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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他看着他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眸，最终无力的趴了下去。他突然很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杨洛还是找到了长安，是在一家地下赌场。他自暴自弃的打给了张岳然，因为他只知道他之前和长安接触过，张岳然也很爽快的告诉了他。
“提醒你，你的那个朋友挺奇怪的，去了豹子虎的手底下，他看起来可并不怎么老实。”
豹子虎，黑帮地头老大，杨洛以前就听说过。
刚走进地下赌场，就有人上来贱兮兮的摸他的脸，杨洛一把挥开：“我找赵长安。”
那人耸耸肩，指指不远处的一台赌桌：“喏。”
赵长安恰好也看到杨洛，他走过来问：“杨哥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杨洛低下头，慢慢说道：“出去说吧。”
赌场搭建在一个隐蔽的老房子里，后面有条小路，夏风吹在脸上暖和和的。
“你怎么会去黑道……”
“钱来得快。”长安比杨洛高，他低着头看着他，开口说道。
“你好像……变了很多……”
“在不同的环境下，人总要做出一些改变。”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在这里会混不下去，看来是我想错了。”
“杨哥，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傻。”
杨洛点点头算是接受，又问道：“你……不认识安众，对吧？”
“……”赵长安没有回答。
“告诉我，我在电话里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
“……”
“告诉我，你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受的重伤，你并不知道他被送去了医院，你并不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
赵长安默默的看着他，然后说：“我知道。”
杨洛恳求似的冲他摇摇头：“你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那些……都是我做的。”
杨洛惊愕的看着他。
“我只是奉命行事，豹子虎点名要了安众。他是虐待狂，安众受不了折磨就偷偷跑了，后来又被抓了回来……是我把他抓回来的。
“我让他乖乖听话，也跟他说了惹了豹子没有好下场，可是那个小老虎不听还打了老大，后来……老大就让我去惩罚他一下。”
“所以你就拔了他妈妈的……”
“嗯…… 后来也是他自己跑回来的，还拿着把刀想跟我们同归于尽，太不自量力了。混乱中他就被砸伤了脑袋。我们怕出人命就把他丢到了外面。”
“你就这么承认了？”
“对你，我也不想有什么隐瞒，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知道这是杀人么？！”
“……就算警察真的要查案也无所谓，因为除了老大黑道的势力，他舅舅还是市委，到最后还是会不了了之，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张岳然呢……”
“他啊，因为我太讨厌他了，所以才骗你说他身上有枪。从小我就知道你性子冲，为了叫板我妈都不顾及会挨饿的后果，甚至不是一次两次。所以我就想，如果是你说不定能弄死他。
“因为我觉得世界太不公平，凭什么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就可以整天像个王子似的衣食无忧，还有一堆人捧他的臭脚，包括我在内。凭什么我只能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还要下地干粗话，还要担心衣食住行。”
杨洛表情变得灰暗甚至惨淡：“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长安么？”
“杨哥，你从来就没有认识过我。”
“小的时候，我刚搬到你们家，是你一直在帮我，虽然我嘴上不说，虽然后来你来T市我总是好像对你不耐烦，可是我是真的把你当弟弟！”
“你想听实话么？”
“实话？”杨洛恍惚的问。
“事到如今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来T市就是为了钱，为了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为了能找到自己的价值。我厌倦农村的生活。你还记得咱们村子当时来过不少人捐助希望小学，其中有两个被你们母子给勾引了……我那时候就想，如果他看上的不是你妈妈而是我妈，说不定我早就脱离这样的生活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离开的原因……”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那件事早传遍了村子。哦对了，你当时被我妈妈关在地下室，我去给你送过饭，还给你送过书本，你是不是一直都记得？”赵长安笑了，甚至带着得意，“但是你知道么？其实那不是我本意。这些所有帮助你的事情，都是我妈让我这么做的。”
杨洛宛若遭到电击呆站在那里。
“她说如果有个什么万一，你还会顾及着当年的情分来帮帮我。我明明很不情愿，可是我还是听了她的话，每天冲你笑。我是我妈妈的儿子，怎么会不讨厌你？你觉得我傻，但那都是装出来的，因为傻人有傻福啊杨哥。
“你知道你失败就失败在哪里么？你明明不聪明却还要故作聪明。堕落的不够彻底，坏的不够彻底。因为如果你够坏，就不会为不相干的人伤心。如果你够好，就不会让你周围的人那么讨厌你。现在你真的是两面都不是人啊。”
“你都告诉我……就不怕我报警么？”
“你会么？”
“我、会。”
“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你什么都做不了，很多事情你是无能为力的。就像你无能为力救出周凯宇，无能为力保护安众，最后也无能为力抓住我。你这一生，注定就是失败的。”
赵长安走过杨洛，在他背后停住脚步，树叶被风刮的沙沙作响，然后传来他的声音：“虽然你说把我当弟弟，可是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哥哥。”
脚步声渐渐远离，杨洛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不能哭，他不能哭，绝对不能再哭，因为……眼泪是最无力的东西，它帮不了自己。
☆、第二十七章
杨洛替安众交了住院费，那是一笔昂贵的费用，而且不仅仅是这次，以后他还需要定时缴纳。
这是一个悲剧的延续，从他妈妈的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呆呆的想，自己何尝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跟错了“榜样”。那天，他妈妈走进来，穿着包臀短裙活像个仙女，化了淡妆，和村子里的村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时他妈妈给他灌输的思想，让他天真的以为只有跟妈妈一样，就会变得更加幸福，熟不知那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黑暗道路。
杨洛回到公寓，便发现门大敞着。
他走进去一看，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
“请问……”
“哦，是这样。”那女人站起来说道，“你是周凯宇的朋友？”
“……嗯，有什么事么？”
“我是他房东，房租的时间到期了，我喜欢他能尽快搬出去。”
“哦这个，我可以帮他付……”
“对不起啊，我听说他犯事儿了，所以这屋子已经租给别人了。”
杨洛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急着赶人了。
“今晚之前可以搬走么？”她很客气。
“我不知道……”
但房东却变脸一般的选择了忽视：“就今晚了啊，明天住户就来了，否则我就只能把这些东西全部清掉。”
“可是我没有地方……”杨洛急道，但话音未落，陆铭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来吧。”陆铭对房东说，“今晚之前就能搬走，您放心吧。”
“行，那我先走了。”房东笑呵呵。
杨洛站在那里没有动。陆铭也没有理他，径直收拾东西去了。
过了会儿，杨洛才跑过去说：“我帮你……”
其实周凯宇的东西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打包在一个箱子里。杨洛手里也拖着一个大包，那是他自己的所有衣物。
“阿宇的东西，放在我那里。”
“嗯……”
“那就这样，再见了。”
“等一下！”杨洛叫住他。
“怎么？”
“能不能……帮我见他一面……”
杨洛的表情很平淡，陆铭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是他表现的越平静，陆铭就越不爽。他觉得阿宇就是在养一只白眼狼。
但是……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毕竟是为了阿宇，而且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情总是针对他。
探监的手续并不复杂，本来只能亲属才可以探视，但第二监狱并没那么严格，又顾及到周凯宇是孤儿，所以很快就通过了。
时间定在下周二。
杨洛回到他之前住的那个胡同，找到了房东。
房东看他又回来了，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阿姨……我之前住的，还能再租么？”
“已经被租出去了。”
杨洛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他点点头，只是对房东笑了一下。
房东愣了。
“谢谢，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杨洛转身准备离开。
房东却突然叫住他：“等等……”
杨洛疑惑的回头。
那女人从屋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什么递到他的面前：“这个是我朋友的地址，她上次说还有空屋子要出租，你可以去看一下，说不定还能租到。”
这回是杨洛愣住，他看着白纸上圆珠笔的字迹，然后抬起头，又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谢谢……”
他想，这世上的好人还是很多。
可是当攥着手里的纸找到那个地址，却已经来晚了。
T市的人口很庞大，尽管如此还有更多的人拼命的想要挤进来，所以房价便越涨越高，杨洛能理解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快被租出去。
他暂时找到一个T市那种最廉价的旧招待所住了下来，但也不算便宜。
周二那天，天还是晴的，但是却下起了细细的雨，滴滴答答的落在积水里，荡漾起了一圈圈小小的波纹。
杨洛和陆铭一起去了监狱，进去之前要通过相关干警的审查。那个干警拿着他们的资料还有相关证件看了又看，对陆铭说道：“你可以进去了，安检门。”
“那我呢？”杨洛问。
“不好意思，你不行。”
“……为什么？”
“我们的规定是必须要经过犯人同意，才能给予会面时间。可是他并不想见你。”
会见名单上，只有陆铭的名字。
杨洛站在监狱外，很久很久…… 他慢慢蹲下抱住膝，在黑暗中苦涩的笑了。
会见室，两边隔着透明的强化玻璃，是一个回字形的结构。
陆铭看着三个多月没见的周凯宇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头发被剃的很干净，穿着一身单色调的囚衣。
“谢谢你来看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周凯宇挂着淡淡的笑：“你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陆铭忍了几个月的火气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他握紧话机，低声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周凯宇！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道十年有期徒刑代表着什么吗？你知道十年之后你已经多少岁了么？你知道十年间这世上又会发生多少变化么？你知不知道三百六十五乘以十得多少！！周凯宇你疯了么！！你竟然为了那种人替他顶十年的……”
“陆铭！”周凯宇打断他，身后的狱警欲将起身。
“你从来都是这么自作主张，非要把自己害到这种地步……”
“别说了，就……这样吧。”
陆铭握着话机，看着透明玻璃后自己的兄弟，又是自己学生的人，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时间到的时候，陆铭最后说道：“我会再来看你的，还有……他应该还在外面，你真的不见了？”
周凯宇摇头，淡淡的回答：“我和他，就这样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不是认真的……现在才发现你的性子就是倔，非撞上了南墙也不回头……”
陆铭走出监狱，杨洛果然还在外面。
他举着伞靠在墙上，静静的站着。
“你说的对，你一直都是对的。”
这是杨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孩子站在监狱外，树影斑驳，晴天雨中，有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染成了金色的黄。
然后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陆铭都再没见过他了。
天色黑了下来，杨洛一路走到了T市著名的水桥。
那桥搭建在一条宽阔的河上。
下雨天，桥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站在桥边，把雨伞放到了一边。
细细密密的雨从他的发丝上慢慢滑落，淋得他全身都湿透了。
杨洛往下望去，衬着月光可以看到微微泛起的水波。
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
他可以忘记过去，忘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然后舍弃掉没有希望的未来。
他看了很久，让雨水慢慢洗净自己。
眼睛变得越来越清明，然后毫不犹豫的拿起雨伞，转身离去了。
他一直以为那人对自己的爱只不过是占有欲，可是现在才明白，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会放任自己在他的视野之外十年。
十年。
杨洛不知道十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