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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爵爷 罗莉塔·雀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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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不会透露心中的想法,他鲜少这样做。多年的训练,让他对同侪某些作为的观感从不形诸言语。事实上,他有时也很想破口大骂。
然而,和亚瑟顿不同,宾迪懂得将那些直率的评论留给自己,只以干涩的评语、讽刺和挑高的眉毛作为极少数的情绪表达。
人生不是戏剧,表演属于舞台。
窦迪并未在书房中大发雷霆.咒骂他愚蠢的妻舅,只简单地说:“回信给亚瑟顿爵爷,葛生,告诉他不必派遣仆人过来,我会在两个星期后亲自送那孩子到苏格兰。”
半小时后,洛斯本爵爷动身前往汉邦区。
*   *   *   *
因为交通壅塞,宾迪抵达印刷店时,瑞麟的课程早已结束,正在回家的路上。温太太也离开了,彭先生告诉他。
窦迪试图说服自己用信件通知她,心里却抗拒着这个念头——这一路上,他不断重复类似的历程。
不能用信件。她相当介意上封婉拒她的信。
宾迪记得她讽刺的口吻、骄傲拾高的下颏,和深恶痛绝的蓝眼。他差点大笑,渴望贴近那个美丽而愤怒的小东西,然后……
做出某些失礼的举动。
他对彭先生说:“我有话必须告诉她,非常紧急,事关她某个学生。或许你愿意告诉我她的住处。”
彭先生的脸胀红。“希望爵爷别——别见怪,可——可是我不能对任何人泄漏那位夫人的住处。”
“任何人?”宾迪平板地覆述。
“不——不是,爵——爵爷,请原——原谅我的失言。我相信爵——爵爷能够体谅这样的——呃,顾虑。以一位寡妇,特别是自食其力的年轻寡妇,很容易被男人骚扰。我——我当然不是指——指您——只不过……呃。问题在于,我承诺过无论对象是谁,我都不会透露她的住处,爵爷。”
宾迪只想越过柜台,抓住那个矮小男人的脖子,拿他的头去撞柜台,直到他乖乖合作。
但宾迪只说:“你是位诚实可信的君子,先生,我了解。麻烦帮我向温太太捎个口信,请她应允和我见面。我会在这里等待回音。”
他接着在桌旁的椅子就坐,浏览一卷印刷文件。
“我——我很乐——乐意,爵爷,”彭先生结结巴巴地说.“问——问题是我的助手出去送件,我不能放着店面无人看顾。”
“找个信差代你送信。”宾迪头也不抬地说。
“是的,爵爷。”彭先生走出店门,左右张望,没有半个信差的踪影,接着返回店里.每隔一段时间,他又踏出店门,看看街道上有没有信差经过.
店面很小。尽管宾迪的个头不小,实际上并未占据太多的空间。然而,贵族是汉邦区罕见的生物,他又似乎比一般人更具存在感。
他不只像是占据了店里的每一处空间,还令所有的顾客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进门的目的。好几位什么都没买,便惊惧地离开,这还不是最糟的。
为了避人耳目,他租了一辆马车,且付钱要车夫在外等候。停在店前方的车严重阻碍了交通,无聊的行人围聚着和车夫聊天。路过的驾驶不满的咒骂声连店里都可以听见,彭先生的脸色胀得更红,也越来越焦急。
最后,过了半小时,外出的助手依旧不见踪影,他将地址给了洛斯本爵爷。
*   *   *   *
车夫从汉邦区左转王哈顿公园,接着右转查尔斯街,宾迪在一栋名为“伤心小居”的出租公寓前下车,并要车夫停到远处的街口,避免阻碍交通。
他越过街道,在通往庭院的狭窄走道顿住。
这是相当贫困的区域,但和温太太先入为主的观念不同,洛斯本爵爷对伦敦的贫民区并不陌生。他处理过议会中几桩和中下阶层有关的议案,而他不是尽信书的那种人。
尽管妻子在类似的区域进行慈善服务时染病身亡,此刻他也不是因为对疾病的恐惧而却步。
*   *   *   * 
阻止他的是终于苏醒的理智。
当面说和写信究竟有何不同?他又何必在意温太太是否感觉受到伤害?他会不会只是抓住一个借口来见她?他是否单凭一时的冲动便采取行动?
最后一个问题让他回头。
他踏着利落的步伐,沿查尔斯街往回走,摒除一切杂念直视前方。这是公事,他会写信给温太太,告知她瑞麟即将返校就读,无法继续绘画课和。当然,她会收到当初协议的全数学费。宾迪会对她至今对孩子付出的心血致谢,或许还会为突然中断课程而表达歉——
天杀的亚瑟顿!他为什么不能照约定行事,而不是一下子高举双手,说他决定不管儿子了,一下子又——
一阵撞击,接着是一片混乱:宾迪听到一声轻呼,看见东西掉落,感觉帽子撞上下颌有人抓住他的衣袖,这些事全在同一个瞬间发生。
他扶住她——显然是位女性,而下一秒,他立刻明白这是哪一位女士,尽管他还没看见她的脸。
*   *   *   *
要是她专心看路,而不是忙着看他,蓓雪不会没踏稳阶梯。他没看见她,目光直视,显然有心事,只要她保持清醒,根本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更不会闹出笑话。
她看见他在认出她时,双眼微微睁大,深色眼眸中闪过的复杂神情让她的全身窜过一阵的热。
那抹光芒转瞬即逝,但热度逗留不去,在血管中震荡,融化她的肌肉。
他迅速帮她站稳,但没有马上松开。她感觉到那双戴着手套的大手在上臂造成的温度。感觉到贴近的高大结实身躯辐射出来的体热。她看见羊毛的纹理和强烈的色彩对比:净白映衬郁绿,呼吸清新的肥皂和衣浆气息,混杂异国的芳香,淡雅而昂贵的男用古龙水……以及更难以察觉的,他的味道。
“温太太,”他说。“我正在想,会不会碰上你。”
“如果你多用眼睛,而不只是光想,愿望会比较容易实现,”她说。“要不是我想到直接扑进你怀里的招数,你可能根本不会看到我。”
他的掌握收紧,她这才发现她还没放开他,依旧抓着他触感宛如温暖大理石的前臂。
她松开手,视线望向散落在人行道上的日用品。一轿经过的车子碾坏了她的篮子。
“请放开我,”她说、“我得在某个捣蛋鬼偷走我的东西之前,捡起它们。”
他放开手,帮她捡拾东西。
她看着他以一贯的优稚执行这项毫不优雅的任务,连在弯腰时,他的外套都不曾显得紧绷,仿佛第二层肌肤般合身,想必是出自一流裁缝的杰作。那件外套的价钱可能是供她和莉薇一年都不愁吃穿,甚至两、三年都可能不成问题。
聚集在身边的人群也以毫不掩饰的好奇盯着他看,蓓雪找回迟来的机智。
“这仆人刚丢了工作,”她解释道。“被我先夫的某个亲戚解雇了,真可怜.”
“如果他想找新工作,那显然来错了地方,温太太。”一名围观者说。“这附近没什么正当的工作。”
“真可怜,不是吗?”另一个人说。“像他这么高大强壮的男人。我听说上流社会的人喜欢雇用高大魁梧的人替他们做事,是这样吗,夫人?”
“是的,”她说。“高大的仆人是不可或缺的。”她以法语说。
等他拾起所有的东西,她立刻迈开脚步,任由其它人在原地争论那句法语的意思。
绕过转角,远离其它人的听力范围之后,他才开口:“我是仆人?”
“你不该穿着如此正式到这里来,”她说。“显然你不明白什么叫低调行事。”
“我没有想到。”
“显然没有,”她说。“幸好我们之一来自渊源流长的骗子家族,说你是个仆人同时可以解释你高雅的衣着和不凡的气质。”
“我不凡的——”他中断。“你走错方向了,伤心小居应该在反方向。”
她顿住脚步。“你知道我住哪里。”
他抱着高达下颌处的日用杂货点头。“不要怪彭先生,是我强迫他的。很遗憾我必须这么做,我痛恨采取强硬手段,但我实在……心情欠佳。”
“因为彭先生?”
“因为我的妻舅,亚瑟顿。”
“那么为什么你不找你的妻舅出气?”
“他在苏格兰,我没提过吗?”
“爵爷。”她懊恼地嘀咕。
“啊,这座墓园很安静,”他以下颏指明方向。“我们进去坐坐如何?既可以保有隐私,又不致有违礼仪。”
她不认为那会比较合礼仪,不过既然他手上抱满了东西……
她走进去,在入口不远处停下。
他将她的东西放在一处墓碑上。“我必须在半个月后带瑞麟去苏格兰,”他说。“他父亲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自己的责任,决定把他的继承人送到苏格兰的海利中学就读,也打乱了我们安排好的计划。”
她压下叹息。再见了,白花花的钞票,她想。“那不是一所好学校吗?”
“英国没有一所学校适合瑞麟,”他的声音很紧。“但我无法光靠信件让亚瑟顿了解,也简直不可理喻,他太缺乏耐心、太冲动、太小题大作,根本不懂得冷静思考。”
蓓雪讶异地看着洛斯本爵爷开始沿着步道踱步。当然,他的步伐依旧优雅而完美,但其中蕴藏的力量似乎让周围的空气跟着扰动。
“要是他肯理智地看待整件事,”他继续说.“便会了解英国学校的教育方式不适合瑞麟的个性。他们只会教导学生死背,期待学生顺从地接受每一条规则,记下信书本的内容,但不要提出任何疑问。当瑞麟开始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好一点的老师会认为他不够尊师重道,糟一点的则认为他故意找碴,然后动手处罚他。大多数的男孩只要挨几顿打,便懂得控制舌头,但瑞麟不是其中之一。他根本不怕挨打。为什么一个姑丈可以了解这一点,身为父亲却始终无法理解?”那位姑丈挥舞拳头质问道。
“或许那位父亲缺乏姑丈为男孩设身处地的想象力。”她说.
洛斯本突兀地深呼吸,低头看向握紧的拳头,眨一下眼后松开手。“说得好。嗯,我一直认为亚瑟顿的想象力比六、七个人加起来更多,至少比我多。”
“父母看待事情的方式和其它人不同,”她说。“这点是无法避免的。令尊了解你吗?”
一瞬间,他似乎十分震惊,强烈的情绪展露,也让她同样意外。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他是一位隐藏情绪的高手。
“我诚恳地希望他不要了解我。”他说。
她大笑,全然地情不自禁。虽然只有一瞬间(他马上回复了原本的高深莫测),伹在那一瞬间,他的样子像个极为苦恼的男孩,而她会很乐意去认识那个男孩。
危险的念头。
他站在原地,带着那隐约的笑意凝视她,接着走过来。“你真的是故意扑到我身上的吗?”
“那是开玩笑,”她说。“事实上,我是因为看到你出现在查尔斯街上,所以吓呆了,我希望你下次决定来拜访之前能事先警告我,我可不希望因此撞上招牌,撞出一个黑眼圈,或是一个失足,扭伤脚踝。”
他站得太近,双眸宛如引人的磁铁,完全将她掳获。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几乎是一次呼吸的瞬间,却让她想要更加深入,望进那双宛如幽暗回廊般深邃而复杂的眼眸。她想要知道尽头究竟藏着什么,藏着谁,想知道隐藏其内的那个男人和表面究竟有多大的差别。
她移开视线。“我不是说你应该来看我,”她说。“那不是邀请。”
“我知道我不该来看你,”他说。“应该写信告知就好,但此刻我在这里。”
她不能让自己再次沉溺,将视线集中在他背后放置杂货的墓碑上。
“嗯,啊,我该走了,”她说。“莉薇很快就要下课。如果回家没看到我,她会自己找些消遣,而那通常都是她不该做的事。”
“啊,是,我太疏忽了,”他转身走向墓碑,拿起她的东西。“我本来就不该来见你,现在又耽搁你太多的时间。” 
他并未耽搁她的时间,他们共处的时间甚至不足以让她了解她想知道的任何事。
想想女儿,她告诉自己。对这个男人产生任何好奇心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我自己拿吧,爵爷。”她说。“伤心小居不该出现仆人,我们最好就此分开。”
窦迪不想跟她分开。
他想留在原地,看着她,和她谈话,倾听她的声音。她笑了——当她问及父亲是否了解他时,他想必露出相当可笑的表情。
她的笑声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嗓音。
在他返回马车的一路上,那阵笑声仿佛仍萦绕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跟着他上车,跟着他踏入家门,走进瑞麟的房间。 
他看见男孩跪在临窗户旁的座位,俯身研究贝索尼书上某幅彩图。图上是法老陵墓的天花板,漆黑的背景绘上金色的异国图案与符号,或许绘画的主题是古埃及人的夜景和星座。
宾迪不想对此多花心思,那些古埃及人只是一堆麻烦。
他把亚瑟顿侯爵的决定告知男孩。
瑞麟皱眉。“我不明白。父亲说他受够了一再帮找学校,说我大可以变成粗鲁无知的笨蛋,说既然我没办法表现出绅士的规矩,就没有资格接受绅士的教育,他还说——”
“显然他政变了主意。”宾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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