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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虽然实在更愿意呆在客店里,张起灵仍淡淡应允了一声。
“嗯。”
壬辰的最後一日。
街坊市肆皆仿若最後一搏一般,於年关将至之时热闹起来。销购一年中最重要的商品──谓之年货──的人们,从酷寒的八方汇聚至蒸笼著白面馒头的热气儿的市肆。某种浮躁的气息弥漫於冷冽的空气中,不耐,不待。所有的话题如同华夏大地上的川流,发於一处,汇於一处,皆是新年。是了,这是最後的喧腾。不久这里的热闹与喧嚣,将纷落归於一扇扇门牖窗扉中。那又是每家每户各自的团圆了。
吹糖人的塑面的彩扎狮头的吆喝,临街的小铺帘子一样挂满了新制的木版年画、伎俩人的花样子剪纸和扣著圆墨的空白点金大红春联,风至处便齐齐飘涌。街边飘出的汤团挂面的热气儿,裹挟著穿红著绿的人们絮絮叨叨的对语,入眼入耳的皆是猩红与泥金的喜色。
不太适应。
张起灵垂下眼帘,便看见拉著自己的那只小手。
并不是讨厌热闹,只是有点格格不入。
很想就这样直接回邸店。但前面人那只微微出汗的手把他拉的死紧。
斜眼看过去,吴邪嘴里叼著彩塑的面蒸糕,没拉著张起灵的那只手上挂满了飘著花结长穗的绣包和细木骨架的民仿小宫灯,眼神飞瞟乱瞄,嘴角始终翘著弧度。
不觉有点好笑。
真是容易兴奋的家夥。
前面那人忽然煞住了脚步。
“小哥,待会有舞狮龙,我们上楼坐著看吧?”
吴邪停在一家茶楼门前回过头来,竹根青盘绣五蝠的衣襟上,挂著闪闪掣动著的白玉坠领。
张起灵没有回答,只是脱了吴邪的手慢悠悠地踱入茶楼。
吴邪略略一顿,也赶紧两三步跟了上来。
两人刚跨过门槛,便有肩上挂著白条一身短打的小二殷切地迎上来。
“二位客官里边儿请,今儿来点什麽?”
小二熟络地套著近乎往里让,出口还是地道京片子。
“带我们上二楼,找张靠窗的桌子,沏一壶──”吴邪望了身边张起灵一眼,记起他是喜欢绿茶的,“六安瓜片。”
“好!茶房──上好的陈年雨水六安瓜片儿给送到楼上。二位,楼上上座?”
小二一个躬身请手将两人带往二楼,扶著有些年头的木梯拾级而上,两人被领至一处靠街的桌边。确实是视野开阔,沿街景象尽入眼底。
入座,无言。
对面的张起灵又开始跟天花板培养感情。
吴邪又要了几样应景的点心後,沈默便再次降临。吴邪暗暗叹了一口气,正搜肠刮肚地找点话题呢,幸好店小二适时托著黄杨根整雕填漆的小茶盘、盘内一盏双钩斗彩小盖锺。这店家大约是看出了来者二人衣著不俗气质不凡,便拿出了当家的宝贝来。
“二位爷的六安瓜片儿──我说二位真是好运气,本店掌茶的大师傅做完这锺可就回家了,二位要是来迟半柱香的功夫,”小二边笑边抽走茶盘,置下茶盅,麻溜儿分杯,登时茗香四溢,“可就品不到这大师傅年末最後一道茶了,全年的功夫可都在这里头哪。”
吴邪正愁没话可说,这会儿店里又几乎没什麽客人,便和小二两人闲扯起来。
另一人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发呆,总之是没有半点加入讨论的意思。
两人都是嘴皮子落不得寂寞的主,东拉西扯一番之後,天色竟暗了下来,远远地传来些隆隆。
“哎?要下雨了?”
吴邪望一眼窗外困惑不已,不像啊。
小二却一个激灵蹦了起来: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这可是今年最後一场大看头,咱眉县大戏班子舞龙舞狮队串街子来了──二位慢用,我可凑热闹去了──”
说完便一道烟溜了个没影。
正说话间,那远远的隆隆声渐近渐清,听得出些吹拉奏打的意味了。
忽然街角窜出一道殷红,接著便是一阵喧闹人潮簇拥著黄澄澄的九曲盘龙涌进纱縠行南街,似乎一下子把半窄的街道撑开了两倍宽。最前头跑著闹著的自然是全身都是新袄的孩子,愣是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全吓得潮水般退至一边,接著便是黄锻红绦、额上勒著赤红长绸的十八个舞龙的青年,龙头的扭动顺著长鳞传至龙尾,尾後便是上蹿下跳进三退四的双人彩球狮。一时间满眼的五彩纷乱,满耳的锣鼓喧天。
吴邪正一边看著一边吃著半寸的珍珠炸饺儿,忽然想起来自己把另一人给忘了。
“小哥──”
吴邪望向对桌,张起灵竟然也收回了飘向天花板的视线,斜托下颏望著窗外楼下的非凡热闹。
“你不饿?”
吴邪把几只小碟往对面推了推。
张起灵淡淡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却不是朝著那几碟精致的吃食,而是抚上了吴邪弯弯的嘴角,轻拭几下。
“……嗯?”
“有东西。”
张起灵抽回手,晃了晃纤长的指尖,忽然放在嘴角舔了一下。
满意地看见对面的吴邪霎时涨红了整张脸。
“哦…哦……”
吴邪赶紧低头用衣袖胡乱蹭了蹭嘴角,另一只手摸向茶盏,动作有些僵硬地为自己添了茶水。
抬头一看大冰山似乎有些笑笑的。
我的妈呀……吴邪赶紧撇开视线。
窗外,团龙与锦狮已过,满街正劈里啪啦放著爆竹,漫天灰尘中蹦躂著鲜红的碎纸片。
耳边熟悉而吵闹的鞭炮声让吴邪回忆起了跟著小花秀秀在北京城过的那几个忙碌的新年。
“啊对了,新年祈愿……差点忘了。”
每年吴家人大年初一都要去山上进香,倒不是道家竟然也信佛家,而是封了官的几位老爷子领著长房长孙随著皇帝去走走过场。
没办法,这孩子愿望太多了,要不是吴家大嫂狠狠给了他一毛栗道:不许贪心!多了就不灵了。他恐怕要从早跪到晚愿也没许完。
为此,每年三十晚上绞尽脑汁地想好一个愿望,几乎已成了吴家大少爷雷打不动的习惯。
想起这茬,吴邪赶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起来,也不管给别人听去了还有没有用。
“嗯……爷爷要撑著多活几年,爹娘二叔三叔都要身体健康,小花可千万别再一年比一年漂亮了,会没姑娘家敢要的……秀秀,额……赶紧找个人家嫁出去吧,但愿会有人敢娶她……”完了,看来他这两位青梅竹马的婚姻大事都是前途多舛啊!
反正吴家大嫂不在,戒贪也就在其次了。
然後就是。吴邪瞟了一眼对面的张起灵。
拜托让这家夥脾气变好一点……还有,希望明年,也能和他哎算了算了没什麽……
最後一个愿望才在心里念叨了一半,吴邪的脸就腾地红了大半。於是这个愿望算是作罢。
“我们家的规矩,新年伊始要立个愿的──小哥要不你也许一个?来年也好有个盼头……”
吴邪转过头不抱希望地问道,得到的答案却是出乎意料。
“许了。”
看吧果然──咦咦咦咦?!
吴邪原地愣怔半晌。
他娘的,这种闷葫芦会许的愿──妈呀,完全──
想象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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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声中,一岁又除。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
待热闹归於沈寂,已迫辰时。
空中擦著模糊的一撇月影儿。
走在回徕客楼的路上,白日逞著能喧腾的街上已是空无一人。
茶馆原不该这个时辰便关门谢客,只是因为老板也赶著这一天的晚上要回家。
“好像还是头一回这麽过年……”
吴邪伸著手做出个懒腰的姿势,瞥一眼身边一路上缄默无言的张起灵。
真怪,以往都是几大家子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守年夜,每每都是喝了酒下肚便吵闹得一团糟。印象里过年就该是那样?可这回只有两个人,竟也丝毫没觉得冷清。
“小哥,你一般过年都是怎麽──”
没经过大脑思考便蹦出来的话就如同其出口一样突兀地戛然而止。
话至口边,却怎麽也脱口不出。
想想看自己这话问得真是不伦不类……真是的,这麽不会讲话。
对方却好像理解了这只言片语似的,两个淡淡字节飘来:
“缚魔。”
是哦……吴邪搔搔脸颊。年关正是妖魔尽出的当口,眉山又不是什麽清净地界,人张起灵当然要主持一方公道送小妖怪们打哪来回哪去了,哪能跟你似的跟一大家子人吃喝打诨?
不对,即使没有妖怪──
於是,这才忽然想起。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脱离了群体而存在的人,节日这种群体共同行为的意义便也荡然。
遗世而独立。
思绪至此,话锋也就忽地一转。
“一个人住,不会寂寞吗?”
问这个干嘛!!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笨嘴拙舌了?
这一次又是话才出口便後悔万分。
那一边沈默继续著,似乎并不想回答。
吴邪偷瞟一眼张起灵。那人的侧影是一抹化在夜色中的纤长浓黑,身影笼著淡淡寞寂。
并不是未听说过,闲居世外,澹乎其无味漠乎其无德之乐。
可是,他好像并不……快乐?额……难不成往後他要一辈子独居?也不娶妻生子?
等等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你爹娘……”
结果话未成句再次猛然打住。
你奶奶个熊!他娘的到底会不会说话?!
吴邪用能想到的所有粗口把自己骂了一遍,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像只要跟他有关,如何遣词,如何造句,便全然无可知?
“死了。”
然而这回却有了回应。是两个淡得听不出包含了何种感情的字眼。
信步街尾,一带黄泥粉垣的水磨群墙,亮著数盏星点样的昏灯。清凉瓦舍周围,分畦列亩的佳蔬菜花,挨著街一眼黝深的土井,敝旧桔槔辘轳让人耳边响起湿漉漉的水声与牲口欢饮的牟鸣。
“小哥,”
脱口而出的是那句近月来几乎成了口头禅的轻唤。
和以往任何一次都相同。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吴邪深吸一口气,半亮的眸子中透出深深,深深的认真和犹疑。
这是第二遍如此询问。然而和第一次的意味全然不同。
“你为什麽遁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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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8…
那头沈默了良久,才是一声缓缓的,轻得近乎无法传到耳边便碎在风中的字句。
“我找不到。自己和──”
又是顿住。张起灵微蹙眉间望著浓黑远景的某处,秀狭的黑眸似乎遁入了某种厚重的思绪,暗色的雾霭在眸中浮动。
这一声出口,已直似叹息。
“那个世界的联系。”
心口忽然有种被擭住的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吴邪把手按在那里,感受到胸腔里有些不稳的跳动。
这个人…他……
张起灵的目光偏过来,立即打乱了吴邪的思绪。
目光中落满吴邪看不懂的疏淡笑意。
“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比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我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吴邪愣怔地看著那人回转而去的背影,脚下似灌了铅水,怎麽也迈不开步子。
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但是,能读出那些话背後的情绪,於是满脑子都被塞满了这个新发现。
原来这个人也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