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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种事他可是路熟径通的行家里手。
“艳舞书生?”奇怪的称号引来浅叶凝眸,“你是说那个灰衣的长发男人跳起舞来很……美艳?”怎么看也不像,长得虽然秀气,却称不上美艳,脸下还有一圈青髭呢,比不得叶晨沙漂亮。
“不是跳舞美艳。”咳出口中的茶,庄舟忍俊不禁,就连叶晨沙亦拉出越来越大的笑弧,“他自言极厌武功,与人交手只是一味躲避,偏偏无人能伤他,故江湖人送他一个‘厌武书生’的称号。”
“他姓施名大吗?”很没气势的名字。
“不,他应该有名,但自他出现以来,只道自己姓施,家中排行老大,为了叫得方便,人多称他施大。”
浅叶听着庄舟解释,眼角不受控制瞟向被称为施大的男子,适巧对上他梭巡的目光,却见他先是一呆,然后眉目突皱,视线越过她看向身后。
他在看……叶晨沙啊!侧首看向身边的男人,浅叶视线重回他脸上,小手慢慢盖在他唇上,轻轻打着圈,一寸一寸移到左颊,再一寸寸移到右颊,明眸中闪着满意。比起施大颌下的一圈青髭,还是他的脸上光滑,不但看着舒服,摸着也舒服。
“浅浅?”她突兀的举动并未惹他不快,只是奇怪她为何想亲近他。
“叶晨沙,不许留胡子!”虽说他总是将脸上弄得干净光滑,今日见了其他男人脸上的胡碴,她实在很怕有一天他也会如此。
趁着小手在脸上轻抚,他咬着如飞燕跃水的纤白细指,含笑点头,顾不得他人好奇探研的眼光。
她第一次主动向他要求,他怎会不答应?至于施大盯着他不放的眼,邻桌三人袖中暗暗紧握的拳,楼中客人自以为低声的窃窃私语,实在很不值得在乎。
正当茶楼中一片嗡嗡声,空中乍然划过一道细微的声响,等人们听到一声“咔啦”,就见到一只竹筷钉在白袍男子桌前,只差半寸便可刺穿他搁在桌上的手。
原本抚摸男子的美姑娘顿了顿,拔起竹筷打量起来。紧接着,一道缁色人影从角落飞跃而起,手中的大刀夹着呼呼气流,砍向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笑拥美姑娘,面对飞来的大刀一动不动,活像飞来的不过是只苍蝇。就在众人惊呼悬于口边之际,大刀似乎被人凌空捏住,硬生生拐了方向,“当”的一声砍在茶楼木柱子上,拿刀的人连带着被甩撞上木柱,在地上滚了五圈。
“可恶!”滚完五圈的缁衣青年狼狈抓起,抚着发麻的右臂低咒。他正是施大邻桌三人中的一人。
“阿心住手。”略显年长的缁衣男子叫住爬起欲再冲的青年,掏出银钞放在桌上,慢慢站起转身,走向叶晨沙,“白衣冠面,玉带青草,请问阁下可是浅叶杀手之主叶晨沙?”
原本带笑的脸淡下,叶晨沙仍在笑,却不达眼里,“找叶某何事?”言下之意已然承认自己正是杀手之主。
“十年前,奉化城梁燕山庄八十五条人命,可是阁下所取?”缁衣男子年约二十,腰间悬着纹龙青玉剑,左脸一道丑陋的疤痕破坏了他淡漠有礼的形象,平添一抹痛苦。
“梁燕山庄?”手指在桌上扣了两下,叶晨沙看向庄舟,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那梁什么燕的是哪棵葱”?
吸了口气,庄舟眼一转,开口道:“梁燕山庄,奉化两大山庄之一,以轻忽缥缈的飞燕剑法闻名江湖,十年前因得罪仇家,全家八十五口全部被人割破喉管失血而亡,官府只见尸首不见凶器,将其列为江湖仇杀,一年后案卷束之高阁,再无人问起。”
“割破喉管?”听庄舟说完,叶晨沙倾头思索片刻,似乎有了印象,“八十五吗?我记得……应该是八十六。”
他的话无疑承认了缁衣男子的问题,刀疤微微抽搐,男子身后的青年面有愤色,刚才偷袭的青年亦是皱眉生怒。
“想必阁下就是八十六中漏掉的一人。”听了叶晨沙的话,庄舟只有按额抚痛的分,“不知如何称呼?”
“梁间燕。”抽出长剑,男子挽起剑花,剑尖停在叶晨沙鼻间两寸处,“叶晨沙你记下,今日杀你的,是我梁燕山庄的梁间燕,见了阎王可别喊错冤叫错名。”
梁家老头为儿子起名也真简单,如果没记错,当年死了的梁家当家应该叫梁上燕。庄舟缀口茶,暗忖着,见叶晨沙满不在乎,他也不便多语。
梁间燕举成剑字诀,正要刺向叶晨沙,身边却传出一道颤抖却绝对坚定的声音:“这位客官,你们若要打斗,还请离开我这小小茶楼。在下小本生意,经不起各位大侠的雄风剑气。”略显臃肿的中年老板哈着腰,眨着可怜兮兮的泪眼哀求。
听了他的话,梁间燕怔了半晌,才缓缓收回剑,冲一脸事不关己的叶晨沙道:“有胆就与我去无人处,本公子今日定要取你性命,以慰家父家母在天之灵。”
叶晨沙动了动,在座客人都以为他接下了挑战,却不想他只是调整坐姿,根本当梁间燕在犬吠。
“叶晨沙,你欺人太甚!”他全不在乎的神情激怒了梁间燕,顾不得茶楼老板的哀求,挑起剑式直直刺向他。
在他脚尖跃起时,身后两名青年同时扑向庄舟,一人一边制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出手。名唤阿心的青年心中明白,刚才那一刀之所以硬生生拐了弯,全是庄舟袖中射出的银丝作怪。
“啧!”不耐烦地别开眼,叶晨沙推开浅叶,身子顺着剑势后倒,险险避开,两腿同时飞旋踢飞青剑。待众人眨眼过后,他已抱着浅叶跃出茶楼。
“呼——”见着不对劲的茶客银子也顾不得付,轰然一声全冲向大门,逃命要紧。转眼间,茶楼里只剩名为“厌武书生”的施大。
将浅叶放在安全处,叶晨沙迎向来势汹汹的青剑,左避右闪就是不与梁间燕正面打斗。街上行人见此情形,早躲在巷口拐角处观望,一时间竟在街道上空出大片场地。
一白一缁两条人影在街上交错飞跃,每当缁影离白影短过三尺,白影立即退后,根本无心过招。约过了三刻,梁间燕突然停下,胸口轻喘怒视叶晨沙,而叶晨沙淡笑在脸,气定神闲。
孰高孰低,孰强孰弱,躲起观看的人们心下已明。
正当众人猜测事情会如何发展,就见梁间燕急转身形,凌空飞跃时,手中青剑刺向檐下观望的浅叶。
她可以躲开这一剑,也能轻易躲开。可,身后有人抱住她,令她一时无法动弹。此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影跃到眼前,绿眸中的剑尖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一剑穿胸!
翦眸翕合数下,绿眸呆呆地看着鲜血自穿胸过而的剑尖滑落,滴在她掌心上。血剑离她鼻尖三寸,贯透的不是她的胸,剑上滴落的温热之血也非她的。
胸口受下一剑的,是原本五丈外气定神闲的叶晨沙。此刻,他的微笑不再,脸上全是厉狠之色,却并无痛苦。
“哼哼哈哈!”激动的笑声扬起,梁间燕得意狂笑,手腕使劲送出剑柄,让整支剑完全没入胸膛,“有人告诉我绿眼姑娘是你的罩门,今日一看果然不假。叶晨沙,你死也瞑目了。”言毕抽剑回身,带出一抹鲜血飞扬,洒落地面。
不等叶晨沙倒地,他转身正要召回困住浅叶的青年,“阿意,放开——”
“公子当心!”心慌的大叫来自从背后抱住浅草的阿意,他放开浅叶挺身护主,无奈,叶晨沙更快。袍底青草飞扬,梁间燕手中的血剑转眼易主。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剑身划过颈间,留下一阵冰凉寒意。
“你……”脖子上传来流淌的水声,梁间燕不可置信地伸手摸向劲间,沾到鲜红的血液。
“八十六,齐了!”青剑随着叶晨沙的急速舞动,幻化出绚烂的剑花,使得青剑带上灵气,震着空气隐隐传出低沉龙吟。
“公子!公子!”阿心阿意齐齐扑向倒地的梁间燕,无奈早已气绝。眼眶泛红,两人冲叶晨沙大吼,“魔头,我兄弟二人今日败在你手里,要杀就杀,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
在两人怒吼时,身后突然射出两道细亮的银丝,缠上他们的脖子,阴森的语气在白天听来也不禁让人心生颤意,“你们……好大的狗胆。”
庄舟扣紧袖中银丝,正要曲指使力,却听到叶晨沙道:“够了,数目已齐。”
浅叶组杀人分单量和批量,单量针对某一人,批量则是针对某一组织或全家。全家对杀手而言仅是一家老小,仆从例外;因为家仆并未算入酬金内,杀一家仆,自损黄金千两,故浅叶组灭门时从不杀家仆。别看梁燕山庄一家八十六口,怪只怪梁家生得太多,待人太苛刻,八十六口全部从梁姓,叫当时的他如何分辨谁是家仆,谁又不是家仆。
今日,他未有杀心,若是仅与他斗剑,梁间燕不会死。要怪,就怪他信错了人,压错了筹码。敢伤浅浅的人,死不足惜!
掌心的血带着温热,炙痛了她的手,也烫上她的心。
受了重伤的人不是应该气虚无力,唇白脸黄病恹恹躺在床上休息吗?更何况,如他一般凶残的男人更该一口气喝下黑苦的药汁,然后面不改色躺下休息,而不是将头埋她劲间厮磨,轻咬慢啃小声咕噜的行径只是不愿喝下熬了两个时辰的浓浓药汁。
“你喝不喝?”别指望她会气急败坏,或软哄硬诱,这向来不是她的特长。
“浅浅,先放下,待会再喝。”一手搂着她,另一手接过她小心平端的碗,叶晨沙非常随意地向床边凳上一搁,摇晃的力道刚好洒出大半碗。
药汁沿着光滑的凳面滴下,盯着黑汁融入床边的毛毯,浅叶回头看他,“庄舟熬了两个时辰,你不喝他会生气的。”
没有生气,她只是陈述。
昨日一剑贯胸,剑身从他的右肋穿过,伤及肺脉,幸好胸骨无事。若不是他自己点穴护脉,加之施大极时相助,他现在哪能有气力说话。而他,却是在一剑划过梁间燕的脖子后,才想到要为自己止血,那时,身上早因气息涌动染上赤红。当她惊觉掌中热烫的血珠来自他时,他却倒向庄舟。
毕竟当街杀了人,为了替他治疗,也为了免去官府的麻烦,庄舟依了施大的帮助,吓走梁间燕的小童后,扶着叶晨沙来到城外一间幽静的宅子。施大是这宅主的朋友,宅主见他衣上染血,除了第一眼的惊诧,倒也热心地空出一间厢房。
在她面前,他一向洁白干净,总爱穿一身白袍,因经常坐在草地上,他的身上总带着淡淡的青草涩味。如今,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长发披散,唇色淡白,敞开的领口隐隐可见雪白布条。
这人狼狈的样子也很漂亮啊!她唏嘘。
明明血早已止住,她却总觉得鼻间萦绕着一阵淡淡血味。举起掌心在鼻间嗅了嗅,浅叶拉开她的衣领,抚上沁着淡淡血丝的胸口,“还痛吗?”
她不敢想象,若是这剑穿过她的胸,她会怎样?定是痛得受不了吧。她讨厌痛苦之感,好在生性淡然没什么烦心的事,也从不让自己受伤,未尝过皮肉伤痛的滋味。那一剑,即便有人在背后拖住,她要躲过并不难。可……唉,总不能说鲜少看他与人打斗,矫如行云游龙的身影格外新奇,她一时看呆了眼吧。
当年青男子用绳索套住她,剑尖逼近眼时,她什么也没想,脑中只是一遍遍反复着他翻飞的矫健,再回神时,他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血,有点烫,滴在她掌心上。被剑刺穿的强健背影,却硬如磐石,犹如绝世而立的崖涯,笔挺的崎岖伟岸的高大身形,任山风咆哮屹立不移,看得她……有些难受,不知为何。犹在见到他杀完人,阻止庄舟出手后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血窟窿,难受更甚。她想走上前看他,想知道他痛不痛,想着他会回头问她可有受伤时,他却直直倒了下去。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一如既往的关心询问。
他——可是生她的气?气她可以躲过,也气她故意不躲?伤已经止血,厚实的布条缠在胸上,轻抚其上的手感到微微的粗糙。
“痛吗?”见他只顾盯着她的手,她再问。
“你希望我痛,还是不痛?”她低垂的眼敛去情绪,声音平直得听不出喜乐,但他知,她有情绪。
“痛。”绿眸看向他,她抿嘴。
“好,我痛。”乖乖点头,叶晨沙拉开抚在布上的小手,让小手怀于腰后,按她的头在无伤的左肩,厌恶看了眼漆黑的药汁,缓缓道,“好痛,非常痛。浅浅,如果我说痛得连药也喝不进去,你可会喂我?”
靠在床沿,他的脸上全是笑,近乎窃喜的邪笑。而她,因靠在他肩上把玩头发未能瞧见。
“喂你?”她困惑,停下绕发的动作,“你要我喂你喝药?”
“是,我失血过多全身无力,没什么精神端起药碗。”空口说着白话,他完全不记得刚才多有力气震出大半碗药汁。