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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抬头看著我,他的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但当时的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快要哭出来了。“我不喜欢男人。”他一字一句地说。
这简直可笑极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看错,他这拙劣无谓的抵抗让我有些生气:“别说这样的傻话好麽?你何必骗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森的拳头就砸到了我的脸上。其实那一瞬间,在冷风中被冻得麻木的脸几乎没有感受到疼痛,我只觉得他居然连拳头都是冰凉的。
我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林森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不喜欢男人。”还带著颤抖的鼻音。
骗子。
我觉得愤怒与伤心,因为那时的我完全不懂他的颤抖与挣扎是为什麽。後来我常想,强迫自己说谎的人,得到的是双倍痛苦吧。
总之,在那个冬夜的猎户星座下,我和林森第一次彻底决裂了。因为我是个糟糕的朋友,他是一个拙劣的骗子。
05。转变(上)
那天的我们最终还是步行回去了,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分岔路口也没有告别。回到公寓以後,室内温暖的空气解除了寒冷带给皮肤的麻木,我才感到被林森揍的地方真疼。
不是僵局也不是冷战,我们顺其自然地退回了各自的世界里。我曾想是不是该辞去空木的责编,反复想了几日,还是决定尊重林森的决定,如果他开口,我会向主编请示的。但是接下来我们再一次中断了联系。
因为还要筹备新年第一季度的《Ganymede》,我决定今年独自在X市过年。其实老家并不远,但我不想打断工作进度与热情,而且家里有哥哥陪著爸妈,次子暂时缺席一次不算太过分吧。慢慢习惯了一个人工作与生活,这种独立的感觉令我沈迷。哥哥在电话里说我快要变成工作狂了,我真不知如何反驳。
接下来的时间我便安心埋头工作,周末也只是睡觉或者多看些漫画资料,渐渐把和林森的矛盾抛之脑後。
二月初的时候,林森把《静谧之海》的分镜稿快递到了编辑部。这真不像他,我听说他一向习惯自己送来。大概是不想遇见我吧,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心情有些复杂。
因为早已看过《静谧之海》的文字大纲,我对故事有著初步把握。林森的画面表达能力很强,而且喜欢雕琢细节,我翻看了一遍分镜,觉得画面比文字大纲要更吸引人一些。再次浏览一遍分镜与对白,我就直接把稿子交给副编复审。虽然已经参与过两期《Ganymede》,但这只是我第二次接林森的稿子,依旧无法完全独立负责。林森的作画一贯是不错的,所有我主要是想让副编先看看这次的故事。
那天下班的时候副编的审稿结果还没出,我等了一会儿便先回去了,冬天真不想加班。我在出版社附近的快餐店随意吃了晚饭,又在地铁站的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罐热咖啡。
此时已经错过了下班高峰期,座位宽松的车厢里有著熏然的暖意。我拿著咖啡捂手,无意识地看著对面的座位放空自己的思想。
其实一个人在陌生城市工作生活并非不会寂寞,但努力的过程中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触。偶尔能够感到寂寞大概就是这半小时左右的旅途吧,带著一身疲惫回去那个空荡荡的、暂时的居所。
【梦想是不可思议的东西,美好却又那麽不真实。甘美的希冀,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
那天放空的时候,车厢里的嘈杂慢慢隐去,《静谧之海》里的对白却突然浮现了出来。似乎是林森的声音。
我的梦想是什麽呢?脑海里一片空荡,什麽也想不起来,曾经的想法已经丢掉了,现在或许是成为主编?哈哈,少女漫画杂志的主编吗?我有些失笑,自己或许还在想著换部门吧。
林森,你的梦想是什麽呢?你的谎言又是为什麽呢?我大概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吧。
我眯起眼睛看地铁停了又走,过站时灯柱上的广告浮光掠影般从我眼前滑过。突然想起了今天在林森笔下看到的一个画面,这一幕的分镜稿他特地细化了。
随著房东的琴声,整个庭院的藤蔓上都绽放出银色的小花,明亮的花火。细碎的,好像线香花火般跳跃著银色的光芒,闪烁出一片温暖的火光。庭院里卷起了小小的风,裂帛般明亮的音符从琴弦上迸溅开来,随著风旋转,温柔地旋转。
那些可以实现房东梦想的音符碎片落到房客的身上,消失在空气中。细小的光芒像流沙一般弥漫,小小的庭院包褒在温柔的光晕中。
如果是我,我会用魔法为别人许愿吗?我伸出手,想把空气中莹亮的音符碎片抓住。
其实,我想让你开心一些。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林森的面孔令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天哪,我怎麽会有这样的想法!
环顾四周,车厢里明亮的光线让我迅速回到现实世界,刚才低落的情绪与模糊的臆想一瞬间消散了。我仿佛是个从思绪深海中挣脱出来的溺水者。
林森,这是你的魔法吗?
不等我收拾好心情,机械的报站声响起,车门再一次打开,我发现我坐过站了……
作家的话:
不好意思来迟了,上周末因为生病停笔, 这周白天工作比较忙TUT
现在恢复更新啦,对不起各位
05。转变(下)
第二天一早,副编的审稿意见就下来了,她显然也意识到林森最近故事风格的变化。
“这次是60P,所以说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副编把稿子递给我。
“嗯。”我整了整,用夹子夹好。
副编斟酌了一下:“那个结局……”
《静谧之海》的结局是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的。
失去了听力的房东,得到了声音的房客,他们接下来会怎样?房东知道他的付出得到了幸运女神的馈赠了吗?房客能接受这样的魔法吗?相爱的人最终在一起了吗?
这些林森都没有画下去。漫画的最後一幕是月光落在静谧的海面上,荡起粼粼的波光。
“结局要改麽?”我观察著副编的神色。
副编也有些迟疑:“这样开放式的结局不知接受度会如何,但是我觉得这个处理还不错,再往下编反而有画蛇添足的感觉。”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也是我忧虑的地方。有些故事的开放式结局是因为作者笔力不足,无法给出完满的收尾;有些则是配合故事的风格,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我觉得林森属於後者,这里的剧情再继续下去反而显得有些累赘了。
“空木这两次的风格真的是变了。”副编感叹。
我也心有戚戚焉,上一次接稿时我就提过这个问题了。《眼中人》的故事脱离了空木以前轻松开朗的风格,虽然情节感动了许多读者,但未得到就错失的恋情依旧令人惆怅。这次《静谧之海》又是另一种遗憾,整个叙事风格变得安静平淡,很有绵绵老师那种清新派的感觉。这也是我和副编担心的地方,毕竟有些意识流又不注重故事构成的清新派只是小众。
“或者,加一个番外?”我提议。番外是个很好的形式,时常可以拿来救场或者发福利。主线中不适合详细描述的地方番外可以解说,再悲情的故事也可以搞一个热闹番外安慰读者心灵。
副编显然也有此意:“那你和空木老师商量一下吧,我不希望看到喜欢他轻松风格的读者流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副编我和林森私交并且闹了矛盾的事。先看看林森的态度吧。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事到临头我龟毛的性格又开始作祟。我该打电话和他说,还是邀请他来会谈,还是登门拜访呢?打电话有些太随便了,但是见面了大概会很尴尬吧。最终还是觉得公事公办,发了短信请林森来编辑部会谈,真是想到打电话都会觉得紧张。
今年X市的冬季比往年湿冷,和林森约定的那个下午又下起了小雨。我整理了一下工作笔记,心情有些烦乱,干脆就站在窗边等著林森到来。冬日的天幕阴沈,细密冰冷的雨丝飘到我颊边,让我的心慢慢沈静下来。
林森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到的。比起街上周围各色各样的路人,我一眼就看到那个走在自己世界中的年轻人。
我们已经退回了各自的世界,这样的想法让我有些郁闷起来,明明是已经成为了朋友的人。
林森穿著白色的毛衣和灰色的羽绒服,脸色有些发白,但鼻尖和耳朵被冻得发红,软软的被风拂乱的头发让人想要伸手揉揉。他看到傻等在电梯口边我,勉强弯弯嘴角。我收回打量的目光,对於“他瘦了”这种想法有些自嘲。我们并没有交谈,我只是伸手去接他那把深蓝色的长柄雨伞放到伞架上。他没有戴手套,双手冻得通红,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话。说不定已经不是朋友了。
到了会客室,我给林森倒了热茶,公事公办地谈起增加番外的事情。他似乎也非常顺利地接受了:“我也有想过是不是该增加一个温馨的番外。”
“这个故事本身还是不错的,魔法演奏那一段的分镜也很棒。番外就拜托了,时间可能有点紧。”我又给他添了一些热水,忍不住示意他捂会儿手。
林森有些怔愣地看我,大概没想到我这麽多管闲事吧。我也看出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我们第一次见面相谈时的气氛。干脆把手套借给他就让他回去吧,我起身让他稍等一会儿。
“你……”他看我要走开,於是急急开口。
“怎麽?”
他摇摇头,又翻起了分镜稿。我想他可能对稿子又有了新想法,便不打扰他,去找找看上次年终抽奖赢到的手套还在不在。
冬季并不一定要戴手套,但冬季的雨天不同,必须握著伞的手很容易被冷雨冻伤。我的身体向来不错,所以不在意这些,但林森看起来还是单薄了点。因为觉得没必要使用,年终抽奖得到的手套还躺在抽屉里,深灰色的羊绒手套,林森应该不会嫌弃吧?反正我是有些嫌弃多管闲事的自己。
我回到会客室的时候,林森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见我进来就立刻站了起来,我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试试看能不能戴,还是新的,我没用过。”把手套递给他,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他看起来简直是吃惊极了。
“为,为什麽给我手套?”他有些傻地看著我。
我也觉得尴尬:“我看你手都冻红了……”
“喔……”林森似乎也被我的尬尴感染,低低应了一声,“谢谢。”
“咳,”我不自在极了,“那个……”
“那个……”林森同时开口。
我示意他先说。
“明晚有空吗?我今早食材买多了,明天来我家做火锅吧,鸳鸯锅。”林森盯著桌脚,并不看我。
我几乎要笑出来,我喜欢辣锅而他口味比较淡,我们每次在他家准备火锅都是淡锅。所以,鸳鸯火锅是他的让步和示好吗?
林森见我迟迟没答话,抬头看我:“你笑什麽?”
“大概太高兴了?”我故意敷衍道。
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完成了什麽艰巨任务般长吁了口气,整整稿子,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准备离开:“那明天烫羊肉吧?”虽然他知道我喜欢牛肉。
我笑道:“你不是说买好好材料了吗?”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瞪了我一眼,直接走了。当然,没忘记带走手套。
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室笑了半天,本以为自己没有那麽在意这件事,但解决以後才发现其实这一个月来的心情一直被左右著。此刻彻底放松了下来,连窗外阴沈连绵的冬雨都显得可爱了。
虽然是他最先要和我成为朋友,但这是我与林森认识半年来,他最主动的靠近与示好。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失去一个朋友或别的原因,我并不介意,只是乐於见到他这样的转变。
那天的争执究竟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事後认真思考过林森反应如此激烈一定有特殊的原因。
就此揭过吧,总有一天他会愿意告诉我。当时的我是这样傻傻相信著。
06。端倪(上)
一切又回到了之前,我下班以後偶尔会去看看林森。得知我没有回老家过年,他仿佛松了口气,期期艾艾地问我:“要和我一起过年吗?”
“你不用和家里人一起吗?”
他的目光躲闪了几番,才说:“母亲几年前过世了,我和继父继兄并不是那麽亲近。”
我为他的话踟蹰了片刻,最後还是答应了。
编辑部以为我要回老家,提前给了我几天假,让我把工作带回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