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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君,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砰——
鸭川岸边的花火再度绽放在他的眼底。
二十三回 完
之二十四 心絮
一别之後,用什麽去怀念你的清灵眼眸、甘饴笑容。
“喂,不二君。我就知道会见面的。”原本今天只是奉父亲命令到菩提寺去祈福的家光,在回来的路上经过市集,兴致一来便顾不得稻叶正胜的反对跳下驾笼散散心。没想到不知不觉逛到迹部家的领地,还撞上了那麽精彩的一幕。得知手冢国光被调回江户後,为了今天的重逢,家光不知拉著赖房小叔(1)演练了几遍,结果突如其来的会面近在眼前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如此平淡无奇的问候。
把手里的糖丸子递给了正胜,年轻的世子正了正衣襟向那个脱离在人群之外的身影走过去──他的朋友还是老样子,水色的衣、水色的眸,清淡得不成样子。和前两次见面时的情景一样,只远远地一瞥,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风景,二条城的盛樱也罢,鸭川边的花火也罢,现在连迹部华丽的衣衫也掉了颜色。
只是总觉得这双弯弯的蓝眼睛里缺了点什麽。分开的短短数月间,曾经在隔岸花火下满目辉映的少年,不知又经历了怎样的变故。腿伤似乎是痊愈了,那麽心境呢?
“这不是……松平君吗?”不二看著家光衣襟上的御葵纹,这个称呼倒是唤得一点也不见心虚。
家光瞄了一眼旁边众人,迹部原本气定神闲的眉眼之间显然有点挂不住,而稻叶年寄(2)吃惊的表情更是不亚於去年将军寿辰那天得知他跟著赖房小叔一起偷跑去集市买金鱼的程度。稍微具备常识的人都是知道,松平这个姓氏是东照大权现(3)当年身为一介大名时用的,现在敢把它拿出来当著幕府官员的面招摇过市,要知道这些人可是把他的祖父当作神明一样看待的。
这家夥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呢……
“喂,景吾。你的招待就到此为止吧,我的朋友远道而来,借你的院子让我们叙叙旧如何?”家光转向迹部。
迹部没有答话,挥了挥手便带著众武士都退去了。
“不二,他是谁?”开口的是前一刻负责上门踢馆的菊丸,感知到这场架打不下去的他收起了刀回到不二身边。
“在京都只园会上遇到的一个朋友。”不二叹了一口气。与其说菊丸不认得德川家的御纹,其实没有注意到才是真的。不知道也好,若是回去以後提起,恐怕手冢担心的事情又要多出来一件。
大石总是说,在江户这个地方,打架是可以,大家像个武士的样子痛痛快快地动粗,分出胜负之後作鸟兽散,丢了性命也只能怨自己剑艺不精。但是唯独不能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不二很清楚明白地知晓,面前的德川家光就是禁忌中的禁忌。
若知道在会在江户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他宁愿鸭川边的相遇从未发生过。
“不二君和迹部之间有什麽误会吗?”领著不二和菊丸走在长廊上的时候,家光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刚才不是被我打断的话,你会和景吾动手吗?”
“啊……主人只是按照武士的礼节招待闯入者而已,动不动手不在我的决定。”不二有点心不在焉。就在家光递出问题的时候,菊丸正为庭院中气势磅礴的白砂地和水池所震惊而拉扯著他的袖子企图把他的注意力拉到屋檐外面的景色上。迹部家的院子比起京都的近卫邸也丝毫不逊色,和公卿贵族们居住的殿阁结构不一样,武家的庭院和房屋没有明显的分割,用错落的走廊、繁复的房屋连接起来的景致,只要打开移门,四通八达的水庭就近在眼前。
不二望向家光的背影──被天皇严禁穿著的颜色,因为那个金色的葵纹所以存在得理所当然。天下除了京都的王侯,只有统治江户城的德川家才能有此的权力。那时,不二还不知道若干年後家光的乳母春日局用一袭紫衣引起的故事会流传於世,也没有预料到面前这个紫色的身影会将他们的命运引向何处,他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知。
“不二君,看来你经常会迷路呢。”背对著不二的家光,声音流露著笑意。
不二苦笑。熟悉的对话,熟悉的人,只是地点换作了江户的一座陌生庭院。身边的菊丸一脸新奇地沈浸在走廊外的景色,不但没有怀疑家光的身份,早就把先前的一切抛开得远远的。看著他无忧无虑的样子,不二也跟著松了一口气。周围像是远离了萧瑟的深秋,树木苍翠,鸟语花香,院子深处传来的潺潺流水之声──
“迹部家的屋邸算是整个江户修得最好的庭院之一,比我小叔家的都要考究。”走进一座架空在水面上的木亭子,家光指了指对岸的一片葱郁,“特别是在春夏,院子里的牡丹花都盛开的时候,天下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华丽的花园了。”
不二没有接话。亭子周围细细簌簌的,只有银杏的黄叶在飘。
“江户别的地方没有牡丹吗?”菊丸问道。
“有是有,但是远远不及这里的来的好。这家的当主嗜好牡丹如命,他请的园丁俸禄都可以赶上旗本。牡丹是靠金钱养活的花朵,你越是舍得花钱,它就能开得越好。”
“可是,这世上必定有不爱牡丹之人吧。”不二笑著说。
“人们久不见樱花,便只顾称赞眼前的紫藤。花事一了,转身去守著菊花。等到红梅一盛,眼里又没有别的景致了。爱与不爱,哪里那麽容易决定。”家光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抽出一把锦扇,轻轻张开後拂去地面上散落的叶子,面向水池坐了下来。
而跟著他席地而坐的不二和菊丸对望了一下,从彼此脸上的困惑看出来家光的话中之意似乎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和不二君见面,就像做梦一样。你的腿伤不碍事了吗?”
“虽然康复好不容易,现在已经痊愈如初。”不二伸手轻触胸前的衣襟,安放在衣内的御守符发出只有他听得到的细微铃响。
“不二君在鸭川边对我说的话,在下一句也没有忘记。”家光侧过脸看著不二笑弯的眼眸,只觉得一阵怔忡。纵使现在面前开了满满一个院子的富贵芙蓉,他却只想要湖边一支无人浇灌的燕子花──在入冬时节的暖阳里向他绽放的笑脸,还有将清蓝天色和流动浮云尽收眼底的眼瞳,任谁倾尽了德川家天守阁里的财富也栽培不来。
眼看著一边的菊丸不断加重的不解之色,世子决定把话题绕回园艺上。“除了牡丹,整个江户松树种得最好的地方就数真田家的上屋敷了。嗯……凤家的梅花,我小叔……呃……水户家的锦鲤鱼。和京都不一样,江户的好东西都是武士们自己关起来欣赏的。不二君既然搬到江户来了,以後我可以带你到处去逛,虽然这些景色未必及得上京都的一半,至少也算是在下的一点点报答。”当著菊丸的面,他没少用半个谦词。
不二欠欠身,“松平君太客气了。”
用半开半和的锦扇敲打了一下手心,家光再度迎向那双时不时避开自己的蓝眼睛,“听说不二君的主君很喜好山茶,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拜访。”
“我家主人才不管那些,种花的人叫大石。事实上,他的俸禄就和旗本差不多。”突然插话的菊丸把家光逗乐了。不二则习以为常地移开了视线,这孩子就是有与陌生人其乐融融的本事。都说江户人醉心园艺,比起剑艺,反而是提及盆栽和庭院的时候更滔滔不绝。现在菊丸总算可以相信喜欢花花草草并不是大石的特有癖好了。
等他的目光从亭子边的银杏树转回来,不经意停留在家光侧脸上那个浅浅的、不易被察觉的笑窝。如此和颜悦色的世子,笑起来还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把山之手的上屋敷如数家珍了一遍,一边还自欺欺人地隐瞒著身份,幸好他的对手是不知怀疑为何物的菊丸英二。
除去那一身华丽的紫色锦缎,除去金色的御葵纹,除去流苏玉坠的华美桧扇,不二面前的家光还是数月之前那个光脚踩著木屐、戴著滑稽假面的样子。如果这个人不是姓德川,他会很高兴在江户重逢一个好朋友吧。像这样坐在漂亮的池子边,说著不著边际的笑话,好像所有的心事都可以被忘却。然而当一片落叶轻擦过屋檐掉在身边,不二想起了另一张脸。
注:
(1)家康最小的儿子,德川赖房。也是後来水户德川家的初代当主。
(2)年寄是稻叶正胜的官职。
(3)家康死後被尊为守护江户的神明──东照大权现,供奉他的神社名为东照宫。
入冬时节,深夜里常常起风。卷起哗啦啦的落叶,外廊上的门晃动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有时候会持续整个萧索长夜。透过苍白月色投影在纸窗上的树枝在呼啸的风中剧烈摇晃,好像孩提时曾经很多次出现在噩梦里的黑影。
京都很少会有这样的天气。
不二披起外衣,推开门轻轻步入廊上。为了抵挡寒冷,缘侧已经被木门挡得严严实实,一丝月光也透不进来,只有几盏灯座,如同轻纱一样浮动的烛火。
转角後面书房的门半开,灯还通明地亮著。不二没有靠得太近,只是手扶著板门凝望被灯光映照在走廊地板上的剪影。偶尔,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开合扇子的响动。他闭上眼也可以想象手冢一手捧著书,另一手拨弄著桧扇的样子。
迹部邸的偶遇来的快,去的也快。回来之後不二只字未提白天发生的事情,害怕因为私斗而被手冢和大石责怪的菊丸也坚持守口如瓶。然而在水亭边告别的时候,家光的那句“回见”,反反复复地萦回在耳边。那时世子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擦过不二的脸。和他在鸭川边送给不二的念珠一样,鹅黄色的流苏,珠子触肌生温。不二每天祭拜由美子的灵位时,都会用到那串水晶念珠,现在看到家光也戴著,想起在京都曾听闻将军的次女珠姬(1)去世的消息,想必家光今天去德川家的菩提寺就是为了替姐姐祈冥福的。
“这都要感谢神明,若不是去拜佛祈福,我们的重逢不知要推迟到什麽时候。”说完这句话,家光便笑眯眯地转身钻进六人抬的驾笼里。
珠姬幼年作为人质离开江户时,世子还没有出生。当素未蒙面的亲人逝去的消息传来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陌生的面貌,熟悉的名字,因为一样的姓氏所以才有所羁绊。这不是很悲哀的事情麽。无从追忆,又不能忘却。
不二叹息。由美子死後,他自顾自地沈浸在疼痛里,放弃继续向前走的勇气。殊不知,人世间每天都有人在经历这样那样的悲剧。
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不去看那个摇曳在烛光里身影。
注:
(1)3岁就离家嫁於前田利长作为人质,1622年去世时享年24岁。
江户降下初雪的那一天,不二正走在通往浅草寺的参道上。冰凉的雪花穿过头顶上参差交错的枝丫,落在他的脸颊上。抬起眼,干燥的、大片的雪花,星星点点地从灰暗的天空飘落,直到落在台阶上消失不见。不一会,神社的大门就渐渐变得模糊了,隔著芒雪看过去,门前正红色的大灯笼像是被戳破了一样。听大石说,马上就要迎来一年一度的年末“岁市(1)”,到时候这条参道又该是如何热闹的景象呢。
在这里,他曾经目睹过“四万六千日(2)”祭典的盛况,传说在七月十日这天参拜一日,就会积累四万六千日的功德。那天本堂前的大香炉里青烟缭绕,豔丽的酸浆果和风铃排满了参道两边。入夜之後的锦灯笼照耀整夜,守护著前世今生一百二十六年的愿望。那天夜晚,他看到手水舍里火树银花的倒影,看到自己穿著木屐站在道顿堀边的样子,只是他的手心里空空如也。
一晃八年过去,等待他的手水舍澄净如初,水中的人蓝衣依旧。景色如故,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飞雪平添陌生。这许多变故不知从何诉说,他摇晃著观音堂前的铜铃,竟然一时想不到该许怎样的愿望。菊丸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吧。
“周助,你长大了呢。”依稀之间,那个白衣红裤的巫女就站在御神木下、洁白水引边,脸上带著神秘的笑容。白色的水干服,朱红色的裙裤,手里拄著一把红纸伞,这样的红仿佛雪白世界中的一汪鲜血,那样触目惊心,那样豔丽逼人。
──皱了皱眉,不二发现站在那里的不是由美子,而是一位年迈的巫女正在纸伞下朝他微笑。
“你回来了。”巫女抬起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