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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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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二人玩足兴了,下楼上车想要回家。汽车刚一驶出金公馆大门,小文就立刻消了睡意,睁大眼睛对大少爷说道:“大哥,我刚才在那屋子里,听了一个消息。”
  大少爷抬手用力的搓脸:“什么消息?”
  小文说道:“顾雄飞不是托我们帮他找叶子凌吗?原来叶子凌早回天津了,人就在林子森手里!”
  大少爷登时放下了手:“然后呢?”
  小文皱起了眉头:“然后……说是叶子凌把家产都败光了,一无所有,可能是想不开,就疯了。”
  大少爷也把眉毛拧了起来,可是沉吟着没有开口。
  小文继续问道:“大哥,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得马上通知顾雄飞?”
  大少爷若有所思的慢慢答道:“就算发了电报,他也是鞭长莫及。舰队正在青岛,爹不回来,他能回来?”
  此言一出,大少爷和二姑爷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小文向后缩了一下,低声笑道:“他不会再让我们去林家把叶子凌抢出来吧?别说我们抢不出来,就算真抢出来了,接下去怎么办呢?”
  大少爷低声说道:“麻烦!”
  
  待到汽车快要到家了,大少爷对二姑爷说道:“今晚你睡着了,睡死了,什么都没听见,知不知道?”
  二姑爷把双手笼在皮袍袖子里,淡笑着一点头:“明白。”
  大少爷又道:“顾雄飞也是没事找事!又不是正经弟弟,还有嗜好,还疯了,找回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拖累?麻烦,麻烦,真麻烦!”
  
  沈家大少爷做主,封住了二姑爷的嘴,并且认为自己这全是为了顾雄飞好。而千里之外的顾雄飞,此刻正在凛冽的寒风中驱车疾驰。
  沈将军被软禁了!
  自从司令部迁到了青岛,舰队内部分歧日大,矛盾激化到了最后,双方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顾雄飞跟随沈将军前来崂山湾视察训练,不想此地设了埋伏,一群军官公然扣下了沈将军,逼他交出海军大权。沈将军自知力不能敌,所以满嘴打太极的支吾敷衍;顾雄飞则是趁机逃出,直奔军港。
  逃,是为了去搬救兵。其实搬来救兵也依旧是没有胜算,但顾雄飞丝毫未生异心,成不成功都必须要救。
  沈将军尽管陷于险境,但是不慌不乱,也正是因为心里有底——顾雄飞毛病不少,脾气又暴,头脑粗枝大叶,还敢和他顶嘴;可到了危急时刻,顶数这位世侄有良心有血性,不是临阵退缩的孬种!
  凌晨时分,沈将军一派的军官率兵登陆,一路杀去救出了沈将军。沈将军熬了一夜,老了一年。待到事态彻底平息了,他私下里拍着顾雄飞的肩膀:“好小子,算我没看走眼!”
  顾雄飞一看沈将军挺高兴,笑得满脸皱纹,便抓住机会,趁热打铁:“伯父,您放我几天假行不行?现在没什么事了,我想回趟天津。”
  沈将军当即把脸一板:“没事了?幼稚!”
  
  沈将军不放顾雄飞的假,也并不认为从此就“没事了”。守着烟枪沉沉思索,他认为事情绝对没完。事情不完,他都不敢回家过年。
  顾雄飞没办法,急得夜里睡不着觉,站在大雪地上看月亮,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吹了许久冷风之后,他弯腰抓了一把白雪吃了,吃过之后,心口还是一团闷热。
  他睡不着,叶雪山也睡不着。不过他是为了叶雪山失眠,叶雪山则纯粹是昼夜颠倒,睡乱了。
  
  叶雪山躺在大床上,扭头看着床边的阿南。枕畔的烟盘子已经没了,当然是林子森的主意。
  阿南每天白天出去两个小时,和一位医生学习打吗啡针,学了三天就全会了,针尖扎的又准又轻,让人几乎感觉不出疼痛。他一天要给叶雪山注射三次,注射完毕之后就把应用器具全部端走。那些让林子森感到危险的烟膏烟枪烟签子,终于是完全消失了。
  叶雪山不睡,阿南白天有的是机会偷懒,所以现在不困,可以陪着他说话。吃晚饭的时候,叶雪山无端的愣了半个多小时,阿南接过他的饭碗想要喂他,结果他就像受了惊吓似的大闹一场。阿南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心里难过,心想他又疯了。
  阿南认为他是心情不好才发疯的,所以尽量的哄他说话,逗他玩笑。坐在床边抱着一只羽绒枕头,阿南侧过头来,把半边面颊埋进蓬松枕头。
  “喂。”他对叶雪山说道:“你家里是不是再没别人了?”
  叶雪山一眨眼睛:“是。”
  阿南想了想,忽然自己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是还有个大哥吗?”
  叶雪山笑了一下:“不是亲的,依靠不上。”
  阿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就知道!”
  
  阿南的两只手是闲不住的,把个枕头揉圆拍扁玩了一通,他无聊了,从床头矮柜的抽屉里翻出一管口红。口红很精致,外壳印着洋文。丢开枕头转过身来,他饶有兴味的效仿了林子森,拧出口红涂抹叶雪山的嘴唇。叶雪山一动不动的仰卧着,任凭阿南胡闹。
  叶雪山的嘴唇生得端正秀气,单看似乎有点女性化,涂抹红了也不突兀。阿南发现自己还把他打扮的挺好看,就起了顽皮心思,用口红在他脸蛋上轻轻画了个圈。
  叶雪山还是不反抗,于是他得寸进尺的解开对方睡衣,在胸前两点上又各打了一个红叉。自娱自乐的大笑一场过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开口问道:“你怎么不生气啊?”
  叶雪山摇了摇头:“不生气。”
  阿南又问:“要是别人这样拿你开心,你也不生气吗?”
  叶雪山继续摇头:“不生气。”
  阿南起身走去浴室,拧了毛巾涂了香皂,回来为他擦净脸上身上的口红:“你不要脸啦?”
  叶雪山恍恍惚惚的一笑,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自由对他来讲,已经毫无意义。他承认自己不是百炼成钢的好汉,现在就算给了他自由,他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志气了。死活也是无所谓,只是觉得自己落到今天这一步怪冤的,所以想要杀了林子森出一口恶气。林子森死了,他就痛快了。
  床褥下面藏了两根烟签子,细长尖锐,想要用来杀人,实在是有些勉强。可是除了这个,他也寻觅不到其它武器。如果不是阿南最近忙糊涂了,他连这两根烟签子都留不下来。
  
  阿南擦净了他身上的口红印迹,然后扶他坐了起来,又给他梳了梳头发。林子森不许阿南给他剪发,所以他的头发已经快要长及肩膀。头发长了,大概是翘不起来的缘故,瞧着反倒柔顺了一点,不再那么疯头疯脑。叶雪山被头发遮住了视线,就总爱偏着脸斜着眼睛,从头发间隙中射出目光。
  阿南坐在了他的面前,抬手为他拨开头发。两人对视片刻,阿南忽然心中一疼——和叶雪山在一起,他时常就冷不丁的一阵疼痛,一阵悲伤。
  向前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距离近的差不多了,他伸手抱住了叶雪山。叶雪山弯下了腰,歪头枕上他的肩膀。他还是少年的身量,肩膀薄薄的仿佛不堪重负;叶雪山很平静的枕着他靠着他,心里想起了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爱情。相好过的人太多了,甚至多到回忆不清,只知道最后一个是顾雄飞。其实在他的脑海中,顾雄飞也渐渐变得面目模糊了,他还记得对方,但是已经不思念。这也没什么,他想,反正自己的爱情一直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99、团圆 
 
  林子森夹着个半大的包袱,慢悠悠的下了汽车往院内走。此处没有管事的人,所以一个个的都偷懒,院子快让大雪埋了,也没人想着出来扫扫。远近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音,林子森听的很快乐。大年三十了,该热闹热闹了。
  林子森一进门,保镖们就放了假。大家都是一团喜气,阿南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丝绸裤褂,小白脸上也是笑眯眯。及至保镖们结伴离去了,阿南像个小狗腿子似的凑了上去:“老板,米面肉菜我全买齐了,您要不要过去瞧瞧?要是缺什么少什么了,趁着店铺还没关门,我赶紧出去再买。”
  林子森不急着去厨房,而是抬手向上一指:“干什么呢?”
  阿南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刚睡。上午也不知道谁家崽子缺德,放了个大麻雷子,好家伙,震的玻璃都嗡嗡响。少爷正迷糊着呢,吓的一个打挺就坐起来了,闹了一个多小时才消停。”
  林子森又问:“中午的针,打过了吗?”
  阿南连忙点头:“打过了,打完就睡了。”
  林子森点了点头,然后把怀里的小包袱递给阿南:“一套衣服,你给他送上去。我去厨房。”
  阿南双手接过包袱,又道:“老板,我给您打下手去?”
  林子森摆了摆手,像怕吓着谁似的:“不用。等他精神了,你带着他下来走走。”
  
  阿南几大步跑上了楼,推门进入房间,他一屁股坐到床边,好奇的先把包袱解开了。
  包袱里面叠着衣裳裤子,以及一件很软很薄的灰鼠皮袍。叶雪山不见天日,已经穿了大半年的睡衣睡裤,阿南用手指捻着皮袍一角,心想过年了,老板也要打扮打扮疯子了。
  
  叶雪山没有长睡,片刻之后就醒了过来。说是醒,其实只是睁开了眼睛,头脑还昏沉着。阿南说十句话,他答不上一句。阿南把衣裤给他穿上了,把新皮袍子也给他套上了,他还是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缓缓眯起来,眯得眼尾很细很长,似乎很快就要闭上了,然而要闭不闭的时候又慢慢睁圆,黑眼珠子乌溜溜的一转不转。
  阿南简直有点怕他这个表情,因为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意思,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不由分说的搀起了他,阿南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也活动活动吧!楼下没外人了,老板在厨房亮手艺呢!”
  
  阿南把叶雪山带到了厨房门口,让他去看老板煎炒烹炸。林子森在一片烟熏火燎中扭头看了他一眼,看完就笑了,笑得疲惫而又心满意足,又大声吩咐道:“阿南,给他梳梳头发!”
  阿南是最会察言观色的,主人一高兴,他就也跟着高兴。把行尸走肉似的叶雪山带进客厅,他不但把叶雪山收拾利落了,顺手还把整间客厅打扫了一遍。五颜六色的糖盘子摆出来,他在里面翻翻捡捡,末了剥了一颗糖果,送进叶雪山的嘴里,同时又低声说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可千万不要再闹了啊。”
  叶雪山含着小小的糖球,仿佛充耳不闻,其实是听见了。时间过得真快,他想,转眼之间,新年到。
  
  林子森忙了小半天,单枪匹马的做出一桌子的热菜。冬季天短,窗外渐黑;阿南帮忙把酒菜逐样端上餐桌,然后自己退到厨房,吃些边角残余。
  林子森洗了手脸,又把外面衣裳脱了,露出里面的贴身小褂。白绸小褂很单薄,可是屋子里热,打赤膊也不会冷。
  把叶雪山扶到上首坐下了,他低声笑道:“好这一下午,费了我不少力气。”
  他拿起白瓷酒瓶,给叶雪山倒了一小盅酒:“大过年的,多少喝点,是个意思。”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盅,然后拉过椅子在一旁紧挨着坐了下来。把一盅酒塞到叶雪山的手里,他自己拿起酒盅凑上去碰了一下,随即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放下酒盅转向叶雪山,他微笑着红了脸,握着叶雪山的手往嘴边送,一边送,一边柔声的哄:“喝一口吧,不想喝,尝一下也行。”
  白酒漾出盅口,洒在了皮袍前襟上。叶雪山神情木然的半睁着眼睛,就是不张嘴。
  林子森没办法了,苦笑着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酒往他唇间一送:“小家伙,真倔。”
  抬手撩起叶雪山的头发,林子森歪着脑袋微笑看他,仿佛他是一副画,不但美,而且变幻莫测,看不完,也看不够。看到最后,林子森的眼神几乎就是怜惜和心痛。坐直身体把叶雪山抱到怀中,他闭上眼睛仰起了头,满心都是春风温暖、星光灿烂。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翘起嘴角,将满脸的笑意汇聚起来,演化成一个纯粹的笑容。
  忽然,他的笑容一僵,嘴角随之抽搐了一下。
  慢慢的睁开眼睛低下了头,他看到叶雪山依旧偎在自己胸前,一只手却是不知何时举起,将一根雪亮的烟签子扎进了自己脖子。
  伤口被烟签子堵住了,鲜血没有立刻喷薄而出,而是顺着烟签子向外急流。林子森惊讶的张开了嘴,轻声问道:“少爷?”
  叶雪山抬眼望向了他,眼瞳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握着烟签子的左手继续用力,他一边看着林子森,一边让锐利的烟签子穿透皮肤,从脖子另一侧刺了出来。
  林子森定定的凝视着他,毫无预兆的,却是又笑了。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脖子,他开口说道:“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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