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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舒落,也许不仅仅是喜欢那麽简单。似乎还夹杂著一丝无法言喻的暧昧情愫。可是这种情愫究竟是什麽,连他自己也分析不清。
在舒落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下,莫非的身体一天天地好转,精神好胃口好,甚至比以前还要健康,脸色日渐红润起来,身上也总算稍许长了点肉,不再看上去病殃殃地瘦得可怜。
然而,几乎与他的状况成反比地,舒落却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年轻俊朗的面容总是带著点苍白,不见血色,有时候甚至还会突然原因不明地昏倒。莫非只是心疼地以为那是由於过度劳累所致,却不知这个大男孩的病况已经逐渐恶化。舒落总是在头痛发作的时候,独自一人偷偷躲进洗手间,反锁了门,抱著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痛得几乎撞墙。为了不发出声音,他每次都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直到咬出鲜血,以至於他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一道道不忍卒睹的血痕。好在是冬天,掩藏在袖子底下不会被莫非看见。
他不想让莫非知道自己的病情,他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可怜而施舍怜悯。
这是他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竭力维护著的最後的尊严。
舒落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主治医师程君可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来,声色俱厉地告诫这个倔强得让人担忧的大男孩必须要立刻动手术,否则後悔莫及。可是每一次的劝诫都被舒落淡然拒绝。
其实,舒落并非不怕死。他只是觉得,这世间已经没有什麽值得他留恋的事物。他的死,得不到任何人的眼泪与思念,就连他所爱之人,也因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而将他恨之入骨。所以,与其冒著极大的风险当场死在手术台上,还不如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完这最後的几个月。起码,舒落想在这段日子里好好地和莫非在一起,尽自己最大能力地呵护他照顾他。舒落希望日後在莫非偶尔间回想起他的时候,除了恨,除了怒,除了怨,至少,还能记得一点他的好,留下一点哪怕是在他看来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存与爱恋,用来温暖他的记忆。
☆、第四十一章
“小非,站在窗口会著凉的。”
舒落拿了件外套体贴地披上莫非的肩头,然後顺势从身後环住了他窄窄的腰身,把他单薄的身体亲昵地搂进怀里。莫非默默地抬起头,正好看见舒落那线条流畅优美的尖尖的下颚。顺著这个大男孩的视线望出去,是一片尚未融化的茫茫白雪。莫非转过身,仍然被舒落圈在臂膀里,他犹豫了一下,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舒落,那些照片和录影带,你究竟打算怎麽处理?”
几秒锺的静默之後,舒落不动声色地低头望向莫非,平静地反问:“你希望我怎麽处理?”
莫非愣了一下,垂下目光,想了想,抬起脸,郑重而严肃地说道:“舒落,如果你伤害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是如此斩钉截铁的锐利语气仍然让舒落感觉心里被针刺了一下。看著莫非一脸认真执著的表情,他不禁忧伤而苦涩地笑了笑。
“小非,他对你来说,就真的那麽重要麽?”
迎著舒落灼灼的目光,莫非沈默了片刻,随後深深地叹了口气。
“舒落,你不会明白,如果没有安世唯,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舒落诧异地皱了皱眉,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看著这个神情恬淡的男人。
莫非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後用一种仿佛陷落於久远回忆中的淡淡的口吻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和安世唯,相识於八年前,那一年,我刚好十八岁……我从小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长大,我的母亲在我七岁那年和别的男人跑了,而我的父亲是个赌徒,在赌场输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欠下一大笔赌债。最後,为了躲避高利贷的追杀,他把我抵押给了黑道头目。在他们交易的那个晚上,不明真相的我被父亲骗去了一家酒店的客房,而在客房的床上等著我的,却是一个身上布满刺青的赤裸男人……”
说到这里,莫非忽然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呼吸。
舒落默默地收紧了双臂,用力把他揉在怀里。
莫非凄然一笑,继续说道:“後来,在反抗中我无意间用台灯砸晕了那个男人,从酒店逃了出来。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风声直在耳边呼啸,天空飘著零星细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狼狈不堪地披著件已经被撕碎的衬衣,光著脚,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根本就不知该何去何从。母亲的遗弃,父亲的背叛,暴徒的侵犯……这一切都让我越来越觉得本就灰暗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於是,我万念俱灰之下爬上了天桥,正打算从那里跳下去一了百了,却在突然间冲上来一个人拦腰抱住了我,大声呵斥著强行把我从天桥栏杆外拖了回来。这个人,便是安世唯。後来他花了一大笔钱作为赔礼,又出了一个天文数字的价格把我从黑道头目手中赎了出来,这件事才总算得以平息。而之後,他还资助了我学费和生活费,直到供我念完大学。所以,安世唯对我可以说是恩重如山。我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恩情。”
平静地说完,莫非抬起视线看著舒落。
“舒落,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安世唯之间究竟有什麽恩怨,但是我恳求你,请你不要伤害他。”
舒落一声不响地看著莫非,沈默了很久。
他没想到莫非和安世唯之间曾经还发生过这麽一段往事。可是一笔归一笔,对莫非来说,安世唯是恩人,但对於他来说,安世唯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他摒弃怨恨一笑泯恩仇,这实在是件强人所难的事情。然而,面对心爱之人哀求的目光,舒落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拒绝。他在心底深处矛盾挣扎著,紧咬著牙齿,始终一言不发。
☆、第四十二章
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有点沈闷。莫非低著头安静地吃饭,舒落则仍然习惯性地把最好的菜送到他的碗里。莫非看著那一大块没什麽鱼刺又肉质鲜嫩的鱼腹肉,再抬头看了看舒落日渐憔悴的脸庞,心疼地叹了口气,夹回给了舒落。
舒落愣了一下,望向莫非。
“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要多吃一点。”莫非露出了一抹很温柔的笑,疼惜地伸手替舒落拂却了他落在眼前的一缕发稍。
这个大男孩忽然怔了怔,随即带著点羞涩地红了脸,掩饰性地低下头匆匆吃了两口饭,却忍不住地在唇边透出一丝幸福而甜蜜的微笑。
男孩无法遮掩的愉悦之情,莫非都看在了眼里。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能让舒落如此快乐。这未免让人感觉心酸。他呆呆地望著舒落片刻,情不自禁地又夹了点菜送到他碗里。
吃好晚饭後,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贺岁喜剧片,可无论是莫非还是舒落,谁都没把剧情看进去,各自怀著不同的心思,彼此沈默许久,却同时开口说了两个字。
“明天──”
话音嘎然而止,两人诧异地对望一眼,尴尬地笑。
“你先说吧。”舒落看著莫非。
莫非摇摇头。“你先说。”
舒落沈默了一下。
“小非,明天……我约了安世唯见面。”舒落顿了顿,无奈地笑了下,深吸了口气,说,“放心,我只是去把那些照片原件和录影带交还给他。”
听到这样的话,莫非突然呆住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舒落淡淡地笑了笑,爱怜地搓乱了他的头发,说:“这不正是你希望的麽?”
莫非仍然愣在那里,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舒落苦笑。“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你。”
“为我……?”莫非茫然地望著他。
舒落没有回答,只是很温柔地笑著,捧住他发呆的脸,趁他不备狠狠地亲了一口。“小非,你刚才想跟我说明天什麽?”
莫非突然脸红了红,推开舒落,咬了咬嘴唇,说:“明天……明天我想和你一起看去烟花。”
“烟花?”
“嗯。平安夜的时候没有去成烟花大会,刚才我听新闻里说,明晚会有另外一场小型花火会,晚上八点,仍然是在湖滨公园,虽然规模没有上一次那麽大,但是……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莫非低著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说到最後一句的时候几乎已经细不可闻。耳根发烫。心,也跟著莫名地狂跳不止。
莫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错乱而躁动的情绪。他只是,只是想和这个大男孩一起手牵手并肩站在夜空下,仰望漫天烟花飞舞。仅此而已。可是,为什麽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突然间变得如此没有自信,如此心慌意乱呢……
难耐而尴尬的沈默横亘在莫非的心头。久久得不到舒落的回音,使得他更为紧张不安,小心翼翼地慢慢抬起头,却在视线还没有著落点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俯冲了过来,吓得莫非惊叫了一声,同时,身体被一双臂膀紧紧抱住,向後压倒在了沙发上。
电光火石之间,莫非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感觉这个扑在他身上的男孩几乎兴奋得如同一只撒欢的大狗,亲密地搂著他又亲又咬,就差没弄得他一脸口水。
“小非!谢谢!”舒落激动得有点哽咽。
莫非心疼地看著眼前的大男孩,忍不住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苦笑著说了两个字。“傻瓜。”
☆、第四十三章
第二天傍晚,舒落和安世唯约在一家僻静的咖啡厅见面。
充满融融暖气的店堂内缓缓流淌著低回轻柔的乐曲,两个男人隔著桌子,坐在一处靠窗的清冷角落。夕阳已经收尽了最後一抹余晖,华灯初上。昏黄的灯光在悄然降临的夜幕中星星点点亮起,从一侧的落地玻璃窗外映射进来。
安世唯交叠著双腿,很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桌面上的两张黑色光盘,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舒落,很讽刺地笑,问:“你这又是跟我玩的什麽花招?”
舒落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平静地说:“这是那些照片和影音的原件。”
安世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哦?交换条件呢?”
舒落逼视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安世唯,你必须向我承诺,以後再也不会虐待毒打莫非。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一点。”
话一出口,连舒落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但尽管如此,这句话,他还是想说。因为他知道,在他死後,莫非一定会重新回到安世唯身边。到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陪在这个又傻又单纯的老实男人身边保护他。只要一想到这点,舒落就会担心得终日惶惶不安。所以,现在哪怕是能自欺欺人地听到安世唯的一句口头承诺,他也会觉得稍许安慰。
而安世唯,在惊愕了一秒锺後,看著舒落的眼神忽然变得饶有意味起来。他沈默了一会儿,随後禁不住朗声笑了出来,就好像发现了一件什麽有趣的事情。
“舒落,没想到你那麽有意思!”他用眼神指了指一旁的光盘,说,“这难道不是你打算用来替你母亲复仇的东西麽?怎麽,别告诉我你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舒落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压抑著。沈默。
安世唯向後靠在沙发椅背上,换了个坐姿,看著舒落,缓缓说道:“呵,一晃十二年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你就是当年那个死乞白赖地跪在安家大门前伸手向我要钱的小鬼。”
嘴角展露一抹幽幽的恶毒的笑意,安世唯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这也怨不得我。我父亲在外面欠下那麽多风流债,假如每一个都谎称得病来安家索取手术费,那岂非永无安生之日了?却没想到你母亲那麽想不开,为了这麽点小事就自杀。当人情妇应当早有思想准备才是,怎麽连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所以,要怪只能怪你们没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