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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的小牛犊子也长大了,能下田耕地了,陈宝顺找木匠做了牛枷,给牛戴上,牛看起来可精神了,下地耕田的时候赵宝珍说要和他一起去,陈宝顺说,你还是在家带孩子吧。
于是陈宝顺一个人去耕田,广袤的田野,层层叠叠的梯田,陈宝顺虽然知道他的世界不能有梁三实,但他止不住要去想梁三实。记得以前,梁三实在前面耕田,他跟在后面撒种,从后面看梁三实的背,那么结实宽阔,就像山一样。
现在就他一个人了,每每面对孩子和媳妇,陈宝顺总觉得羞愧,尽管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们的事情。生了孩子后的赵宝珍,像被榨干了油的菜籽,只留下一个壳,被风稍稍一吹都会头痛,他得照顾好赵宝珍,照顾好这个给他温暖和运气的女人,同时也是给了他一切,也带走他一切的女人。
但陈宝顺不怪她,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要怪,就怪他自己吧,但即使如此,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
陈宝顺坐在田埂上小憩的时候,他想,梁三实在外面吃好不好呢?衣服是不是总是换了不洗?指甲里是不是还有黑色的脏东西?
不得而知。
远的看不到,近的赵宝珍又出了一些事———
赵宝珍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又生了孩子,身体只剩下一个壳子,又拖着生了病的五脏六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即使是吃再多的鸡汤也补不回来。
去卫生所看了医生,医生说赵宝珍身子太虚了,而且胃上和肾上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建议陈宝顺送赵宝珍去县里的大医院检查检查。
陈宝顺提了好几次,赵宝珍却总是推辞,说浪费啥子钱嘛,我莫得事,不要觉得医生说啥就是啥。可后来赵宝珍竟然吐了血。
陈宝顺忍不下去了,强行带着赵宝珍去县里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拿着报告单叽叽呱呱地说一大堆,陈宝顺什么都没听进去,除了一句———医生说,这都晚期了,动手术也只是浪费钱,你们回去吧。
这次赵宝珍竟然没哭。
两个人沉默地坐车回去,等回了家,赵宝珍像是没去过县医院似的像平常一样生活做饭,给玉妮喂奶,只是没说话,寂静得表情是一潭死水。
陈宝顺靠在门上发呆,等赵宝珍盛好了饭叫他,他才从梦境里醒过来,然后冲过去拉住赵宝珍的手,说,我明天去把存折里的其他钱都取了,然后把牛卖了,我们去更好的医院看看。
赵宝珍的眼眶红了,可最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摇摇头,说,别浪费钱了,你留着那些钱给妮子多买几件好看的衣裳,再娶个媳妇……
上天到底公平不公平,陈宝顺已经分不清楚了,但生活的痛楚已经刻在了心上,雕刻出悲伤的模样,山坡上被割去的草还能再长起来,而那些痛楚却再也摸不平忘不掉。
赵宝珍死在一天夜里,悄无声息地,没有任何预告和挣扎地死去,如同睡着一般,永远地睡了下去。
赵宝珍死后,陈宝顺把她挨着他爹妈葬下。赵宝珍下葬后的当夜,陈宝顺抱着玉妮在床上坐了整整一夜,彻夜无眠。
而后,没有像赵宝珍说的那样,陈宝顺没再讨媳妇,也没人会再嫁陈宝顺。他们都说,陈宝顺家运气不好就是不好,王八怎么可能翻身。
陈宝顺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丝毫不在乎。再多的流言蜚语,也隐藏不了自己心里明了的真相———
他失去了两个他喜欢的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此时他知道上天是公平的,就如同四季的交替和谷物的轮回,有春天的时候就不可能有秋天,种麦子的时候就不可能种稻子,可上天无论怎么公平,都让陈宝顺心痛。
来年春天,陈宝顺的地荒了一半,陈宝顺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和精力去耕那些田地———耕开那些冬日里冻死的土,就像是撕裂自己的心脏。
日子突然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山坡上的野花再也不如以前看到的绚丽,蒲公英再也飞不出山沟,野豌豆荚也再奏不出好听的曲调,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的模样。
陈宝顺去集市上买了几斤高粱酒,吃饭的时候总是要喝上一杯,他喝酒容易上脸,一喝就脸红脖子粗的,张大婶子来找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妇女们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讲人家闲话,可到这个时候,爱讲闲话,爱看笑话的张大婶子总算看不下去了,她可怜起陈宝顺,和陈宝顺说,你看看你,女人死了也不能这样啊,娃儿还要人照顾呢。
陈宝顺红着脸摇摇头,说,我什么都照顾不了了……
张大婶子砸嘴,说,得得得,我这人一辈子就心软,以后你下地的时候玉妮我帮你照顾着。
陈宝顺的话里并没有那个意思,然而陈宝顺也没说什么,他想,至少论照顾孩子,他是不如张大婶子的。
他现在只有玉妮了,玉妮是他的命,其他的期望,全是不缥缈不定的。
当天夜里,陈宝顺做了一个梦,梦里赵宝珍拉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玉妮,再讨的媳妇不要欺负玉妮,梦里的陈宝顺频频摇头,说,我不会再讨媳妇了,我就好好照顾妮子!
第二天醒来,陈宝顺一抹眼角,全是泪。
梦醒后的陈宝顺活了过来,牵着牛下了田,把荒废的土地补上粮食。陈宝顺想,想要的都得不到,还有的怎么能不珍惜呢。
陈宝顺又如同往日单身一人时的模样,用身体去填补那些被命运撕开的缝隙。
可当那日传来梁三实腿断的消息,陈宝顺拼命补起来的缝隙又裂开了。
有人从外面打工回来了,说梁三实在工地上做工时,保险绳断了,从高处摔了下来,摔断了一跳腿。
村里的人咂嘴,说,这真是太造孽了。
陈宝顺心凉了一大截,抿紧了嘴唇扛着牛枷回家,回到家后从张大婶子家接回玉妮,默默地给玉妮冲了奶粉让玉妮抱着喝,自己又抱着玉妮坐在灶膛前生火做饭。
灶膛里的麦杆子被火苗烧灼,舞动的火焰里陈宝顺却看到了往日的场景,他和梁三实,梁三实烧着火,他坐在他旁边洗衣服,然后两个人一起吃着煮糊了的面……
怀里的玉妮吃完了奶,可能是没吃够,抱着奶瓶哇哇地哭了起来,陈宝顺一低头看,眼泪就砸在了玉妮的脸颊上。
陈宝顺再也忍不住了,他的心被麦杆子上的火烧得又疼又痒,他抱着玉妮,结婚几年来,第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也没有听说什么关于梁三实什么时候回来的消息,陈宝顺给自己的心上了一个闸,一闸子把所有想说的话都闸在了里面,陈宝顺对自己说,如果那个人没有出来扳开这个闸,那他就同那些话,一起沉默一辈子。
玉妮能懵懵懂懂地叫爸爸了,陈宝顺笑了,买了些纸钱去给爹妈还有赵宝珍上坟,坟前,陈宝顺说,这样,我也知足了。
自己的爱情,就如同自己撒下的麦粒,麦粒发芽了,长根了,长高了,开花了,结籽了,有麻雀站在麦穗上偷吃麦子,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圆满,然而,那些麦子,又被割去沉甸甸的脑袋,只留下麦秸,望着空荡荡的田野,自己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真正的爱情,一早就死在了泥土里,没有发芽。
陈宝顺已经三十二了,三十二岁的陈宝顺只经历过一场爱情,即使缥缈不定,即使贫薄到连期待都没有,面对坟墓里的人,陈宝顺已经知足了。
但是,陈宝顺没有想到,老天还是会可怜他的。
那天的清晨,风吹得有些凉,陈宝顺一大早就牵着牛下了地,陈宝顺计划着把这几块田一天耕完,这样明天就可以播种了。
面对那些梯田,陈宝顺想起他们说的话,他们说只有四川的田才是梯田,一出去,就可以看见平原,平坦得很,上面立着高高的楼房,还有长长的铁轨,轰鸣的火车呼啸而过。。。。。。可是,为什么他们都离开这些曲曲折折的山脉看到了平原,生活却依旧不平坦?
梯田层层叠叠,山脉悠悠绵绵,有清脆的鸟叫,也有黄牛的叫声,晨曦渐渐浮上天空又渐渐淡去,只留下青白的天空。陈宝顺抽打着牛的屁股,催促它走快些,汗水流得畅快,陈宝顺抬头擦汗的瞬间,目光穿过牛背,直直钉在站在远处的人影身上。
那个人影就站在田埂的那头,目光以和陈宝顺同样的形态钉在陈宝顺身上,又抬起手抹了把眼角。梁三实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右手杵着一根木质的拐杖,因为太远看不清脸是不是瘦了,胡茬是不是长了,只看得见他杵着拐杖,像极了他当初同样断了腿的老牛。
但陈宝顺却不觉得梁三实像那头老牛一样废了,其实陈宝顺暗暗想他废了也没关系,他可以照顾他一辈子,他不嫌弃,也不怕累,只要他愿意吃,他可以给他下一辈子的清水挂面,只要他愿意……陈宝顺就愿意和他在一起耕田撒麦子。
因为此时,陈宝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想有个家,有田,有牛,有玉妮,有梁三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晓得文里的四川话大家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晓得——知道
她是哪个——她是谁
我莫钱给你——我没钱给你
其他貌似也没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