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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夏省之当真笑了出来,他知道林钰这话是什么意思,问他道,“林钰公子想必是听说什么了。”
“薛家目前的掌事者薛瓒前不久才进京处理事情,不过似乎不大如意。闻说薛家背后那位爷准备插手盐事捞钱,下面的人肯定是赶着孝敬的,偏偏您在这个时候离京了,上次出现的还是四爷跟十四爷,想来夏帮主你,跟薛家不是一路人吧。”
林钰口称薛家叔叔为薛瓒,一点也没有站在薛家那边的意思,这是一种完全冷静客观的态度,既不将对方视作自己的仇人,也不站在对方那边考虑,对林钰来说——复仇是慢条斯理的事情。
夏省之道:“我跟那薛家的确不是一路人,这一次插手进来想要截胡的都是太子的人,不过太即便是这位爷,也不该太过嚣张的。盐商有盐商的规矩,薛家想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那也要问问盐商同不同意。”
前一阵说四川有新的盐井的时候,薛家那个激动,联系了一些盐商,便给了他们银钱,希望占据了新开的盐场,哪里想到盐场忽然之间出了事情呢?
自流井都炸了,薛家还有个什么本事?
只怕现在薛家不少钱都折进去了,夏省之这里的这一批私盐若是落到薛家的手上,大约便能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林钰想着薛姨妈跟薛宝钗在贾府里那个出手阔绰,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他藏起自己的冷笑,将棋子收起来。此刻船快到济宁,行程过了一小半,林钰方将那白子装入棋盒,便听到外面惊呼道:“船漏水了!快堵上!快——”
夏省之听声音立刻就站了起来,林钰眉头一皱,知道麻烦又来了。
卷三
☆、第一章 四川
林钰上次睁开眼的时候;便是在水里;这一次睁开眼还是在水里。
夏省之的船出事了;这一次袭击他们的似乎不仅仅是普通江盗那么简单。这一伙人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杀机凛冽;不是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个散兵游勇。夏省之几乎是立刻便觉出了不对,一面让人抵抗,另一面却吩咐人立刻送林钰走。
这些人是抱着必杀的心来的,林钰作为事件的亲历者,肯定会受到牵连。
来人的身份夏省之已经有了猜测;不说是夏省之自己惹不起,便是林钰也惹不起。
只是夏省之还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境界。
盐商们的手段多了去了,为了利益二字;又有什么抛不下的?夏省之深知在这利欲熏心之下,少有人能保持本真,正直的盐商都已经死了,有了卢家作为前车之鉴,还有谁能来个“后事之师”呢?
只是这些人有备而来,正打了夏省之一个措手不及。
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给凿漏,舱内进水,本来就是自顾不暇,内外着火,根本看顾不过来。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即便夏省之智计过人,这个时候能保住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下面的人要送林钰上小船,可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早已经有人在水下等候,这个时候是在船上是死,下水也是死。
林钰正撞上一名黑衣人,即便躲过几招,却翻了船,被人抓住机会当胸就是一刀。
林钰从没想过,自己在被一刀砍了脖子,血洒断头台之后,竟然还要将自己的血洒在这浩浩大运河上。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在这大运河上走了半辈子,跟着那盐船来来往往,乃是生之于“盐”又因“盐”而亡,家族世世代代都与一个“盐”字挂钩。而他林钰,不管换了什么身体,不管走到哪里,深刻在骨血之中的那些东西不会改变。
林钰想,因盐而死,也该是值得的。
在这浩浩河水之中,林钰的意识已经沉了。
而夏省之,在逃出生天之后,已经找不到林钰的踪迹了。
这一次,夏省之损失惨重,大船已经消失,但因为这江上一战惨烈,官兵介入,最后夏省之得到了保护,从陆路回到了扬州。
不过带回去的,却是关于林钰的噩耗。
人受了重伤,又跌入江水之中,太久没有大打捞起来,失去了消息,这种事情说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大运河本身水流不急,不同的河段有不同的流向,地势高低对运河的影响极大。
前一阵下过暴雨,济宁河段水流湍急,又加之沿路江堤出险,洪灾泛滥,又哪里找寻林钰的踪迹?
回到扬州的夏省之,心情很是沉重。
林钰无疑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也觉得这人应该是能够成为朋友的,只是——只是没有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此事多半还是林钰被夏省之牵连,即便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可夏省之却知道这一回自己心里有愧疚。
林如海已年将半百,前一阵丧妻,今日他却还要为这人送去噩耗。
站在林府外面,夏省之脸色有些苍白,想了很久,还是叫人递上了拜帖。
林如海这边消息若是灵通,想必现在已经知道了。
林钰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到贾府,也是人人皆惊,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没料想这样的意外竟然发生在了林钰的身上。
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反应,林钰是不清楚的。
水流太急,他起起伏伏,只凭借着一点本能在水上漂浮,可身上有伤,虽然临时躲过一些,那伤口却还吓人极了。
早已经意思模糊的他,也不知道被那湍急的河水带到了何处,自觉像是一具浮尸飘在水面上,还抱着一块木板,这是船散架的时候被他抱住的,能保证自己不沉到水底去。
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什么人说话,还有船工的号子声,林钰睁不开眼睛,只能听着。
“那边又漂过来东西了,这水灾真是愁人啊。”
“左右不关我们什么事,济宁正在运河跟黄河的交汇处,之前出了事情,说不定是那边的人呢。”
“你是说夏省之?”
“沈姑娘,您怎么也出来了?”
“闷得无聊……”
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这是林钰昏迷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沈无盐穿过来已经有些时候了,从一开始的完全不敢相信,到后来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参与到这个世界之中,其实也不过只有短短几个月。
想来这世界很神奇,清朝,还是有红楼梦的清朝——早在沈无盐听说什么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林老爷的时候,便知道了个清楚。
作为石油勘探这种专业出来的女学生,沈无盐一直觉得她们这样的姑娘注定老死终身。谁愿意娶个只会跟你聊钻井、油气开采等等神奇话题的工科女呢?
谁人说什么穿越必定主角命,沈无盐觉得那是骗人的。
穿到康熙朝,一般来说都能围观到九龙夺嫡,只是她穿过来——盐场打井师傅的女儿,这穿得倒是出奇了。不过穿越这件事,专业对口了就好办,除了是个女人不大方便参与到打井的事情之中以外,一切都好。
她学的是石油专业,知道的是打井,钻井史上中国的盐井可是一绝,她正好到了四川盐业即将鼎盛的时期。沈无盐很庆幸,只是夹杂在这中间的事情太多了——作为爽朗的工科女,她最想的还是一口一口打井,画个设计图,勘探勘探地质……
当然,现在沈无盐也负责斗盐商。
她父亲乃是业内公认的老师傅了,这大半辈子过去,打过千百眼盐井,四川这边不管是哪一家打井都要找他去掌掌眼。
这身体原主沈无盐因为跟着她爹,略知道一些盐场打井的事情,不过毕竟比不上现在沈无盐这专业的。过的是小家碧玉的日子,整个人都显得平平无奇。又加之脸上破了相,天生有一块疤记,名之为“无盐”,乃是丑女无盐的意思。
沈无盐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还觉得这名字挺有意思。
现在这船上的船工都是她家的,她大大咧咧惯了,便站在船头上打了个呵欠。
“小姐,前一阵自流井炸了,刘老板找师傅去看井,可看出什么来了?”一个船工一边撑船,一边问道。
沈无盐听见“自流井”三个字,那眼神便闪了一下,笑道:“谁知道呢,反正看了回来,我爹也没说话,自流井炸了,多半还是因为那些个盐商背信弃义,天要罚,谁拦得住呢?”
本来就是火井,炸了也是应该,发生意外的情况总有。
现在整个四川盐场都不开采盐了,自流井炸井的事情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是却吓住了信天的诸位盐商老板们,连着几天都在做法事请道士。
那船工只觉得沈无盐这态度太过漠不关心,不过想想小姐那一次被钻子砸伤了头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反正也是嫁不出去的丑女……
这边两个人说这话,已经离那漂在水面上的人近了,沈无盐看着这一路的景色,本来是准备进去的,却忽然看到了那漂在水面上的人,隐约之间觉得有些眼熟。
脸型轮廓……
像是忽然之间触动了记忆之中的某根弦,沈无盐眼睛一下睁大,道:“把那个人给我捞上来!”
“小姐?”船工不懂。
沈无盐眉头一皱,冷声道:“让你捞起来便捞起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船工顿时噤声,少有见到沈无盐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几名船工只按照着吩咐,将船驶近了,把那人捞上来。
沈无盐走上去一看,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林钰。
扬州巡盐御史林海的独子,救了的这可是一位贵人啊。
只是看着这人白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一名船工惊呼道:“他身上的伤……”
“快抬进去救治一下……”
这边的人顿时忙碌开了,林钰早已经失去了意识,此刻情况凶险之极。
沈无盐当初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是在扬州城门外,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要偷胤禛的玉佩,借着那玉佩出了城回了四川,却还记得林钰当初的恩情。这人当时竟然直接截了她的盐筒子,说她是自流井沈家的,原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却被他轻轻放过。
沈无盐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救下林钰她心中也无愧。
只是他们一路要回四川,不会经过扬州,更何况林钰乃是林如海的儿子,怎么落到如今这地步?
沿路没有码头,无法停靠,更何况沈无盐他们才从京中出来,身上有要事,万万不能耽搁。
沈无盐只道:“一路按照我们的行进路线走,时间已经很紧迫,来不及等他。于他而言,不过是家人受些熬煎忧虑,我们手上握着的却是无数盐工的人命。回头入了长江航线,他伤好也好顺着长江下去,正好回扬州。不管那么多,继续走。”
林钰的伤好好坏坏,又发过高烧,偶尔睁开眼便觉得自己是在船上晃,看见的人竟然是在参加春和园聚会的时候看到过的那奇怪的沈姑娘。林钰只当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便已经到了三峡了。
☆、第二章 三峡途
川江号子;远远地……
林钰闭上眼就能听到。
他伤不轻;过了最凶险的那一段时间;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只是随着他清醒的时间越多,便越能发现某个女人很奇怪的举动。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胆大的女子;竟然坐在这船舱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他。
一般遇到外面的男人,女子总要避嫌,可她一点不避,却不给人轻浮的感觉。你看见她;便觉得她这样做是天性自成的,不该有任何的错处。
大大方方,甚至那一张脸洗干净之后,完全脱去第一次见面时候感觉到的那种奇怪的阴冷。
这姑娘叫做沈无盐;林钰曾经救过她,现在也被她救了。
见林钰似乎是在仔细聆听外面那带着蜀地口音的号子声,沈无盐很好心地解释道:“刚过巫峡,喝水吗?”
水是从长江里打上来的江水,烧开之后泡的茶。
她倒了一杯,端在手里,修长白皙的手指,给林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样的一双手,并不柔弱,就像是这姑娘眼底那自信的光一样。
若不是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林钰定然觉得这样的姑娘是嫁不出去的。
不管用什么标准来看,这也不可能是男人们喜欢的类型。脸蛋很漂亮,但眼角带了一块疤痕,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眼神不够含蓄,过于直白,行为举止过于大胆,言语之间甚至也给人一种轻放的感觉。
林钰已经考量过很多遍了,这样的姑娘并不讨喜。
可现在的林钰,讨厌不起来。
他半靠在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