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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大半个下午都可以听见隔壁屋子里强劲的音乐声和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魏迟说:“侥幸!这是侥幸,你小子赢过我是八百年一次的侥幸,下一局你就别想了。”
魏迟隔着一堵墙骂娘:“滚蛋!今天老子手气不好。”
魏迟扯着嗓子辩解:“状态!你们知道什么叫状态吗?状态总是有起有伏的,这个是运动周期,我今天刚好状态没调整好。否则,就凭你们……哼!”
阿三阿四们群起而攻之:“没心思就没心思,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
魏迟说什么严俨听不清,墙那边嘈嘈杂杂又是笑又是闹。严俨一心一意地视线定格在指间漆黑的发丝上,耳边是笑笑妈妈绵绵不绝的叮嘱:“笑笑的刘海太长了,挡到眼睛了,但是也不要修太短,不好看。最好看看能不能换个剪法,现在的斜刘海造型衬得脸长。但是也不要剪成一刀齐,太幼稚……”
严俨始终忘不了那天笑笑看着同龄女孩的眼神,忍不住插嘴说:“要不让笑笑试试卷发吧,今年特别流行,好多女孩子来我们店里烫。”
“啊呀,不行的,不行的。卷发不好看,乱蓬蓬的。”无心的一句话却引来她夸张的一连串反驳,保养得颇好的女子站在镜子边连比带画恨不得能夺过严俨手里的剪刀,“我看我们笑笑还是最适合直发,干干净净,又文气。哎,严俨,刘海不要弄得太长,短一点,稍稍再短一点。其实啊,我最好她不要弄什么刘海,遮着半边脸,哪里好看了?要我讲啊,头发全部往后梳,扎个马尾辫,最最清爽了……”
趁她低头喝水的功夫,镜子里始终面容倦怠的女孩快速地对严俨笑了一笑,笑容苦涩而无奈。
严俨同样无奈地冲她摇了摇头。
剪完后,自言“作孽作了一辈子”的妈妈犹不肯停嘴,拉起女儿在镜前转个不休。严俨一声不吭地看着笑笑仿佛娃娃般被她摆布,眸光一闪,恰好瞥见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豆芽:“你怎么来了?不上课?”
一个多月不见,瘦瘦小小的小鬼还是那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浑身黑不溜秋的,只有一双灵活的眼睛转啊转地,亮得过分:“体育课,长跑测试,嘿嘿,反正我也跑不及格。”
严俨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瞧瞧你的出息!”
“魏哥也这么说。”豆芽揉着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孩子特有的狡黠表情远比在家长老师跟前时那张苦菜花般的哭脸讨喜得多。
严俨情不自禁又拍了他一把:“别玩了,上课去吧。”
“嗯。马上。”他龇牙咧嘴地冲着严俨乐,一伸手,手掌神神秘秘地摊开在严俨面前,“喏,魏哥给你的。”
严俨垂眼看,哑然失笑。
又是糖。上回是薄荷糖,这次换成了奶糖。活该魏迟一辈子娶不到好女人,这年头,连幼稚园里的孩子都不会用糖来道歉。人家会奶声奶气地从兜里掏出半块化掉的巧克力:“妈妈每天只让我吃三颗巧克力,我留了一点,给你的。还有,嗯……对不起……”
严俨垂着手,任凭透明的糖纸被阳光照得发亮:“他怎么说?”
豆芽摇头晃脑地卖关子:“他说……”
“嗯?”严俨略略弯下腰。
跟魏迟一样喜欢眼珠子四处乱飘的小鬼“嘻嘻”地笑,拉过严俨的手,强自把糖塞进他的手掌心:“甜的。跟昨晚一样甜。”
他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好奇发问:“严哥,什么意思啊?”
“轰——”地一声,严俨整个从眉毛尖红到脚底板:“胡、胡说……”
豆芽早跑远了,似乎又想起什么,箍着牙套的小鬼一路后退一路兴奋地把脸涨得通红:“严哥、严哥,我赢过魏哥了!山脊赛车,我超他的车,一个车身……”
一个游戏而已,他高高举着臂膀骄傲得像是赢了全世界。
那边店里旋风般冲出一道身影,冲着豆芽的方向扬着拳头破口大骂:“小鬼!废话那么多干嘛!死回去上课去!”
午后金色的阳光里,套着宽大校服的少年抱着肚子笑得哈哈哈,顶着一头乱发的年轻男子哇哇大叫跳脚不迭,横七竖八的发梢生气盎然地在光影里跳跃,毫无形象可言。
严俨望着眼前的他,剥开糖纸,缓缓把糖含进嘴里。
甜的,恰如魏迟所言。
于是严俨开口:“魏迟。”
魏迟含笑回头:“嗯?”
他不帅,他没钱,他吊儿郎当劣迹斑斑,社区门口晒太阳的九十岁老伯都还拿他当年的顽劣做笑话,从头到脚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好。只不过是嘴甜了一点,偶尔善良了一点,间或温柔了那么一点点,还有还有,不过是这张笑脸看起来比较阳光灿烂和煦温暖。似乎当初乍然相见时,跃入心间的第一印像也是鞭炮阵阵里他肆无忌惮的鲜活笑容。
严俨的心头浮起一句话,他笑了,天亮了。
“你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
“啊?”魏迟大惑不解。
高高的台阶上,严俨别开眼,看见自己落在玻璃门上的倒影。阳光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魏迟脚边:“有个白痴曾经问过我,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我记住了,那个白痴却好像忘记了。”
魏迟张大嘴……傻了。
那天的天气特别暖和,金子般的阳光在小小的店堂里铺陈了一地。严俨扭头走进店里,拉过一个工具箱,闷头把镜台上的所有东西胡乱往里扔。回过神来的魏迟紧紧跟在身后,笑得像只吃饱喝足的猫:“我就说嘛,你肯定喜欢我的。”
严俨停下手:“滚出去。”
魏迟在镜子里笑,从这面转到那面,而后消失在玻璃门后。他贴在门边,扒着窄窄的门缝对严俨笑:“严俨。”
严俨不做声。
魏迟喊:“严俨、严俨……”
严俨耳朵根发烫:“你干什么?”
“我喜欢你。”魏迟说道,“很喜欢。”
※※※※※※
晨光里的严俨安静地合着眼,睫毛很长,嘴角微翘,美好得动人。魏迟低头想要靠得再近一些,闹钟响了,时间到了,嗓音娇柔的小LOLI在手机里坏心眼地念叨:“诅咒你ROLL点不过20,诅咒你ROLL点不过20……”
魏迟在严俨的睡颜里猛然清醒。刷牙、洗脸、梳头,再从乱得永远关不上门的衣柜里掏出外套。出门前,魏迟习惯性对着镜子摆出一个自认帅气实则很痞的笑脸。路过菜市场门前买一份早点,幸灾乐祸地立在街边看着不想上学又不得不上学的小孩被家长提着衣领往校门里塞,看看路边的草,数数天上的云,和宽叔家隔了一条街的理发店正在培训员工,穿着整齐制服的男男女女擎着红旗喊着广告词呼啸而过,魏迟咬着半根油条晃晃悠悠地踱到自家店门口。
珺珺早就到了,坐在高高的吧台椅上“哧溜哧溜”地喝豆浆:“都几点了?你有点当老板的腔调好吗?”
耸肩、抬眉、摊手,后退一大步,魏迟身体后仰,伸长脖颈往隔壁理发店里望。严俨正在替人剪发,黑毛衣的袖子高高卷起,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十指上下翻飞,细碎的黑发雪一般飘飘落地。
严俨的行情很好,下了班吃夜宵的时候还不断有人打手机找他:“严俨,明天上午有空吧?我过来剪头。啊?小陈也要来?哎呀,推掉她,我都等你等了好几天了……你知道的呀,我只有上午有空。”
都不用留心去听,百分百是女客,一个个把喉咙掐得细嫩,黄河般九曲十八弯。
魏迟听得受不了,拜托啊大婶,你孙子都会打酱油了好吗?
人前的严俨总是显得很矜持,嘴角勾得浅浅的,话也不多。女客们叽叽喳喳地说东道西,忽然一个回头:“严俨,你说是吧?”
他就会很诚恳地点头:“嗯。”顺便附送一个稍许明朗的微笑。
有人双颊泛红,有人惬意享受。
魏迟在外头看得真切,歪着嘴“切——”一声低嘲,女人。
叼着豆浆袋子把脑袋探进玻璃门里,魏迟喊:“严俨。”
严俨闻声回头。
魏迟痞痞地招手:“早。”
走出两步再回身,严俨的视线必定来不及收回,魏迟对他扮个鬼脸,严俨抿嘴,而后低头,而后抬眼露个笑。
每天每天,魏迟乐此不疲。
珺珺坐在店里抱着臂膀皱眉:“你能再无聊一点吗?”
魏迟一本正经地跟她讲:“你是在嫉妒。”
九零后的小女生连不屑的表情都懒得做,利落地甩给他一个背影。
魏迟用柜台上的水笔戳她的肩膀:“喂。”
“干嘛?”
“最近有什么想看的电影?”
那天下午,珺珺愤愤不平地跟阿三阿四们抱怨:“我就说嘛,太阳怎么可能从西边出来?搞半天原来不是找我看电影……”
周末的电影院是情侣的天下,他们双双对对地来,双双对对地入座,双双对对地头靠头亲昵说话,双双对对地闪瞎旁人的眼。
魏迟和严俨坐在后排的角落里,手和手之间只隔了一桶爆米花。和魏迟在一起不愁没有话题,一路过来尽是他扯七扯八地瞎扯,七搭八搭,从游戏讲到人生,又从人生回到游戏。网游公会里那些堪比九龙夺嫡的你争我斗,歌舞升平下看不见的暗潮汹涌。哪家公会撬了哪家公会的墙角啦,谁家会长的老婆曾经和谁谁谁有一段啦,还有那谁谁谁要死要活闹着要和对头阵营的谁结婚……说得比说书还精彩。
严俨嚼着爆米花说:“胖子是不是喜欢那个玩男号的天邪?”
魏迟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最近下副本胖子总是拖着她。”严俨波澜不惊地回答,而后话锋一转,“公会里新来的那个叫小纤的挺黏你的。”
魏迟大而化之:“不会呀,我怎么没觉得?”
“哦,那就算了。”双眼平视前方,电影还没开场,严俨看着空空如也的大荧幕,“小女生声音挺好听的。”经常在语音频道里听见她撒娇,逢人就哥哥姐姐地叫,爱笑又爱闹。
魏迟往嘴里丢了一粒爆米花:“小女生嘛……才十五岁,小妹妹。再说又是新人,有空就带带她。”
“嗯。也是。”严俨依旧语气平淡,抓一把爆米花一粒一粒送进嘴里,“对了,他是男的。”
“哎?”
“他用娃娃音变声器。”
“啊?”
不疾不徐地,严俨娓娓道来:“他是公会里的雪菜介绍进来的。我问过雪菜了,是他同学,男的,今年大二。至于为什么用女号,你懂的。”
魏迟迟钝地眨巴着眼睛。严俨转过头,露齿一笑:“尤其是遇到你这样好说话又有责任心的『男』会长的话……”
“咳咳……”爆米花卡在了喉咙里,魏迟掐着脖子不停地咳。
手里的爆米花吃完了,严俨轻松地拍拍手。
良久,灯灭了,银幕亮起。魏迟问严俨:“你怎么对这些事有兴趣?”
“练级太无聊,找些别的事做做。”严俨镇定地回答。
“哦,这样……”魏迟意味深长地沉吟。
严俨拍开他伸进爆米花桶里的手:“看电影,别说话。”
窃笑着,魏迟攀上他的手指,拉过他的手,把指尖的爆米花送进自己口中。
这是一部灾难片,明明还停留在世纪初,人类却总是对世界末日念念不忘。陨石、海啸、暴雪、地裂……声势震天,眼花缭乱。公会里的人们说,看灾难片好,看到紧要关头可以握着姑娘的手款款示爱:“就算世纪末日,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嘴硬的男人大言不惭地笑骂:“你们不嫌肉麻的啊?”
转过神来,不知又是谁笑眯眯贼兮兮塞给严俨一张电影票:“帅哥,还肯跟我去看电影吗?”
坐着坐着,不知不觉,膝盖相碰,两手交叠。朦朦胧胧的黑暗里,严俨不经意侧眼,银幕的微光隐隐约约反射上魏迟的脸。他其实长得不难看,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俊朗中又带几分亲切。这样的相貌倘若收拾一新,再穿上西装佩上领带,跑去电视台的相亲节目坐一坐,不愁没有收视率。
看到中途,前排有小朋友可怜兮兮地问身边的父母:“妈妈,这是不是真的?”
银幕上正是一片火海,陨石铺天盖地落下,绚烂仿佛烟花。缺心眼的家长欢乐地答道:“当然是真的。”
“哇——”小朋友哭得惊天动地。
明明是紧张万分的剧情,却满堂大笑。
措手不及的家长狼狈地安抚:“乖啦,乖啦,妈妈跟你开玩笑的,不是真的。”
又是许诺看完电影吃披萨又是保证下周去动物园看熊猫。
小朋友哭得不依不饶:“呜呜,我害怕,妈妈我害怕……”
“啊呀,不怕不怕,妈妈在这。”
“呜呜,妈妈,我要妈妈……”
“妈妈在,妈妈在……”
“呜呜,妈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