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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问的心里发怵,真田正在想办法搪塞,却见不二转过身去,半含笑意的声音淡然道,“你不方便说,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幕府中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以後的日子还很长,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明了。实在等不到那天的话……”水漾的背影轻轻一驻,“其实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
说完,清蓝色的身影一飘转入了走廊深处。
世上有什麽东西深得过人心?
墙是死的,城也是死的。挣脱不出去的,只会是心里的墙,心里的城。
元和九年六月二十五日。秀忠独自进宫拜谒天皇,亲自向满朝公卿解释家光迟迟未能进京的缘由。虽说天皇的尊权至高无上,不过德川家康建立起来的幕府不同於以往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政权,敢向朝廷颁布法令(1)的武家统治者当然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到了秀忠这一代,公家社会不但是依靠幕府供养,每年的俸禄还不及中小规模城池的城主。归功於魄力非凡的家康,公家彻底了沦为了武士政权的华丽摆设。
但是为了让天皇顺顺利利颁下敕文以便家光的位子坐得顺理成章顺应天意,秀忠还是竭尽所能地做足了表面工夫,不让挑剔的公卿贵族们有任何机会嘲笑武家人不知礼数。
与此同时,在辅役青山忠俊的再三催促之下,在骏府城中休养的家光也开始准备动身上洛。
他和阿福的拉锯战结果不言而喻,不二得到的指示是等世子一启程便克日回去江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再完满不过。
世子出发的前夜,不二独自待在寂静的寝室里,瞪著幽然烛光全无睡意。深夜里云浓蔽月,显得有些闷热,他起身敞开纱帐坐在床垫上,取出白樱细细擦拭。
过去很少刻意去保养刀刃,偏偏这把妖刀诡异得很,就算时常被他随意抛弃在墙角,从刀锋到刀柄反而历久弥新,越发透出锐利流光。比起当年从葵屋里积尘的神龛上取下来的样子,近乎脱胎换骨。
绢布细细划过刃边的樱花暗纹,寒意袭人的光芒里映出一张悲喜莫辨的脸。它没有刀铭,而且劣迹斑斑,和他一样隐藏著不堪深究的往事。不知不觉至之间带著它经过数不清的凶险阵仗、腥风血雨。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好像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就连刚开始第一个反对他用妖刀来傍身、口口声声要他另换佩刀的手冢,离开前竟然还是留下它来陪伴他。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隐约步伐,绸袜摩挲著地面的细碎声响窸窸窣窣地由远及近。不二抬起眼,有个人影缓缓驻足在敞开的室门前──发髻舒卷,一袭暗紫寝袍在烛光里暗暗珠光如流。
不二慌忙收起刀,半句“殿下”刚要出口便被一双手按了回来。
“不二君,”世子的手指轻抵他的唇,“不要这样叫我。”
幽暗的光线被家光半跪的身躯尽数阻挡,不二的眼前有些晕眩,扶住身下的薄褥向後退去。
家光扫了一眼不二手边的白樱,嘴边苦苦一笑,“那天被它打的很惨,我出生以来最狼狈的样子不幸让你见到。不过……也是我最高兴的一次。”
“松平君,你不怕我麽?”
听到不二又换回亲切的称呼,家光的表情顿时松了松,“怕什麽?”
“我只要拿起了剑,就听不到别的声音看不到别的人,不把对手放倒绝不会清醒。过去在京都番所的道场里,被我打伤过的番士不在少数,所以後来手冢桑就不让我再和别人比剑了。”
不二的表情放出了一整片虚无,空荡荡的仿佛一片无情的天空。家光的心头一震,那天从刺客手里保护他时,不二也是这样,看不到悲伤的眼眸像一片死去的水。年轻的世子突然笑开,依然满嘴的苦涩:“那是因为你的剑道,是为那个人存在的吧。”
不二垂首,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沈默半响,家光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不二,你在想他麽?”见不二只是摇头不作回答,他低头喟然,声线里夹著浓重的幽怨:“不二君,我该拿你怎麽办?”
我该拿你怎麽办呢,不二。
不二苦笑。曾经有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一个无奈,一个哀怨,从什麽时候起他变成了一个无法处理的难题。
家光的语气逐渐恢复了平和,“我知道,是阿福强行让你留下陪我养病,我也知道,你的人待在骏府城里,心却跟著他去了京都。这些我都知道……”世子的声音一颤,叹了口气未能把话说话。沈默片刻,他振作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你明知道若你不愿意,阿福没有权力强留,可是我的不二君就是这麽善良,眼看我就要死了,怎麽可能忍心扔下我独自一人。你知道吗,每次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你守在身边,真希望这场病永远都不要好了。”
“松平君……”
“真是不甘心啊,又让你救了我一次。”世子伸手握住不二的肩,脸色渐现沈郁,“不二,你好好地听我说,从我离开生母身边的那天起阿福就下定决心,只要为了我好,不管是什麽事情她都会尽心竭力地去做。我希望带你去京都,然後将你完好如初地交还给手冢。但是阿福反对我带你上京,并非和青山一样全无私心地考虑德川家的立场,也不是真心实意地要放你回家。我太了解她了,不达到目的,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随著世子展开的话语,不二的思绪也越来越纷乱。正在恍惚中,世子突然抓起他的手臂从床褥上拉了起来,从挂架上取来外袍替他穿上,昏暗的光线里,只看到围著他忙碌的世子眼中有什麽闪光的东西轻轻落向地面。
“我已经拜托真田在侧门接应你,等出了城,你沿著山路笔直走就能回到东海道上,之後就不用我指路了吧。”
这是……要放他走吗?
不二瞪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世子帮他系好了胸前的绳结,又亲手将白樱在他的腰间插好固定,最後轻轻抚平他的衣襟,一把揽过拥入怀中。
“答应我,要好好地回到家里。这辈子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所以你应该也没有机会叫我一声上样……我不想,我不要听你这麽叫我。”
注:
(1)即“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参见第三回。
六月的京城,路边的树篱下开满了夕颜花。纤细的藤叶,小小的白色花朵,每天黄昏盛开,翌日清早便阒然凋落。家家户户薰烧艾草和香料来驱赶蚊虫、辟邪祛鬼,四处轻烟嫋嫋,香气袭人。
手冢站在熟悉的四条大街街尾,八阪神社前长长的参道上立著望不到尽头的朱红色鸟居。不二常常说,要用虔诚的心走完这一段长路才能获得被神明们接见的机会。
嘴边忍不住扬起浅淡的笑意。
离开了江户,卸下一藩之主的身份,他又恢复了从前担任御城番代时的自由之身,不用驾笼,屏退跟随,独来独往只随兴之所至。向将军告假一日去近卫家探望母亲,在回二条城的路上抽时间绕道到神社。
故地重游,心生唏嘘。
鸭川的水流清澈如故,只是不见那抹蓝衣身影、笑颜如花。
“那个孩子怎麽没有一起来呢?他还好麽?”面对茜殿略显担忧的脸,手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视线偏向了竹帘外面。
至少在母亲的面前,他不想故作轻松地编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来搪塞。但是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离开京都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漫长到无法用只字片语来概括的程度。
茜殿摇了摇头,“你怎麽把他一个人扔下跑来京都了呢?虽然看到你受将军大人的重用我是很高兴,可是国光啊,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幸福。当初你毅然拒绝所司代的指婚带著周助远走高飞时的决意,现在已经消失了麽?”
“我怀疑是否因为我做错了决定才会铸成今日的局面。”
透过竹帘的缝隙,院子里流光蝶影的夏日午後散发出满眼的绿意。走廊外蝉鸣声声,风清铃响──“我好像听见风铃的声音了……手冢桑,我想回家。”那日在他怀里泪光莹然的笑靥,每每想起似乎都近在眼前。
不二的笑,温暖的,狡黠的,悲伤的,淡然的,深深烙印在过去每一天的岁月里。等到他发现,总是跟在他身後的孩子,不知从何时起总是在他的视线里留下安之若素的背影。已经太晚了,再也放不开了。
手冢站起身走到竹帘前面。
“如果不二没有跟著我,他便不会遇到如今一连串的变故吧。”
“傻孩子,你这麽说对不二不是很不公平麽?他一心追随你的心愿算什麽,他为了你奋不顾身的努力又算什麽?”
扶住竹帘的手指恻然一颤,随即紧握成拳。“跟著我这个总是食言的人,他怎麽能不努力呢?我说会好好地守护他,我说会带他回家,这些全都没能实现。”
看著竹帘边绷紧成直线的身影,茜殿的眼睛一热,慌忙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带著你去参加御台所举办的宴会。很多武家的小孩子聚集在一起看御台所展示花道,她让你们没人挑选一枝喜欢的花作为赏赐,别的孩子都在争抢著豔丽的牡丹,只有你,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支杜若(1),显得心满意足。”微微一顿,“国光,你知道那时我有多为你骄傲麽,你没有跟著别人对趋之若鹜,而是遵从自己的心愿选择喜欢的东西。这麽宝贵的心情,请你永远不要忘记了。”
手冢面带不解地转身。
“每个人活在世上,忙忙碌碌一生,有几个能够坚守著自己的心意?国光,你要记住,偌大的世界里,你要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站在熙熙攘攘的四条街,手冢的心里突然一片明净。
收拾起心情,望了一眼幽深的参道,终究还是折过身没有上去。
路边有花贩挑著担子沿街叫卖,他走过去,递给对方几枚铜钱,接过来一只细细长长的竹筒,里面盛著半桶清水和一支粉蓝色的燕子花。
一路走出繁华的洛中,行人渐渐稀少冷清。
由美子就葬在东山上一座近卫家的菩提寺。有人日夜看守照顾著,宁静的墓园在夕阳中满地余晖。
那个笑眼中藏著神秘的巫女分明还是白衣红裙地站在面前,明眸清颜,甘甜安详。一句“好久不见,手冢样”,雪霁初晴。
人们走很长很长的路,原来只为下一次重逢。
注:
(1)杜若,平安时代燕子花的古称。
从真田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不二转过头望了一眼半开的城门。他看到远处灯火,五步一盏,勾勒出蜿蜒的长廊。他看到洁白的天守阁压在重叠的树荫和高墙上,发出隐隐的光芒。
马蹄声疾疾惊醒沈睡的山路,潮湿的风擦过不二的脸颊,他听到厚重云层里传出沈闷翻滚的雷声,像一个躲藏在头顶的噩耗。
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骏府城。就算家光没有把话说得太明,不二也能猜到那隐藏在他沈郁表情里的焦急是什麽含义。阿福想要他的命,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单独回去江户的路上,所以世子才会匆忙赶在出发前让他动身上路好让阿福错过这次时机。
不二再次催马快行。
跟著家光的指示策马飞奔到山下,东海道的石冢近在眼前了。
咻──
几支竹箭挟带著凶狠的风声而来,不二迅速扭转缰绳,马匹绕开一个弧度後竹箭纷纷扎进了马蹄边的泥地里。马匹发出刺耳的长啸,惊惶地撒开蹄子地疯跑起来。
还是被发现了麽?
不二用力收紧缰绳控制因为受惊而横冲直撞的坐骑,这时一枚冷箭传出树丛直直刺入了马的侧腹,被刺中要害的马抬起前蹄挣扎了一下,大声嘶叫著向地面倒去……
抬脚在马镫上猛地一踩,不二跃过倒地的马身,稳稳著地。
闪电刺破云层照亮周围的瞬间,藏在树荫中的数片黑影露出鬼魅般狰狞的身姿。迎面的袭来的凌厉杀气和箭尖的寒光将他紧紧地包围,受伤的马还在地上踢打四蹄,万籁俱寝的深夜里,凄厉的惨叫声回响在山林之间,让人毛骨悚然。
不二抽出腰间的白樱直直刺入马的脖颈。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