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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游方打电话给苏千开始，路遥就知道游方一定会回家乡，也知道自己阻止他们亲子见面的事一定会暴露……说不纠结是假的，可做了就是做了，后悔也来不及。
比起遮掩自己过去的自私，路遥更想好好补偿游方些什么，曾经，他把亲情驱逐出游方的世界，而现在，他想替自己爱的人把他取回——因为亲情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十分珍贵的。
一路上，路遥都自娱自乐地幻想着游方父母见到自己时可能露出的表情，而这对老人也的确没有让路遥失望，他们好像看到鬼一样地抽着冷气，然后对着路遥的鼻子摔上了门。
路遥苦笑：我上次究竟给你们留下了多糟糕的印象。他蹭蹭鼻子，淡定温和地敲着游家的房门：“叔叔阿姨，还是开门让我进去吧……咱们好好谈谈……”
里面没有动静。
路遥叹气：“既然二老不肯开门，那我就只能在这里说了。关于你们儿子跟我的关系……”
门一下子被拉开，有爸爸脸色青紫，低声咆哮：“还不进来！少在门口抹黑我们！”
“多谢邀请。”路遥微笑，踏进房门。
他站在门口打量着游方的家：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典型的单位分配的那种单元房，不大，看上去也就五六十个平方的样子，采光不错，装修粗糙却透着温馨。门厅里放着布艺沙发和一台不算新的彩电，墙上挂着挂历和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年轻的父母和圆滚滚的小男孩——路遥不禁勾起嘴角，五六岁的游方？简直就是个长了眼睛的饭团子。
“你今天来想干什么！”游爸爸和游妈妈搀扶着彼此坐回到沙发上，瞪着识趣地站在门口的路遥。
“今天没什么大事，就是拜访一下二老，看两位的身体是否还好，顺便……为我曾经的失礼向二老赔罪。”路遥收了脸上的笑，两手下垂，低头鞠了一躬。
“我们用不着！你给我滚出去！”游妈妈情绪激动的高声说。
游爸爸拦住妻子，口气冰冷：“行了，你的歉意我们收到了，没别的事儿的话你就走吧。”
路遥直起身子：“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还有一件小事儿。我想你们都知道，苏千要结婚了，而游方——也就是你们的儿子游悠——已经在参加婚礼的路上……请你们务必参加苏千的婚礼，跟游方见上一面。”
“那是我们一家人的事，不用你来插嘴！”游爸爸不快地挥挥手，游妈妈紧跟着接口，“对，不管你的事，你不是已经跟我们游悠分手了吗？哈！我就知道！你们两个男的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路遥下意识攥紧了拳，然后立刻松开。他的口气仍然十分温和客气：“我们的确曾经分手了……但我仍然爱他，不过这并不重要。我今天来，只是希望二老不要用对待我的这种态度对待游方。”
“他很重视你们，也很爱你们。在我跟他分手以前，他甚至已经提出要回来看望你们……”
“那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游妈妈失声问。
路遥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个，恐怕需要二老自己跟他沟通了。但是在沟通过程中，请二位一定要注意自己的态度和语气。游方是有过抑郁症病史的人，过于剧烈的负面情绪和过大的情绪波动对于他非常有害。两年前我跟二位说的双向障碍并不是单纯在吓唬二位。”
“我知道，这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只是每个家庭选择的爱的方式都有所不同。但是我也诚恳地建议二位，不要把打骂当成爱护游方的方式——他的身体和心理都承受不起。”路遥说完，再次鞠了个躬，“拜托了。”
“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们说这些？”游爸爸愣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怒火中烧地问，“你跟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复合了！？妈的，我就知道他是个没出息的！有手有脚的二十多岁的男人！竟然去写那种两个男人情情爱爱的小说，他也不怕**局抓他！”
“什么身份嘛……”路遥笑，“嗯，作为一个爱他的男人吧。”
“爱他？你有什么资格！？”游妈妈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像你这种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有什么资格爱我儿子！你根本就是铁石心肠！上次我跪在你面前，你都不肯让我见我儿子一面！你也不怕遭天谴！”
路遥二话不说，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坦然地望着游妈妈：“是我错了。阿姨，我给你赔罪。”
游妈妈被惊住了，后退一步跌坐在沙发上，捂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客厅里再次静默。
路遥身子笔直地跪着，神态自然，似乎冰冷的瓷砖地根本没有透过他的牛仔裤伤害到他的膝盖，他认真地说：“叔叔，阿姨，我再次跟你们道歉。上一次你们到帝都去看游方时，我不应该拦住你们。你们说的没错，那时候我爱得太过自私，并没有考虑过游方的感受和需要……游方并不是不爱你们，他很需要你们。游叔叔，你记不记得，10年年底游方曾经给你打过电话？”
游爸爸短暂地点了一下头。
路遥叹气：“那时候他已经饱受抑郁症折磨，根本控制不了自杀的念头。给你打电话那天……我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在那之后就割腕自杀了。”
“什么！？”游妈妈脸一下子白了，游爸爸连忙扶住她。
“对……幸好他进行了自救，又主动拨打了120，所以并没丧命……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在人前提起父母。即使我主动提到你们，他也会表现得非常抗拒……他爱你们，但是他不敢回来。”
游妈妈大声啜泣起来，游爸爸的脸色雪白，眼眶通红。
“所以……”路遥温声对两位老人说，“请你们不要再责备他了。即使怒气难平，也好好跟他沟通一下，听听他的经历和苦衷，好吗？游方他啊，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他从11年跟我分手开始，就自己写稿、打工赚钱养活着自己，还通过了B大的成人自考，今年夏天就能拿到本科学历了。他虽然写的是同性恋题材的小说，但是书的销量比很多传统小说家的还要高，很多有名的书评家都对他的文笔大家赞扬，说他给社会带来的是正面的引导……他现在瘦下来了，身上还有了肌肉，越来越俊……他是值得你们骄傲的儿子啊，叔叔阿姨。”
“就算你们不为这些感到骄傲，认为他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认为他给你们丢脸了……可他仍然是你们的儿子，是你们的骨血啊，叔叔阿姨。”
一滴眼泪从游爸爸的眼眶里滑了出来。
路遥舒了一口气。他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对两个老人鞠躬：“希望你们能去参加苏千的婚礼，去看看游方现在的模样，希望你们能阖家团圆，幸福快乐。希望叔叔阿姨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健康愉快。我先告辞了。”他转身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哎，你！”游妈妈擦着眼泪喊住他，“你再说一遍自己的名字？”
“路遥，路遥知马力的路遥。”
“你刚才说……你还爱他？你想跟他复合？”
“嗯。”路遥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
“那……如果我们还是不同意呢？”
路遥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他在门口鞠了个躬说：“游方答应我，他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离开我。”
“我相信他，只要是他说的，每一句，我都信。”说完，他温和有礼地关上了房门。
82 老同学
游方收到路遥回复的短信，衔着笑骂了句：“老混蛋！”他把手机收起来，闭眼小憩，直到终点。
背着行李走出火车站，远远地就看到了苏千和沈医生——苏千的头发留得很长，在后脑上盘成一个团，沈医生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看起来愈加温文。
游方不自觉笑开，他快步上前：“等很久了？”
苏千愣住，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倒是沈医生表现得很沉着：“小游，欢迎回来！”他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游方一下。
直到这时，苏千才反应过来，她大笑出声，扑到游方怀里：“我的天！你变帅了！欢迎回来！我很想你！”说到最后四个字，眼圈又红了。
沈医生无奈地把自己老婆从游方怀里拽出来：“我说媳妇，你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
苏千对他飞了个白眼，又来拉游方的手：“饿了吧？走，我带你去吃饭！就吃C大旁边那家泰式咖喱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的。”
C大？游方心里一跳，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仍然是愉快的笑容：“好啊。”
三个人上了沈医生的车往C大赶去。
路上游方得知，苏千现在在本市一家百货商场的人力资源部供职，已经做到了部门的小头头。沈医生也已经以不到30岁的年龄升职为主任医师，可谓前途无量。他们两个自己贷款在市内买了一套将近100平米的房子，离苏千父母家很近。
游方听得有些恍惚，他突然想，如果当年没有爱上路遥，那么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准备自己的婚礼了。
“你怎么样？”苏千没有察觉到游方的走神，扭着头问他，“在帝都买房子没？驾照拿了没有？”
“没。”游方笑答，“从路遥那里搬出来以后，我就住在林曦——呃，就是另外一个写手家里，这几年一直忙着写稿上学，根本没有时间考驾照。”
“嗯……”苏千沉默了一下，“游悠，你跟路遥，究竟为什么分手？”
游方放松身体靠在车座上：“那时候他得了抑郁症，而且有暴力倾向……他害怕自己伤害到我，所以在我自考结束后找了个理由跟我提了分手。”
“难怪，”沈医生开着车插话，“11年五一我们去见他时，我就觉得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有暴力倾向的话，他压力还真不小。”
“嗯……”游方点头，眼里有一分心疼闪过，他迅速换了个话题，“对了，11年五一你们到帝都找我是什么情况？我妈给路遥下跪……又是怎么回事？”
苏千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那时候……我托人打听你的情况，结果得知知马力生了一场大病，你一直在医院照顾他，结果差点把自己也累病，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叔叔阿姨。阿姨心疼你在那边跟着他受罪，就想把你带回家……那时候你的手机号已经停了，我只能跟知马力联系，结果……他没给我们见你的机会。”
“……”游方垂着头，静静地想了一会，问她：“那次我爸妈去帝都时……接受我是同性恋这件事了吗？”
苏千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游方苦笑：“你知道我就是游方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了？”
苏千点头。
游方叹气：“……我爸妈怎么说？”
“游悠……”苏千斟酌着语言，“游叔叔和游阿姨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他们从出生开始，除了旅游，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几乎把毕生心血都砸在了你身上……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觉得跟知马力在一起会毁了你的人生！所以才……他们都五十了啊游悠，你难道非要他们对你妥协吗？你就不能……稍微让步一下？”
“我懂了。”游方挥手打断女生的话，“我爸和我妈还没有接受我是个同性恋这个事实，是吗？他们觉得我写耽美小说是不务正业吧？”
苏千叹气。
游方挤出一个笑容，淡淡说：“放心吧，我这次回来……就是来面对他们的。”
“你肯回家？”苏千大喜。
游方摇头：“不……我只是想跟他们谈谈。离家那么久，我真的很想他们。”
车停了，沈医生摸摸苏千的头，又对游方笑笑：“行了苏千，游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知道应该怎么做，你不用替特他操心。到地方了，下车吃饭吧二位。”
走进小餐馆，三个人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边坐定。在他们身边坐着的，都是C大的学生。
由于正处于期末考地狱期，很多孩子都一边吃饭一边K书，可即便如此，他们身上洋溢的青春气息，灿烂的笑容以及活泼的话语，都让游方等人感觉到愉快。
“完了，线代后天就考了！QAQ！挂定了好吗！”
“不用担心啊，林老师不是给画了几个练习题？据说那就是出题范围。”
“真的假的？林老师脾气真好~他好像还在读研究生吧？”
“对，本校保研上来的！他人超好的。你们知道文学院有个男生是个gay吧？他们院本来要开除他，结果林老师拉着一群年轻老师力保……咦，林老师！你是曹操吗，说你你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