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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只要他愿意原谅真田就行了。”幸村轻描淡写地说道。
住在松代藩下屋敷①的他接到美作藩传来的“好消息”是在一天前。切原完成任务之后回复的信函上满是牢骚,幸村知道,千里迢迢让这个骄傲的孩子去杀一个女子,的确是难为他了。
不二由美子秘密寻访了数年终于先他们一步找到了战乱之中流落到西国的神社大祭司,也要回了丰臣太阁的传世之刃,之后却没有回到江户,也没有去找弟弟周助,而是一下子消失了踪迹。直到一个月前幸村得到她的行踪并派切原赶去的同时,他给出的命令只有一条“只留刀,不留人。”
虽然这件事情完全按照他的意愿收场,幸村却依然猜不透由美子玩失踪的目的。她走遍整个本州岛到处寻访目的难道不是找到一期一振然后交给弟弟,让他上交幕府然后得以扬名立万吗?为什么要在得到之后又连人带刀隐居山野?
每次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幸村总免不了觉得烦躁,不平稳的呼吸波动牵扯起喉咙里异样的不适感……他轻按住胸口,手扶窗棂坐了下来。庆幸观月也正沉浸在自己的考虑中而无暇注意他这边的失态。
“为什么不让阿一代替那个人,他也是丰臣家的子嗣不是吗?”沉默了一会,观月问道。在确实了阿一的身份之后,对于同是出身丰臣一氏却境遇截然不同的兄弟无法释怀。哥哥不但避开了大坂灭城的大火,还被江户的名门收养,在京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弟弟被观月从废墟里拖出来后,已经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唯一的纪念只有浑身的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之后的八年忍受着忍者不见天日的残酷训练,小小的年纪,却只有茫然和愤怒的表情。
上天是如此不公,人又何尝不是。裕太没有记忆,所以不会去憎恨当年把他舍弃在火海里去拯救他哥哥的人们。但是观月可以代替他去恨。
幸村叹息。他知道观月在想什么,有些话看来是不得不对他说明白了。
“不二裕太在父母被秘密软禁两年后才出生,除了跟随秀赖和淀殿一起赴死的近臣,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当年大野把一期一振托付给稻荷神社之事,虽然知情的人也不在少数,实际上并没有人见过这对兄弟。而完全继承了父母亲容貌的周助就很有说服力了,可以省我们不少事情。况且更重要的是……”幸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观月,“你的阿一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段历史了不是吗?”
观月赌气地沉默着,原本绕在发梢的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
“阿初,”幸村忽然换了一个语气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你和阿一牵涉得太深。他的身份,还是保密着吧。”
“下令杀死阿一亲姐姐的人还有权力去关心他么?”
幸村没有立刻接观月的话,发现烛火渐暗的他摘下纸笼,用灯座上的小铁棒拨正了一下灯芯。借着烛光的暖色,不见平日病态的白皙,浮现出薄如蝶翼的好气色。
“由美姬也不是非要死,如果留下她的命说不定还可以让不二很听话。但是她太聪明了,知道的事情太多,我不喜欢不受掌控的人。”一边拨弄烛光一边悠然地说出这些话的幸村让观月不禁全身一凛。
他看着他随意垂落肩头的乌黑发辫,烛光映照下流光婉转的眉目,披在雪白单衣外面的浅紫长衫上绣着几只莹蓝的蝶,窗前的微风习习,蝴蝶跟着翩然飞舞。身后轩窗树影,竹帘流苏,不像是驻留在凡间的景。
虽然不甘心,观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比远远比自己更够格站在真田身边。不用花心思打扮自己,不用考虑怎么讨主人欢心,他是真田最好的谋臣,也是真田最在乎的人。可是这个被称为“神子”的人,是注定了不能久留于世的吧……沾染了时世间泥泞的蝴蝶,是不能再次振翅飞翔了。
注:
①各藩的大名在江户都拥有几处属于自己的府邸。其中上屋敷是各地大名到江户“参勤交代”时居住的府邸,也是作为人质留在江户的正室夫人的住所。另外具有接待和日常事务的功能,同时也是一部分在江户有任务在身的家臣的落脚地。而中屋敷和下屋敷一般是备用的宅邸,规模和华丽程度远远不及上屋敷。
从西之丸①回来之后,真田马不停蹄地回到位于城下町隅田川边的屋敷。虽然作为世子家光近侍的他在山之手有自己的府邸,也可以自由进出自家藩邸的上屋敷,但是幸村为了避人耳目坚持要住在修葺不善的下屋敷。
作为火灾临时避难用途的下屋敷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异常萧索。又隐于平民商人们聚集的地带,不够清净雅致,绝对不是一个适于养病的地方。可是拗不过幸村的一再坚持,真田只好派人打扫干净屋子,又布置了几处暗哨,才放心让他入住。
进城当了几天差未能出来,路上他顺便去町集市买了了大包小包药材和食物走进幸村那间散发着药香的房间时,面前的情景把他的愉悦心情一下子打散成碎片。
“咳,咳……”痛彻心扉的咳嗽声被闷入手帕里,不住耸动着的瘦削肩膀和额头边密集的汗珠,幸村趴在桌案前咳得让人揪心不已,搭在肩头的外衣早已滑下,手里的毛笔震落在写了一半的信纸上滚到桌边,笔尖的墨汁沾染到了他胸前的发辫。
真田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上前轻拍他的背脊,“你在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我没事……被茶水呛到……咳……”幸村勉强撑起的笑容,微弱到难以察觉。
“不要再写了,快点去休息。”他拉过他的手,失去了手帕和衣袖的阻挡,苍白嘴唇之间的猩红一下子呈现在面前。被剧烈的咳喘折腾成微红的脸颊和鲜红的唇,竟然是像上了妆一样令人绝望的美丽。
真田愣住了,“精市,你……”
幸村却趁机抽身,面不改色地开始擦拭起嘴角。可是不一会,一阵腥甜的痛楚再度新涌上咽喉,于是白帕之上又染新红。
“精市,精市……对不起……”真田揽过那个微颤的身躯,语不成句。
跟着他一路从京都回到江户以来,幸村没有一天抛下琐事真正地休息过。在他面前云淡风轻的悠闲,背着他却是日夜操劳。这些年幸村说是隐居行医,其实是暗中忙于联络近畿各地的力量,两年前因为病情加重才抛下事务住进岚山疗养。然而就算是这段时间里,与外界的联络也从没有断过。
跟在他身边的幸村,从来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宁静。他知道他的病有多严重,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放他走。
“真田,不要说对不起啊。”静待气息平复后,幸村虚弱地笑了起来,“谁都可以对我说,唯独你不行。”
在纪州流放的那些日子,你就常常说对不起。你说对不起精市,我不能代替你生病。你说对不起精市,家里没有能力为你找个好医生。你说对不起精市,我必须离开……
你送给我一个背负着血泪的姓氏然后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去。尽管我是如此怨恨你,但是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一句对不起,竟然束缚了我二十年。
若非对不起我,就是对不起家族和恩情,我不想看到你为难的样子。所以我总是乖乖地消失,又乖乖地出现。只要你需要。既然如今你已经选择了如此的宿命,那好吧,我奉陪到底。
平静地拭去额上的汗珠,幸村抬眉看着正在为他擦拭发丝的真田。被墨脏的头发看不出该从那里入手,他很小心地隔着手帕摸索着,看到手帕上出现墨迹后才舒了一口气。他了解幸村有轻微的洁癖,小时候不小心摔跤之后会哇哇大哭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讨厌被尘土弄脏衣服。
幸村摇了摇头。这个耍起剑来雷霆万钧的男子,这个不苟言笑不懂风雅的那子,就算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和未来,只有在他面前还是当初每当他哭泣的时候就背起他爬上山顶去看风景的温柔兄长。
喝了一口温茶润润嗓,幸村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真田,有好消息。一期一振找到了。”
“什么?”有些失神的真田一下子清醒。
“别这般惊讶地看着我,我说过要替你办到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的道理。”
“怎么回事?”
“在美作藩找到了由美子,自然也找到了刀。现在切原正在赶来江户的途中……”幸村轻描淡写地揉了揉咳痛的嗓子,他不着急,从美作藩到江户再快也需要十天。真田八年也等了,还在乎这十天么。
“那么由美子呢?”真田突然警觉起来。
幸村放下茶杯,“我让切原杀了她。现在死讯恐怕已经传到京都了……”
啪——桌案挨了真田突然发力的一掌剧烈地颤抖起来,茶杯被震倒了,飞溅起的茶水泼湿了信笺和幸村胸前的白衣。
“幸村精市,我说过不准动不二家的人!”他抓起他的手臂大声质问。
“我已经动了,你准备怎样呢?”他不慌不忙地抬头回应。
“你……”
“我们要的是继承人和家传之刀,如此而已。她阻挡了我,就必须消失。”
“你怎么可以……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冷血?”
幸村的胸口很疼,比起被真田紧紧钳制的地方还要疼痛。真田的手指颤抖着,凝视着他的目光也在颤抖着。有那么一瞬间,这个目光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温度,充满了迷惘。
从真田离开之后,他就不再哭了。对于一个对未来不抱希望的人,世间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饮泣的事情。所以此刻他用镇定的声音穿越过遥远的距离,穿越过他们所有共度的、分离的日子,给对方一个坚定的答案——
“从决定跟着你的那一天。”
真田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松开了幸村的臂膀沿着他的衣袖无力滑落。“精市,我该怎么做……我不能让那个孩子再次失去亲人……”他一直记得那天大雨中不二对他说过的话,从中找到了支持自己走下去的力量。但是现在却一次又一次粉碎不二愿望的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被他原谅了吧。
“从他出生在淀殿怀里的那一天,就该对今后的命运抱有觉悟了。这是他的命,不管有多少人为之付出性命,他没有权力逃避。”
幸村知道,真田的信义和诺言想要实现,身旁就不能缺少一个魔鬼。而他,幸村精市,也心甘情愿担当这个角色。
不管身边是花开肆意还是黄叶纷飞,他无心眷恋路过的风景,只专注于身边此人的梦想。
嘴角不禁浮现一抹笑意,人世间的际遇就是如此。遇上了,便不容患得患失,只有义无反顾了。就这样无怨无悔地走完他所剩无几的时光,也是不错的。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就好。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给不起任何承诺。
可是不二周助,喂给你最后一口药的时候,多希望此生不要再与你见面了。
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衣服,重新披起外衣,幸村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桌案。看来今天是不能继续了呢,这封给手冢国光的信……
注:
①江户御城内的西之丸是将军继承人居住的殿阁。将军居住的是本丸。
远飏之期将近。
对美作藩以及江户发生的一切还未知晓的人们,在京都依然宁静的天空之下各怀心事。
八坂神社前有一条长长的参道。一座一座紧紧相邻朱红色鸟居形成的长廊,疏密的缝隙之间透入的光线和樟树斑驳的影子像接连不断的梦境。你要用虔诚的心念,心无旁骛地慢慢走完这条路之后,才能被神明们接见。
作为京都最大最古老的一座神社,如何繁复符合精致都不会是过分的。
不二很熟悉这条路,每次有人要出远门或者平安归来,每年元旦、盂兰节、祇园祭,他都会来这里诚心诚意地走完这一整条参道。
前阵子手冢诞辰的日子,他也拉着刚刚被解除闭门之责的寿星前来还愿。手冢一向不喜欢求神拜佛,但是那天的确是很认真地祝祷着。看着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样子,不二感到很好奇——不知是怎样的愿望让他如此投入其中呢……
启程去江户的日期定在十月二十四。乾和河村会先行出发去往手冢的屋邸解决准备工作,所以他们将会在后日,也就是十五日带着一部分人马和行李踏上东海道。大石会留下帮助新上任的番代完成交接,他将在十二月才动身。日程全部确定下来之后,不二也发现大家依依不舍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了。
“隆,这样一来你就离开故乡萨摩更远了。”他们经过神社里高大的御神木时,不二停下脚步对身边心事重重的河村说道。
“啊……说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身为一个武士有谁不想去江户看一看呢。”河村向前走了几步才停驻,背对着不二的他故意大声用无忧无虑的语气说道。
最近番所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平时虽然总是后知后觉,也在大石和不二他们无意间的谈话中渐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