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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蓦,含笑的声音已经逼近在脑後,耳边那个匀净的呼吸使得少年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一下子僵直了身体,下意识地去拔藏在腰间的短刃。“哢擦”一声,先他一步抽出的银白光芒晃过眼前,抵在距离他喉咙半片茶花叶子的距离处。刀刃的寒意一阵阵漾开,他紧紧攥住的拳头开始瑟瑟发抖。
“裕太,任何时候都不要拿性命来开玩笑。”手腕轻转,不二收回了短刀,另一只手把忍者向後推开几寸。他脸上的笑意已经被风吹散了,一挥手,短刀在空中划过半圈弧度落入院中的池水中。
不二扶额轻叹,垂首望著灯光下泛起波澜的水面。“我对神明祈祷过无数次,希望此生不要再遇到你。如果可以,我想帮你完成所有的心愿,但是请原谅我现在还不能被你杀死。不要再来了,遇到别人的话,他们不会像我一样对你手下留情。”
“这算什麽,你以为放过我一次就能补偿当年把我丢在大火里的良心不安吗?”忍者冷冷讥笑,“长久以来,我对过去的记忆除了火光和惨叫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了。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你造成的,我恨你,你为什麽可以好好地或者,为什麽可以得到所有我没有的东西,最後还要用慈悲的姿态放我一条生路。世界上怎麽会有你我这样的兄弟呢!”
上天还真是不公平,一场大火之後,他们的命运便延伸到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京都无人不知的天才剑士,一个却是见不得光的无名忍士。时过境迁,哥哥是大名身边的宠臣,弟弟沦落成为幕府的通缉犯。很好,很好,如果神明原本就不站在弱者这一边……
裕太愤愤地看著那片影影绰绰蓝衣,一边伸手入怀寻找手里剑,意外触摸到一丝软绵绵的物体,取出衣襟一看,手心里幽然的清香满溢──那是一朵嫣红的山茶花。
刚才不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顺手送给他的小礼物。
年轻的忍者惊讶地抬起脸。
不二还是轻轻地弯了弯眉眼,从容地选了一块青瓦坐了下来。他很累了,头也开始疼痛起来,视野渐渐发著黑。他知道,身边的孩子是一只找不到前路的兽,怀著迷惘并且恐惧的心四处乱撞想寻找一点点引路的光。怪只怪这个世界太过黑暗,太过混乱。
一时的沈默,庭院中被风卷起的花叶零零散散地,擦过不二踩在屋檐边的木屐。
如果今晚有月亮那该多好。能和裕太一起,静静地看一会,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好。
“呐,裕太,离开江户吧。”许久,不二终於有勇气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你说什麽?”
“我的剑沾满了血,没有立场来指引你要走的路。但是不管观月一还是不二裕太,你就是你,你的未来、你的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世界那麽大,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人和事,而你的答案就藏在其中。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所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路都不是白费的。等到那个时候,没有人再可以战胜你了。”
放下仇恨,忘记过去,代替你的哥哥去看一看那片广阔的天地。
外面海阔天空,不管多高的地方也能够到达。
手指用力一攥,松开後,花瓣四散随风。
裕太戴起面巾,转身没入沈沈夜色中。不二坐在原地托起下巴仰首凝望上空的天际,一缕薄光透过浓重的黑暗,匆匆一瞥,穿行在云层中的上弦月就像一弯笑意盈盈的眼。
洁白的江户城天守阁高高在上,如同一座凭空之间出现在月光里的海市蜃楼。
御城里的哥哥桑,你的愤怒什麽时候也能平息下来。听一听这晚间的风,等一等这自得其乐的月亮,把心里的话对弟弟桑说一说。江户城的屋檐想必高大宽敞得很,在那里看到的景色也定会比这里的更美好。
叮──
一个熟悉的响声突然窜入静夜。
不二侧过脸,原来是喵先生回来了。沿著屋檐,小小的黑影缓缓靠近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蹦过来蹭他的手。
它抬起幽亮滚圆的瞳直直地瞪他,片刻後,轻轻叫了一声,翘起长尾转过身。
“等一下!”不二起身追上去。
喵先生像是在为他引路一样,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望他。在屋檐和墙沿上疾步走了一会,不知不觉离开了藩邸的范围,喵先生轻盈地落在一块僻静神社前的空地上。
周围一大片柳树,风起影动,延绵不断凄哀的低泣声声。
有人手提著小纸笼,分开丝缕枝条走出来。白衣素手,长辫垂胸,肩上披著一件浅葱色的挂衣。一步一步走近,轻灯款款摇曳,衣带翩然翻飞。半片通透蝉翼,一剪透明蝶羽,让人忍不住心生哀伤的动人容颜。
“那麽晚打扰你,真是很抱歉。”
隔著一隅沈睡的花田,听他温婉如水的声音像清笛一般地响起,似曾相识。
只是过了很久以後不二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幸村精市。
元和九年,卯月。长夜无声处,春将逝。
三十三回 完
之三十四 流离
九度山(1)的河谷一到八月就满山遍野的红叶,红得耀眼,红得令人绝望。年幼的幸村躲在在火焰一样绽放的树丛下面紧紧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膝盖之间哭泣。叶子红了,落了,之後是漫长的冬。漫长到没有信心看到来年的山樱。
哭著哭著,有人踩著满地的叶子走过来,蹲下身,用手指替他擦脸。那个人的手指很大很粗糙,练剑留下的茧、被各种粗活磨破的皮,怎麽看也不像一个少年的手。幸村的小脸被擦得发红生疼,哭的更凶了。真田手足无措地看著面前涕泪横飞的小家夥,叹了口气,伸手一抓把他背到肩上。
到了深秋,幸村的病情终於开始失去控制,被真田连求带威胁“请”回来的山野赤脚医生看看他的脸,又敲敲他的背,说了句“药石罔效”就走了。临走前留下了几包止咳的药粉,後来幸村才知道他每天被逼著吃下去的诡异粉末原来是真田用自己心爱的佩刀换来的。
跟随蛰居的主公在神社里艰难度日,每年都以为是最後一年,有了今天就没有明天。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离开纪州之後便是各自颠沛流离的岁月,待到灰尘满面地重逢,幸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喜欢哭鼻子、整天要真田背著去山顶看风景的孩子,真田也不会再为了他放弃手里的剑了。
风中翩然翻覆著的红叶换作了柳絮,轻描淡写的月色下,落了一地微尘。
幸村紧了紧肩上的挂衣,不知道为什麽,面对轻衣浅笑的不二周助会让他再度忆起那些久远事情。害他的是他,救他的也是他,望著那双清蓝眼眸带著雾气微微弯起、全然不似当时生命垂危时暗淡无光──幸村冷冷地想著,这样的眼睛在这片国土上恐怕已经绝无仅有,也是如今握在真田手里为数不多的王牌之一了。
“那麽晚打扰你,真是很抱歉。”幸村抱著黑猫微微欠了欠身,“只是我很想见见好心救了这个孩子的人,向他当面道个谢。”
一边为这口出自近畿一带的乡音倍感亲切,不二的手在衣袖里捏紧了刚才从裕太那里没收来的手里剑,双眸一扬,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能回到主人身边就好,我正在担心喵先生是不是又迷路了。”戒备的原因一来是自己没有带著剑,二来对方衣著考究,但是提著没有任何家纹的灯笼深夜出门,实在是很值得怀疑一番。
幸村抿著唇浅笑,“原来你叫它喵先生,怪不得我唤它它都不愿意搭理。喵先生的妈妈名字叫‘殿下’,在我身边跟了好多年,但是不久前在生产的时候死了。所有的小猫里只有这一只活下来,可能觉得家里太寂寞就跑了出去。”
乖乖蹲在幸村怀里的喵先生挺著爪子恭恭敬敬的模样,全然不见在不二身边时呼风唤雨独霸一方的姿态。幸村继续说道,“它的妈妈出生在近畿一带的神社,第四代第四代作为祭祀的灵兽,非常通人性,所以精明的很。喵先生和母亲一样有心计,它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想必是舍不得你这个恩人才多留了这些许天,伤好了也不想走。”
“托它的福让我梦到了故去的亲人,也算是很好的报答了呢。”不二云淡风轻地叹了句。躲在袖子里握住手里剑的右手终於还是松开了,借著纸笼里氤氲著朦胧湿气的烛光,渐渐泛映出白衣男子脸上难掩的病容。
难怪甫一出现,周围便萦绕著淡淡的,却挥散不去的药草香。
这股气息让不二越发觉得熟悉。男子脸上的笑意很薄,嘴角眉梢只留三分,到底是暖意还是静谧,又或者感怀还是哀伤,实在看不透彻。
不忍心防范,却也重重忐忑。
那件搭在肩上的挂衣,银线流光地绣了几只纤细的蝶。没有江户人喜欢的那种大而丰满的翅膀,也未能得到花团锦簇的陪衬,只有浅葱的素绢,外加一线幽幽的月色和烛光。
不二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传说,有一种漂亮的蝴蝶专在深夜里出没,用发光的翅膀引诱那些迷路的人们去往地域。有人说它们是曾经被神明眷宠的精灵,却因为翅膀太弱无法飞到高空而被留在了地面上。一百年、一千年的寂寞之後,终於变成了危害人间的生物。
只是害人的和被害的,都一样的可悲。
幸村淡淡的声音再次落入不二有些恍惚的思虑,“据说被具有灵力的猫引导所见的梦境大都是关乎命运的预言,喵先生也许是想提醒你尽早防备吧。”
“听起来很有趣呢,只可惜那些人都已经故去,已经没有什麽好防备的了。”
幸村轻轻笑道,“等到下次见面,你就会知道了。”说完这句话,悠悠然一个转身没入了重重树影。柳叶深处传来铃铛的一声请鸣,长夜重归寂静。
不二在原地站了一会,不待想清楚那句不明不白的话里有什麽含义,脑中突然冒出一连串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
闲聊了半天,对方到底是谁?
这里究竟是什麽地方?
他又该怎麽回去呢?
注:
(1)纪州九度山,真田父子在关原合战後被命令隐居的地方。位於今天的和歌山县内。
正在发呆,背後神社居舍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在那里?”
待他转过身去,只见纸格子门被移开後,移步到敞廊上的是位落饰(1)的夫人,身著净衣,手里握著一串念珠。不二还没有看仔细对方的样貌,忽然“扑通”一声,妇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不二的“请问”还未出口,夫人已经泣泪声下:
“秀明殿下,都那麽多年过去了,你为何还未往生呢……”
她双手颤抖地抓住衣襟,哭得很痛心,也哭得不二很迷惘。他并不知道跪在那里恸哭不已的人就是家光的姨妈常高院,由於御台所的病情长久不见好转,她在数日前住到了神社里专心替姐姐祈福。这段期间御台所抱恙加上世子上京的种种准备工作,江户城已经忙碌得底朝天,常高院此行也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静下心来清修的地方。
而今天的这次会面,在不久之後真的如幸村所说的那样成为又一次关乎不二命运的转折。
终於止住抽泣的常高院抬起头望著他,不二看到一张垂泪的脸,清妍温婉,素衣难以遮挡住的尊贵气息。
四目相接,常高院突然眉头一搐,又把脸埋进衣袖里嘤嘤啜泣起来。
“当年是我和姐姐对不起你,害得你与家人骨肉分离。我知道一句不得已开脱不了丝毫的罪行,原以为保全了你的血脉可以稍稍减轻我们的罪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阪之阵那场大火竟然会夺走他们的性命……这些年我日日夜夜祈求神明的宽恕,祷告你们一家能够在九泉之下团聚,可是……为什麽你还要流连在人间?这样孤单一人,冷冷清清……”
暮春之风过境,周围柳叶沙沙低鸣,叶浪翻卷起凄哀的悲泣之声,无尽无休地连绵成一片灰暗的大海。疾走的云幕遮掩残月,走廊上的烛光跳动闪烁了一阵,终於“扑”地一下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