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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了皱眉,不二发现站在那里的不是由美子,而是一位年迈的巫女正在纸伞下朝他微笑。
“你回来了。”巫女抬起苍老却矍铄的眼睛望著不二。尽管已经很多年过去,这个孩子却一直停留在她记忆里。
不二记得这个人,八年前收由美子作为弟子的时候,巫女的发还是花白,现在已经是满头银丝了。他向她欠身,迎著雪花走进她的伞下。尽管时光在脸上留下痕迹,巫女的背脊依然是挺直的,恍惚中,不二看见的是八年前她在四万六千日的祭祀仪式上挥舞著长剑的样子。
他们并肩站在御神木前,面对著不远处的殿阁、香炉、手水舍,挂满了祈愿牌的木墙,空荡荡的神社里只有不尽的雪片在飞舞,地面上的浅霜结起延绵的一层,覆盖了刚落的残叶。不二听到雪花淅淅沥沥落下,发出安静且细微的声响。
雪落下的时候并不像花瓣那样悄然无声,听上去却更加寂静。
巫女叹了一口气,“今年江户的第一场雪来的似乎有点晚。”
“嗯,因为有个多事之秋的缘故吧。”不二笑著,嘴边微弱的薄雾转瞬消逝在空气里。
“由美子的遗物都已经整理好了,一直等著你来取。”
跟著巫女一起穿过庭院,登上了东面的缘侧。走廊还是不二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过。他开始猜测一年前手冢走过这段相同的长廊时,是如何的一番心情;而由美子又是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话语来迎接他。与手冢的这次见面之後,由美子便动身踏上了她的不归路……至於在那个隆冬,身处并不平静的京都的日子如今看来也像是值得怀念的──鸭川上飘起初雪的那天,手冢在黎明时分启程去往江户,不二听到手冢的脚步声里充满了担忧,番代大人要操心的事情总是很多,平民们暗中组织的基督教会,不知道什麽原因聚集起来的浪人,还有他没有痊愈的风寒。尽管如此,这个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远,最後和紫云香的气息一起消失在轻轻合起的移门之外……
“哢嗒”──
巫女推开了房门,而不二仿佛刚从一个梦中惊醒,又立刻走进了另外一个。
这间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依然氤氲著一股淡淡的、温暖的茶香。暖炉里火光隐约,墙角边的棋盘光洁无尘,桌案上的书籍插著纸签,好像屋子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年夏末,由美子和手冢的五十局棋是一个风雨无阻的约定。她从大阪到江户,也许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约定。不二还清楚记得她在东海道上对大石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天分明是炎热的天气,他却在颠簸的旅途中一路浑身冰凉……
巫女取出一个黑色的包裹,放在榻榻米上轻移到不二面前。不二解开外面的丝绒布,露出一只黑漆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叠书信,信封上的落款处都是不二的名字。还有一颗橡树果,一把白木梳子,一面梳妆镜,一串檀香木念珠──这只一尺四方木盒便装下了由美子在这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
“巫女殿,对不起,可以让我单独待一下吗。”不二微笑著说道。
“请便吧。”巫女站起身退到外廊上,合上门之前,她望著不二低下头捧起那叠雪白的信笺,浅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巫女刚想开口说什麽,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门离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色白的发青。“看来……今年会是一个寒冬呢。”她看向天空自言自语。
不二轻轻展开一封信,一片细小的樱花倏然从纸页中落出,飘落在他的膝盖上。
日期是元和四年的三月,小小的、不够端正的字迹在信里记录著遇到妖刀白樱的经历,还有重复出现的是樱姐姐和手冢的名字。那时他每天在道场里不下千百次地挥舞竹素振,常常磨出满手水泡,裹了几层厚纱布之後连筷子和毛笔也握不稳。白樱是他第一柄也是唯一的一柄真刀,字里行间满是得到传说中“妖刀”的欢呼雀跃,也报复性地写了很多手冢对於这把刀的种种不满。当时他还不知道,一个多月後,第一个死在他刀下的人会是谁。
信里写的妖刀,此刻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的榻榻米上。和八年前一样系著白色的绳结,隔著刀鞘也能感受到剑刃的寒意。当初他初次见到它时产生的同情心,到朝夕相处的不离不弃,经历那麽多事情之後,如今看来,白樱也许真的是带来厄运的妖刀也说不定。然而这些年用它夺去许多生命的不二周助又何尝不是制造厄运的人呢?
都说对武士来说刀如其人,真是说得一点没有错。如果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不二折起信纸,把所有的信笺放回木盒子里,关上盒盖,系好丝绒包裹。不知道将来某一天,自己的遗物会不会也这样安静地躺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不知道那时的白樱会流传到谁人手里,後人说起这把刀的故事时,会怎样谈论他的一生。
如果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不二终於想起了先前未能许下的愿望。他知道自己的心愿总是很自私,但是手里捧著冷冰冰的包裹时,他希望日後整理著不二周助遗物的人,希望这个人不会是手冢。
把白樱插回腰间,不二走出房门之前回头环顾著这间浸染茶香的屋子。很多回忆近在眼前,很多东西却带不走。但是,他知道这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向巫女告辞的时候,不二拒绝了她赠送纸伞的好意,迎著漫天的大雪踏上了盖满厚霜的役石。
“那个孩子……”巫女的声音停住了不二的脚步,“那个孩子心里藏著一个秘密。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敢正视这个秘密的存在,所以过去的十几年,她从未获得过平静和释然。当你和手冢殿离开这里之後,我以为她可以放下前尘往事,专注於自己今後的人生。可是一切并不是这样……你们走了没多久,她就独自踏上了旅程。”
不二仰起脸,扑面而来的雪花让他想起了一年前清水屋。那天的雪没能洗净他身上的血腥味,那麽今天的呢?
“巫女殿下,姐姐她走了那麽远的路是为了找一个我不敢面对的答案。但是她的结局就是一个人在异乡凄凉死去。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枉死了。不论发生什麽,我都会守护身边的人。”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看清,所以世人才会手足无措,才会互相仇恨甚至杀戮。遇到这些劫数,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答案只能依靠自己去寻找。不管付出什麽代价,用多少时间,不愿意向命运低头的人注定要走一条孤独的道路。”巫女看看怀里没有被不二收下的纸伞,抬起头时那个清蓝色的背影已经渐渐走远。
不论发生什麽,我都会守护身边的人。
这个少年的眼睛净若处子,身上有著属於神社里洁净泉水气息,未曾因为时光变迁和人世阅历而变得深沈浑浊。然而这样的少年,却在江户初降大雪的日子,带著沈重的回忆和淡淡的表情,寂静无声地隐没在苍茫雪幕中。
注:
(1)岁市就是浅草寺每年十二月下旬举行的庙会,以感谢神明一年以来的保佑。
(2)传说在七月十日这天参拜,等同於得到相当於参拜四万六千日的功德。这一天的酸浆花市和灯笼市是整个江户规模最大的。(日剧大奥SP也有说到江户城里关於这一天的庆典哦。)
数完最後一格参道上的阶梯,不二转身回望覆盖著白雪的朱红色的鸟居,他的足迹深深浅浅地留在身後,不断地有雪落在上面,远处的脚印已经消失不见了。他腾出一只手拍去蓄在怀中包裹上的雪片,继续向前走去。
经过浅草桥的石灯笼边,不二发现一个身穿黑色直垂衣,胸前扣著银色羽织纽的武士拄著伞朝他走过来。河面上骤起的风吹乱了武士纤长的发辫和衣摆,也送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手冢桑?”纸伞同时挡去了风雪和铅灰的天空,不二有些意外地迎向一个深邃的凝视。大石不是说他今天要进城议事去的麽?
手冢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拂去了不二头顶上、肩膀上的积雪。他低头看著不二紧紧抱著怀里包裹的样子,脸色更显凝重。
“手冢桑,对不起。”一时之间,不二的视线有些迷惘,手冢略带愠色的表情变得一片模糊。
“为什麽道歉?”
“因为你在生气。”
“没有人生你的气,我只是来接你回家。”手冢把那片被雪润湿的肩膀揽近一些,自己站在向风的一边走上木桥。他注视著前方飞雪弥漫的町街,注视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唯独不去看不二低垂的表情,不去看那些从茜草色发丝後面一滴一滴落在包裹上的、从来不轻易示人的眼泪。
纸笼里的烛光跳跃了一下,不二揉揉眼睛,放下了手里的信纸,低头发现面前的榻榻米上已经放满了摊开的信笺。
八年来维系他们姐弟的唯一方式,竟然就是这些薄薄的纸张。藉由这些书信,他努力捉摸著由美子阅读每一封信时的心情、每一次起笔回信时的心中所想。表面上对什麽都可以淡然置之的姐姐,其实把他的每一封家书都收藏得那麽完好,现在,这些信一封一封,像重要的宝贝一样郑重其事地回到了他手中。
和由美子失去联络的这段时日,她不知道他找到了裕太,之後却又再次错失。她不知道他和手冢一起立下的誓言,她不知道他在黄叶纷飞的树下回忆她固执而又悲伤的笑容。
只剩下最後一封还没有拆,些微泛黄的纸页静静地躺在盒子底部。不二望著上面稚嫩的笔记很想发笑。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刚刚到达京都时寄回给由美子的平安信。
解开信封外面系的绳结,纸页展开到一半时,什麽东西从折叠的信纸里面掉了出来。这次不是花瓣,而是一张折成细长六角形的礼签。不二皱眉,小心翼翼地拆开後发现比起礼签,这更像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字是由美子的笔迹,而信的开头写著他的名字。
周助,
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些字永远也不要被你阅读。但是如果有这样一天,就请你原谅姐姐吧。
我明天就要动身去美作藩,去见当年稻荷神社的祭司大人。大阪之阵的大火之後,他和家人为了躲避灾祸逃亡去了那里,这些年我四处寻找,总算得到了一些线索,也发现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在找他。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见到他,向他取回一件东西。
可是现在你看到了这封信,那麽我也许已经不在人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代替我解开那个捆绑了你十八年秘密,不要害怕,记住我的话,自从你出生到这个充满险恶的世界,我们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但是周助,我要你好好地活著。虽然我和裕太都不在你身边,虽然有一天你要独自承担起全天下的苛责,也请你放弃仇恨,代替我们的父母,为了爱你的人们好好地活下去。
像过去一样,相信自己的心。相信七年前,当你决定跟随他的时候,如此义无反顾的坚定。
“美作藩……祭司大人……”不二站起身,他的脑中一团混沌。
──我会带著它,带著这个捆绑住我们一生的秘密一起消失。
──如果有这样一天,就请你原谅姐姐吧。
一股冰冷的寒意开始不受控制地漫延。不二握紧手里的信笺,匆匆推开房门快步走进外廊。绕过两个转角後“哗啦”一下扯开书房的门……
“手冢桑,姐姐她──”他大声唤道。
书房里面还亮著灯,空荡荡的桌案边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不二一边喘息著一边折到回走廊里,仿佛中有著预感在牵引,像一只受惊的鸟一样飞奔过一段直路,两格阶梯,左转,抽开房门,继续退出来,又是一段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廊……为什麽这座府邸有那麽多的房间,那麽多的曲折。任由他不停地奔走,不停地拉开不同的门,迎接他的只有冷漠的烛光和空空如也的地面。在为了御寒而完全被封闭起来的僻静走廊里听不到外面的风雪,只有衣带生风擦过他的衣襟。而此刻不二的耳边是神社大火时充斥在周围的尖叫和哭喊声,还有无数次梦境里他大声呼喊裕太和由美子的名字……
他面前的走廊渐渐向远处延伸,穿过一段大雪纷飞,忽而千树夜樱繁盛。漆黑的天空里,只有北辰星孤傲的光芒刺眼如同诅咒。
在通往道场的长廊前面,不二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後背抵上墙壁的一瞬间,他抬头看著昏黄的烛光,思绪渐渐明白过来。四周回归安静,而他像一个被丢弃在深海中的落难者,只能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心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