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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著灯光,不二侧眼看向乾的手──缺少大麽指的残缺手掌在烛光的明暗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当年乾当著众人的面亲自斩断自己手指的那一幕,在不二的记忆中是一些断断续续的镜头。乾拼命隐忍痛苦的扭曲的脸,从手冢手里惊落的折扇,还有冲过来捂住不二眼睛的大石……太多回忆在这个夜晚重新翻滚起来,忍不住眉头一紧,不二起身推开拉门走到外廊边。
乾的房门前一小段敞开式的走廊,别处的缘侧都为了御寒而被门板遮挡,只有这很短的一截,因为连接著一个洁手用的小水池,没有办法装上门。水池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连同放在边缘的长柄木勺也一并冻结成一体。有一些细小的雪片不断地从这块缺口飞入。这样的格局可以说是建筑的瑕疵吧,在江户的府邸中是断然不会见到的。只是这个古色古香的缺陷现在看来就像这座古老的城池深藏起来的一块伤疤,时间久了,也跟著不再刺眼了。
透过雪地的隐隐反光,不二看到漆黑天幕之下的天守阁,它的白墙黑瓦近在眼前,远远不如江户城的那座来的雄伟,却一样美丽得震慑人心。
手冢的祖父和父亲,不知道是否曾经站在这里仰望自己的城堡。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的孩子经过了那麽长一段路才终於能回到这里。
“呐,乾,在动身去江户前你对我说过,今後只想著手冢桑一个人活下去。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做到吧……”
“依我看,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诶?”不二回头看他。
乾却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注:
(1)1612年,本多正纯的亲信冈本大八与天主教大名有马晴信勾结并收受其贿赂,事情败露後被处以火刑。为了防止全国的信徒进一步形成有力的政治势力,由此引发了幕府禁教的法令。可以说,这一事件是德川幕府禁教锁国的开端。
七草节第二天一早,被府中一阵骚动惊醒的太一看到金色山茶花驾笼的时候,心里突然雀跃起来。是他,那个穿蓝衣的美剑士……他顾不得穿上木屐就快步跑到庭院里。
“到底怎麽回事?城主殿下竟然会主动接见这个孩子?”
“是啊,是不是藩士们把命令搞错了呀?”
“正月里的,太不吉利啦!”用衣袖掩住嘴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女房们用狐疑的目光追随著经过她们身边的太一。
在家人不可置信的目送中,驾笼带著他冒雪入城,又一路被几个藩士引进宽阔曲折的走廊,一直到一间明亮华丽的居室中。房间很大,摆著两座黄铜雕花暖炉,扑面而来的熏香和暖气让太一缩成一团的身体松弛了下来。四周的纸绘门上是气势恢弘的水墨山水,靠近主人坐席的方向有一座纸屏风,屏风後面有一道竹帘,点缀著正红色的流苏和绳结。
太一不敢再继续探视,因为左边的纸门被推开,有人恭敬地说道:“城主大人驾到。”慌慌张张地埋下头,他听到门被轻轻合上之後,一片银灰色的衣裾出现在他低垂的视野中。
“请抬起你的头。”落座之後,有个沈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太一记得这样的发音,与不二一样悠扬的节奏和尾音。只是现在这个嗓音中带有一股冰冷的威仪,彬彬有礼的,却自然产生出一段不能轻易逾越的距离。
按照命令抬起头的太一立刻被上座的人惊呆了。乌黑发亮的长发在脑後束起,不像下级武士那样梳成高高耸立的冲天辩,也没有像年长的家臣那样考究地盘起,而是很优雅地形成一股笔直的泉水般倾注而下。他的脸看上去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仿佛冰雕雪砌一样线条形成这个国度中的人很少能够拥有的深邃轮廓。身上是用柔软的衣料制成的直垂衣,但是他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严不曾因为身穿便服而有丝毫的折损。
这就是城主手冢国光吗?太一定定地看著这个超越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武士”的定义、让女眷们极尽夸张华丽的形容都沦为贬低的人,他感到胸口一阵灼热的疼痛,猛然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呼吸由於城主的到来後一直停滞住的关系。
“你叫坛太一,是吗?”典雅的发音因为不带有任何感情而显得冷然透彻。
“是……”太一吐出尚未平复的气息,回答的声音轻如蚊呐。
“今年几岁?”
“十……十四。”
“你既然已经超过元服的年纪,就应该以武士的身份抬起头来面对我。”手冢瞥了一眼在榻榻米上缩成兔子状的男孩子。他看上去相当瘦弱,有那麽一瞬间,手冢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不二。只是这样的幻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深知那个孩子就算在心里再怎麽乱了阵脚,人前也要硬撑著背脊扮演强者的。想到这里,手冢不禁扯动了一下眉尖,也稍微放软了声调:“急迫地把你召入城来,是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是……”太一虽然因为手冢的话而稍微直了直身体,支撑身体的双臂却害怕地不停发著抖。城主即不粗野,也没有对他恶言相向,但是就是这样手持金色折扇,精致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城主殿下,让他在此刻温暖的室温中从头到脚凉彻入骨。
“亚久津仁是你的什麽人?”
“他……”这个突然降临的问题,让毫无防备的太一困惑起来。“是……很重要的朋友。”
“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太一点点头。他开始希望城主大人会因此勃然大怒,然後把他抓起来,甚至是命令他去切腹。他不害怕死,如果是由於城主的命令而送命,他就不算是违背誓言了吧?
“那麽……你想过为他复仇吗?”
砰!──
手冢的话音刚落,一把包裹在黑漆木刀鞘中的肋差被扔到太一的面前,吓得他连连向後退缩。
“在江户四处追杀他的御庭番现在是我的属下,也就是说,现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他的仇人。你如果要为他复仇,就拿起那把剑。”手冢把扇子插进怀中,从榻榻米上站立起来走到太一面前。“比起守著他的葬身之地,直接为他除去仇人更能安抚死者的灵魂。如果你对他的忠诚还存在的话,就拿起剑,站起来吧。”
太一一边摇头一边继续向後退去。
他恨的是那些用自己来要挟亚久津束手就擒的人,他恨的是那些一边围观亚久津被斩首一边大声欢呼的人,他恨的是三年来不断唾弃自己的家人……
那个夕阳像鲜血一样映红天际的时刻,被人群重重包围著的河原却像在举办什麽庆典一样。站在雪里桥上的太一感到眼前一阵血红色的晕眩,他看到泥土和河水渐渐被血染红,鲜豔的花朵开满了河原。
恍惚之间,手冢居高临下的脸被扭曲成一个个时而冷漠时而嘲笑的表情,太一拼命哭喊著:“他不是坏人,你们为什麽要这麽对他?”他像著魔一般伸手抓过短刀,“唰”地一声,被拔除刀鞘的白刃发出阴森森的寒光。
“对一个武士来说,杀死敌人便是宿命。”手冢握住太一羸弱的手臂,让他手里的刀刃靠近自己的胸前。
於是当不二睡眼惺忪地跨进这个屋子时,作为开场白出现的就是太一举著肋差对准手冢心脏的限制级画面……
“手冢桑!”来不及作出任何思考,他的身体就瞬间自行作出的反应──飞跃过去挡在手冢身前。当飞扬起的茜草色发丝逐渐落下後,手冢看到太一短暂失去神志的眼睛逐渐回复了常态。
短刀从太一僵硬的手指中落下,“哢”地一声插进榻榻米。
不二惊魂未定地望著露出草垫上的半截刀刃,一把推开了手冢拉住他肩膀的手。“这是干什麽?”冷静下来後,他用质问的眼神瞪向手冢。
听到房中骚动的藩士匆忙从外廊涌进来。“殿下,发生什麽事了?”有个藩士捡起了地上的刀一脸震惊地问道。
不等手冢开口,不二已经拉起面无人色的太一走了出去。
“对不起……”为了跟上不二疾步行走的速度,太一跑两步走一步地在走廊上跌跌撞撞。不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拉著他飞快地走著,想要逃离什麽害怕的事情一样地走著。紧紧抓住他的手很冰,冰得让他感到害怕。
身上穿著白色长襦袢(1)和松松垮垮披在外面的水蓝色中衣,因为缛绊的狭窄束缚而迈不开步子,不二一手提著衣服下摆、频率快速但是步幅很小的动作在太一看起来很像穿著累赘的和服在家里奔跑的女孩子。也许是刚起床的原因,他并没有扎起头发,色泽奇特的发丝垂拢在左肩用丝带随意地绑了几道。太一看著这样的背影,想起很久以前母亲拖著他的手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嬉戏的记忆。
一路听著衣服面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太一不记得自己在长廊上转过几个弯,他突然用力拽住了不二的衣袖。
感觉到异样的不二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不二转过身,“你不用解释什麽,我送你回去。”
“不要。”太一挣脱不二的手,向後退了一大步。
“太一君?”
“那样的家,我不想再回去了!”生平第一次,太一用坚定不移的声音这样说道,“每次都是这样,除了等待我什麽也做不到。我不能保护他,不能帮助他,也没有力量为他报仇,我每天去雪里桥等他,其实只是安慰自己而已。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是我才对,我只会逃避,明明对他一无所知,但是又不敢面对他的过去……”
不二走过去,用苍白的手指去触摸男孩脸颊上的眼泪。手冢以一把用来切腹的刀摧毁了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迎接这个孩子回到冰冷荒凉的现实中。
“他说过会回来的……他说会带我离开这里去看江户的海港,带我去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说他会回来的……”太一紧紧抱著不二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前泣不成声。
不二沈默地看著怀里的孩子,看著太一无处可藏的绝望,如同逐渐浸透他衣服的泪水一样漫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跟随孩子的哭泣一起剧烈颤抖著──因为目睹寒光凛冽的刀尖距离手冢近在咫尺,他胸中像疯狂的潮水一般涌起的杀意……只有短短一霎,已经冻结住了周身的血液。
如果手冢没有在第一时间抓住他,如果那把肋差在太一手中再停留一会……不二闭上眼睛,他看到自己恐惧的表情,从太一的脸上,从急雨般飘落的花瓣里,从白樱清光掀起的腥风血雨里。
明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麽,却还是奋不顾身地走上去。
“太一君,一起去江户吧。去找那个人拖欠了你三年的誓约。”
注:
(1)襦袢与通常所说的浴衣(夏季轻便的和服)比较相似,衣襟领XXOO叠(可以参照绝望先生),配有腰带。连身的长襦袢下身是窄幅的裙衣,如果外面系上华丽的宽腰带就是典型的江户时代武家女子的穿著了。
时间不知不觉进入元和九年的同时,江户城里的局势也在瞬息万变地进展著。正月初一那天群臣向将军和御台所祝贺新年之後,土井利胜就被秀忠单独传唤了。
看著表面若无其事地剥著柑橘,手指头却似乎不怎麽听话的秀忠,土井开始猜测继骏府城之後是否御台所那边又有什麽了新的动向。
“记得刚从大权现那里接过将军一位时,我还浑浑噩噩地完全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打仗也不怎麽行,书也读得不够好,心性又尚不稳定。後来被你成天张口闭口‘公方大人(1)’、‘公方大人’地叫,就这样叫了几年,才总算有了点征夷大将军的架势。”秀忠把拨开的橘子递到土井手里,接著又是一番推心置腹:“我这个将军多亏了你们和大权现才能稳当到现在。”
“公方大人,您谦虚过头了。正因为你端端正正地坐在这里,大权现走的时候我们才没有那麽恐慌。”土井的心情半是唏嘘半是疑惑。
作为江户幕府的第二任将军,秀忠自从庆长十年继位以来一直没有挣脱父亲的影子,很多人都认为他为父亲惟命是从,但是对於任何一个有位伟大父亲的人来说,这想必是无法避免的命运吧。他即便再不平凡,也只能被无休止地拿来与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