,这些地形对于不二穿的草屐来说都是很艰难的障碍。他要一边紧盯着对方的行动,同时分心照顾脚下的情况。
不二唇角一扬。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跟海堂他们满城追逐嬉戏的日子。京都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寺庙,都是清晰的印记。他不用思考,用感觉就可以辨别方位。
目标在四条大街北面的一片民居和浪人旅馆附近迂回了一阵,接近绳手通之前,终于驻足在白川边的一座木桥下面。
一头连接着鸭川的白川溪,缓缓地向东延伸向只园的方向,然后在花见小路周围急转向北,流入平安神宫的疏水道。每到这个时节,溪边种满了柳树和樱花,清流经过的石滩上芳草艾艾。水边的开阔之地,没有建筑可以藏匿,彼此的身形在星月的光辉里一览无余。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对方完整的面容。麦子色的瘦削脸颊,五官都很挺拔,健康明朗的气息,英气逼人。和记忆里的童稚的小脸已经相去甚远了,但是不二还是认得他。下巴上有一块缝合过的伤痕,是曾经从树上跌落留下的纪念。也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证据。
是那个喜欢爬树,总是弄得自己一身伤痕的裕太,是那个喜欢听三味弦,用左手握筷子的裕太。是那个常常开怀大笑,在河岸边飞奔的裕太。
不二伸出手,循着回忆而去……他的眼睛,他的指尖,他的心脏,每天都在重复演习着这样的画面。八年后,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裕太,你长高了。”
“别过来。”
“你不认得我了吗?”
“看来我的长相,还真是碍事。”阿一丢开了手里的食盒,从袖子里摸出几枚手里剑。“给我站在那里别动!”
江户人的音腔。不二的脸色稍稍黯淡了下来。他没有再靠近,目光清冷几许。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呢?”
“你还记得一个叫久喜贵一的人吗?”还是这样愤恨的眼神,和裕太棕色的眼睛很不相配。
不二有些茫然了。他的思绪杂乱无章,好像一团纠结缠绕的黑色丝线,无从头绪。裕太,清水屋,吉田神社,观月初,樱,久喜贵一,新当流,雷田流……在他的头脑中被狠狠打了一个死结。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那么无助。没有姐姐,没有手冢,只有他自己来面对。
“你取走过那么多条人命,应该不会全部记得他们的姓名吧。”阿一冷冷地说道,“你当然也不会知道,几个月前,你在清水屋杀死的这个浪人,他的妻子就是在这里投河自尽的,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孩,现在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多亏了你,她已经必须背负起复仇的使命。而作为杀人凶手的人,难道不应该来祭奠一下吗?”
听着这个阴沉的音色,仿佛在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
“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带你去清水屋,去嵯峨野。你还记得它们吧?被你们这些幕府的走狗们用鲜血洗劫过的地方。”
站在眼前的人,有裕太的身体,和另一个被灌输了满脑子仇恨的人格。他已经不记得他的哥哥。
“他们有什么错?只是因为聚集在一起,信奉和你们不一样的神明吗?那么杀人的你们,不是连魔鬼也不如吗?”
已经那么久了,不二知道自己的口音也早已因为越来越接近京都音而改变。如果裕太依然是从前的裕太,凭他沾满鲜血的手,还有有资格牵着裕太的回去大坂的道顿堀么?
“触犯幕府的禁令,就是违逆。我是幕府的武士,领取国家的俸禄,除了效忠,没有信仰。”习惯了被这样大声地控诉,不二的脸上只有风平浪静的漠然。他已经听不到来自心里的任何声音,没有悲哀,没有喜悦。他的体内,是一片死寂。
“不要狡辩了!”
“裕太……”
“我不是什么裕太。”阿一举起手里的暗器,“不要以为你救过我一命,我就会感激你了。我生来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观月一。请你记住这个名字,然后认清楚自己的罪孽,乖乖去向死者谢罪!”
手里剑对于过近或者过远的目标,都会折损部分的攻击力量。阿一向后退了两步,确保不二站在他的最佳射程处。正在蓄势待发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的人竟然冲着自己笑了起来。
虽然只有淡淡一抹,却似乎唤起了他身体深处全部的悲怆和怒意。“你……你在笑什么?!”
不二沉默地摇摇头。果然,最后他还是只有笑的力气……
“你知道凭你的力量杀不了我,可惜的是,我也不打算束手就擒。”凄然地笑着,笑着。不二慢慢向阿一靠进。
“不要动!”顷刻间,手里剑脱手而去,每一颗都瞄准了不二的要害。
撒镖的动作最能考验忍者的身手,攻击的同时,必须要躲避开对方刀剑的触及范围。这个过程中,每掷偏一根,都是给敌人多留一丝生机。
阿一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的迹象。他早就在刚才的追逐中考量出不二的体形、行动方向和习惯,将这些计算在内,他机敏地向水面上的木桥跃起,身体转移中把右手上的七颗分别精准地飞向不二的额头,咽喉,左胸,双手和双膝。万一没有射中致命之处,也能使他立刻丧失行动能力。锐角上涂满的是只要接触到血液,就可以在一个时辰内取走人性命的剧毒。
熟练地翻滚过身体之后,阿一稳稳落定在桥面之上,左手又快速地抽出暗器,随时准备给对方补上。但是,令他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的是,他的靶子不见了……
“你的钉子们比起海堂来要温柔太多啊。”等到阿一听清楚不二的话音响起在自己耳侧,已经太迟了。近在咫尺的清亮蓝眸,阿一甚至可以在其中看见自己的脸。
向后一跃,两枚手里剑直奔声音来源……
叮叮一一
不知何时出鞘的白樱不费力气地打飞了铁镖。而等下一拨攻击出手之前,阿一只感到脖子前面升起一股凉意。
寒光闪闪的刀尖,对准了他的咽喉。
“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希望我叫什么呢?不二裕太吗?”阿一满脸厉色地瞪着他,“如果我叫你一声哥哥,你是不是就不会杀我了?”
不二皱起眉。手里白樱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在阿一的颈边划出一道血痕。
口子并不很深,因为白樱锋利无比,从伤口流淌出的血液一眨眼已经浸湿了半个衣领,却丝毫没有沾到刀刃上。阿一栗子色的眼睛里,只有杀意,没有半点畏惧。
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是连表情都不需要改变一下的轻微吗?身上要添加多少个伤口,才能练就出来如此的忍耐力呢?海堂说过,必须要经历过的那些地狱般残酷的修行,才能成为一名忍者。
分别的八年里,不二遇到了手冢,大石,和番所里的人们。裕太走的却是一条万全不一样的路途。心里所有温暖的记忆被抹去,留下的只有仇恨。
终于,他们渐行渐远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裕太,你恨我吗?就算牺牲自己也无所谓地痛恨我吗?”不二收回了剑。
阿一的手,在背后摸索着。他听不到不二话语里的颤音。
河岸边的樱花树不断地散落下花瓣,脚下是潺潺流动的河水,花瓣顺着水流漂向不知名的地方。飘动的风,明净的月,就和不二梦见过的画面一样的美。
他的白樱对准过樱,对准过各种各样的剑客,现在又要对准裕太。这是不是一个恶作剧的恶梦。
一一“周助,死去的人,只有你的弟弟裕太。”
手冢的声音,像一阵闷雷在他心头响起,轰走了他最后一丝坚持的力量。
“你走吧。”白樱入鞘,不二转身步下木桥。
谁来……
阿一从腰带里取出仅有的一支苦无②,用力朝不二的背影投去。
谁来……
苦无的刃尖擦过了他的脸颊,一并断下几丝头发。
阿一并没有射偏。苦无本来会无比准确地插进他的背脊,如果不是不二突然像一条断弦般瞬间失去了平衡,软软地倾侧下去,直至跪倒在河滩上。
谁来救他……
白樱支撑住下滑的身体,不二可以感觉到利刃的风声就从他的侧面飞过。
尾部带有绳索的苦无,是可以被利用很多次的武器。阿一轻轻一拽,它立刻被收回到主人的手里。只要再一次,不二周助的性命就如同满天飞舞的樱花一样脆弱不堪一击。他把暗器换到了左手。
有谁来……
不二苍白的脸庞边,浮现出一缕细细的血痕。
轻微泪湿的伤口,好像被撒了一把盐。
很痛呢,手冢。
注:
①一般有八方手里剑、六角手里剑、十字手里剑、三角手里剑以及“卍”字型手里剑,这些手里剑掷出去后,在空中会围绕其几何中心旋转,因此轨迹稳定,在近距离能够保证一定的精度。
②暗器,用于攻击或者爬墙时插入墙中,末端的环里可以栓绳方便收回再次利用。
哗啦一一
雀鸟成片惊起的那一刻,抖落了满地的粉瓣。手冢的心忽然一阵慌乱。
二条城的水庭边,精美恢宏的三重叠瀑优雅地注入湖心,流动的波光清澈而幽深。下游处的锦鲤在入夜后纷纷沉到湖中央的水底。偌大的一片池,寂静无声。
如果不二在这里,一定会说这里的景致无趣,还不如自己家里清浅的小池子可以看到睡眠中的鲤鱼。
“呐,手冢桑。”不二的身影在星光月辉之下,淡薄得有如一页轻纱,看上去不无寂寥。他背对着他蹲在池水边,看不见表情。
手冢暗自苦笑。他惦记这个孩子已经到看见幻觉的地步了么。谁让不二总是挑他不在的时候出这样那样的状况呢。病了,做恶梦了,又或者是……
“手冢?”
“……”
“手冢?”
“啊……”手冢转回身。“大石。”
“怎么了?”大石看向手冢一脸的惶然。
“没什么。”
庭院里的石灯台点起了火,引来几只飞虫围绕。春意盎然的静夜,真是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刻。
手冢定了定神。“今夜是谁守备?”
“佐伯和剑太郎。”
“嗯。换防就交给我,你快回番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